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四寶的雙腿漸漸停止了掙扎,兩隻死魚一般突出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元劍鋒,元劍鋒不自覺的挪動着腳步,想要躲開他的視線,但發覺都是徒勞,這讓元劍鋒不由自主的感覺到寒氣從腳底升起,很快蔓延到全身,之前報復的快感蕩然無存。。
幾個日本憲兵將吳四寶的屍體放下來,解開他頸間的繩索,赫然露出的嵌進肌肉中的紫青傷痕,讓元劍鋒險些吐了出來,他強忍住胸腹間翻江倒海的感覺,吩咐手下的人,快點照相,蠢材,解開手銬再照,記得下午把稿子發了,對外口徑一定要一致,吳四寶是畏罪自殺,口供也要準備好。
身後的牢房中忽然傳來一聲輕笑,這讓元劍鋒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他退後兩步,問身邊的手下,這屋子裡關的是誰。
手下搖搖頭,趕忙去問日本憲兵,回來稟告元劍鋒,是之前抓的那個**,姓安的。
元劍鋒向牢房中看看,但這邊沒有窗戶,裡邊光線被完全遮擋了,什麼也看不到。
元劍鋒下意識的想走近些,牢房中卻忽然響起一個懶洋洋的聲音,你找我。
模糊中,一個黑影蹣跚着慢慢從黑影中顯現出來,長長的頭髮遮住了面孔,隨着他的靠近,一股腐臭的味道隨即充滿了元劍鋒的鼻孔。
元劍鋒捂住鼻子,看着這個衣衫襤褸、滿身傷痕的男人撩起長髮,兩隻依舊明亮的眼睛緊緊的盯住了自己,帶着磁性的聲音響起,你們還真是骯髒啊。
一隻替罪羊就這麼被你們拋出去了。安義明帶些戲謔的味道問。
元劍鋒咳嗽了兩聲,答非所問,你怎麼樣,還好嗎。
安義明懶洋洋的回答道:可惜,沒死。
活着終歸是好的。元劍鋒想了半天,實在是想不出該說什麼纔好。
安義明灑脫的笑了笑,我的時間定在哪天。
元劍鋒想了想,應該是最近,日本人很清楚,從你的嘴裡得不到他們想要的,你也知道,他們不會……。
安義明笑了,我明白,問你個事情,歡顏在哪裡。
你們會見面的,等到了那一天。元劍鋒回答道,邊說話,邊將口袋裡的半盒香菸從鐵欄杆的間隙中塞了進去。
日本憲兵和元劍鋒的影子剛剛消失,安義明又躺回牢房中的木牀,用火柴點燃了一支香菸,臉上漸漸露出一絲笑意。
……
柯華的辦公室內,尚芝在收拾着林笑棠的行李,但臉上卻帶着掩飾不住的擔憂,之前,林笑棠就收到了來自於重慶軍統總部的加急電報,讓他在春節前趕到重慶報到,參加軍統召開的全國站長以上軍官會議,會議中心是商議日美開戰後,如何配合**完成下一年度軍事任務,同時根據大本營的戰略計劃,設定本年度的工作內容。
聽起來是符合常規的,但尚芝在這一年中已經躋身於上海軍統的高層會議,對於這一次軍統全國會議的目的她很清楚。
不僅是林笑棠要參加,南京的尚懷士、青島鄧毅夫、北平常歡、天津劉保家,上海方面也要有人蔘加,加上目前已經在軍統報備的一些城市分站的負責人(這些都是林笑棠和寓公委派的人員),都要準時奔赴重慶參加會議,如此一來,林笑棠安插在淪陷區內各個城市的主管將被抽調一空,如果戴笠在重慶猝起發難,林笑棠的組織將面臨滅頂之災。
目前的淪陷區,已經漸趨平靜,吳四寶死之後,李士羣很輕巧的和之前的事情切斷了聯繫,一身輕鬆的趕赴南京赴任,他身兼警政部長和七十六號主任兩個職務,一時間聲勢達到頂峰,周佛海、唐生明、莊崇先,聯手逼迫李士羣自斷一臂之後,也不敢過於步步緊逼,現在都已經偃旗息鼓,上海的局勢總算穩定下來,七十六號目前的大權還在李士羣手中,鑑於元劍鋒之前的表現優異,所以將暫時打理七十六號的日常事務。
但七十六號內部也是派系林立,對於元劍鋒這樣一個外來戶來說,目前最好的選擇就是多做少說,元劍鋒也領會到了這一點,所以,七十六號目前處於一種難得的平靜之中。
辦公室的門打開,林笑棠走了進來,他邊走邊看報紙,渾沒注意屋中尚芝的存在,