毛人鳳的調查持續了三天。三天以後,他並沒有透露對整個突襲事件的任何看法,而是將所有資料歸納彙總,徑直髮給了遠在重慶的戴笠。然後,他便和所有人一起等待重慶方面的最後決斷。這期間,除了林笑棠幾個人,所有人都籠罩在一種深深的憂慮之中,訓練班的教官和長官們是爲自己的前程擔憂,而學員們則是爲訓練班的前景憂心。
等待很短暫,沒過兩天重慶方面便有了消息,隨同戴笠的命令來的還有一個人,正是之前將林笑棠等人從57師挖過來的八字鬍軍官白起,白起是軍統軍事處下屬國際科的科長,這點,林笑棠早前聽沈最介紹過。
白起宣讀了戴笠的有關處理決定:鑑於臨澧訓練班已經暴露,爲避免敵方特務的再次襲擾和滲透,決定將訓練班遷至重慶羅家灣軍統本部附近,同時縮減訓練班規模,部分成績優異的學員將即刻畢業上崗,其餘學員隨訓練班遷至重慶繼續學習。
訓練班副主任由陶一珊接任,餘樂醒改任教務處主任,但仍負責訓練班日常事務,總務處處長王湘被撤職,由沈最暫時代理,謝力公仍任總教官。另外還藉機調出一批訓練班的教官和幹部,新任教官和幹部的名單待定。
至於裴中偉的事情,連提都沒有提。
到此,一場慘烈的突襲便被輕輕巧巧的翻了過去。
決定宣讀完畢,禮堂中頓時議論紛紛,餘樂醒如釋重負,神色不變。沈最則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動。鄭介民的廣東派經此一役,等於是完全失去了對訓練班的影響和控制。
散會後,沈最找到林笑棠,請他到餘樂醒辦公室去一趟。這讓林笑棠很是詫異,似乎聞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儘管心中忐忑,但還是硬着頭皮去了。
餘樂醒的辦公室並沒有換,之前聽某些消息靈通的學員說,新任副主任陶一珊和戴笠一樣只是在訓練班掛個名字,所以訓練班的實際當家人還是餘樂醒,餘樂醒除了職務上的分別,等於是在這場風波中毫髮未傷。
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林笑棠一愣,毛人鳳、餘樂醒和白起竟然都坐在裡面。沈最將林笑棠領進辦公室,反身就要離開,毛人鳳叫住了他,讓他坐下來。林笑棠一扭頭,無意中看到沈最眼中一抹掩飾不住的喜色。
訓練班的幾位大佬找林笑棠來的目的很簡單。林笑棠不能再呆在這裡了。
其實,林笑棠心中很早就有這樣的預感,早在毛人鳳找他談話之後,他就隱隱覺得自己或許要離開訓練班了。原因很簡單,他林笑棠在軍統中無依無靠,小卒一個,還因爲突襲事件得罪了國防部的高官,連帶着剛剛白起帶來的處理決議,自己還在無形中得罪了軍統的二號人物鄭介民,想要繼續安安穩穩的混下去,談何容易!
毛人鳳和餘樂醒看到林笑棠的神色不變,心裡也很詫異,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個年輕人的心理素質很過硬。
林笑棠略一沉思,擡頭直視幾位大佬,“敢問各位長官,之後對我有什麼安排?”
毛人鳳坐直了身體,收回饒有興致的目光,笑呵呵的說道:“上面打算派你去上海。”
林笑棠眉毛一挑,“哦?”
“目前黨國正在用人之際,加之你在訓練班的成績有目共睹,這就是上面要派你去上海的原因。”
毛人鳳說完,和餘樂醒飛快的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靜靜的等待林笑棠的答覆。
出乎意料的是,林笑棠並沒有思考,而是馬上站起身來,衝着幾位大佬立正敬禮,“卑職領命!”
毛人鳳、餘樂醒包括沈最都愣住了,只有白起,依然在慢條斯理的喝着茶,慵懶的看着林笑棠,只是眼睛中偶爾閃現出精光。
餘樂醒愣了半晌,好一會兒才說道:“你不需要再考慮考慮?上海現在是敵佔區,派你過去就是要執行潛伏的任務,危險性可想而知,你真的願意?”
沈最好容易逮到機會插話,一邊衝林笑棠使眼色一邊說:“你不必在意長官的想法,這種任務首先要徵求你個人的意願,如果不是心甘情願要去,那也不是不能商量。你不要有什麼壓力,實話實說!”
毛人鳳咳嗽了幾聲,扭頭狠狠瞪了沈最一眼。沈最雖然與毛人鳳交厚,但立即覺察到自己有些失言,尷尬的低下了頭。他的本意是想留林笑棠在身邊,依靠自己在軍統的人脈,加上林笑棠的頭腦和能力,只要操作得當,用不了幾年就能和唐縱、鄭介民等人一較長短,他實在不想讓林笑棠這樣的人才從眼前白白溜走。
林笑棠感激的看看沈最,馬上挺直了腰板,朗聲回答道:“多謝各位長官的厚愛,但卑職的想法就是如此。卑職從南京輾轉來到湖南,本意就是參加**,殺敵報國,這也是卑職後來毅然加入軍統的目的。”林笑棠忽然呵呵一笑,裝作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如果真是讓卑職呆在後方的辦公室,恐怕還真的不習慣呢!”
毛人鳳哈哈大笑的站起身,從桌子後邊繞出來,拍拍林笑棠的肩膀,對餘樂醒說:“炳炎兄,你看看,這纔是我們軍統精英的本色啊!”
餘樂醒笑着點頭稱是,沈最的臉色卻有些不自然。
毛人鳳看着林笑棠點點頭,“年輕人,你放心,咱們的外勤任務都是由戴老闆統一策劃實施的,安全方面絕對不成問題,你也是剛剛畢業,上面也不會安排你做難度太大的事情,你就在上海安安心心的潛伏下去,等候下一步的指示,順便領略一下國際化大都市的風采。上海站王天木站長那裡我也會打招呼,讓他好好關照你,他是軍統的前輩,跟着他好好學點東西,將來平步青雲絕無問題!”
林笑棠走後。餘樂醒藉口有事和沈最一起出來,回到沈最的辦公室,餘樂醒機警的將門反鎖,臉上帶着些慍怒,“你瘋了,怎麼當着毛人鳳的面搞小動作?”
沈最一臉委屈,“堂姐夫,我那還不是爲咱們着想,好不容易將這次的事情脫個乾淨,鄭介民的人也被趕出訓練班,這個時候正是我們大展拳腳的好機會啊,那個林笑棠你也看到了,他就是那些流亡學生的頭兒,在他們中間一呼百應,如果能把他招攬過來,那將來肯定是咱們的有力臂助。更難得的是,他和我大哥是生死之交,這樣的人才可不能白白放走啊!”
“你懂個屁!”餘樂醒的唾沫噴了沈最一臉,“人小心大,我早就看出你小子不是個省油的燈。拜託你好好想想,老闆這次爲什麼全盤清洗鄭介民的人,唐縱爲什麼不借機安排人手,還有毛人鳳,這麼多天他插手過訓練班一件事嗎?調查有了結果,還派人專程將材料送回重慶。這是爲什麼?”
沈最沒有再說話,他本就是個聰明人,經過餘樂醒的點撥頓時悟出裡面不尋常的意思。是啊,鄭介民的人被清洗,唐縱和毛人鳳爲什麼不趁機安插人手?還不是因爲戴笠正在收權,想要將臨訓班這些骨幹牢牢的抓在自己手裡。這個時候無論是誰想要打臨訓班的主意,下場只能更慘。
想到這裡沈最頓時出了一身冷汗。面前的餘樂醒是自己的堂姐夫,原本是從***那裡叛逃過來的,所以平日裡做事始終小心謹慎,沈最還是得益於他的推薦才能加入軍統,併成爲戴笠的心腹。平常,沈最頗有些看不起他這個整日裡戰戰兢兢的親戚,但此時,沈最不得不佩服餘樂醒的心思細膩和深謀遠慮。
餘樂醒又不着痕跡的提醒沈最,那個林笑棠是允公介紹進入臨訓班的,這讓沈最大吃一驚,隨即不由有些怨恨林笑棠,這樣深厚的背景怎麼一句也沒提過。
餘樂醒看出他的心思,“行了,你也別埋怨那個小子,我看他至今還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麼進入軍統的。白起也來了,估計就是允公的授意,我猜是有事情要安排給他,你沒看到剛剛從始至終白起都沒說一句話嗎?所以,以後收斂點鋒芒,儘量低調,明白嗎?那個林笑棠是個聰明人,你以爲想留下他就能留得下嗎?這一點,他倒是比你看得清楚!”
晚上,林笑棠帶了兩瓶酒和一包花生,將大頭和小屁叫到雨農堤上,把今天面見長官的事情和他們簡要說了一遍。
大頭聽完,眼睛一亮,“老七,你要去上海,那可得帶上我,阿拉就是上海人伐!”
林笑棠對着酒瓶喝了一口,將酒瓶遞給大頭,“怎麼,你也想跟我一樣,換個地方混?”
大頭猛灌了一口酒,又將瓶子遞給小屁,“那是,呆在這個訓練班了快把我憋死了,要不是你們兩個堅持要來,打死我我也不來這兒啊!”
小屁接過酒瓶,眼神有些躲閃,喝了口酒,咳嗽不止。
林笑棠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行了,我和大頭都是孤家寡人,無牽無掛,走到哪裡哪裡就是家。你不同,你的家人還在重慶吧,這次正好回去和他們團聚。都是兄弟,廢話就別說了,聽我的,你就在軍統好好混,沈教官也挺欣賞你的,以後當了官也好罩着我們兩個。”
小屁的眼睛頓時溼潤了,看着林笑棠和大頭,猛的撲上去摟住他們,帶着哭腔喊道:“你們兩個給我聽好了,一定要好好活着,實在混不下去別硬撐,就來重慶找我,我養你們!”
林笑棠和大頭笑着一把推開小屁,“滾蛋,你個死相公!”三人嬉笑着扭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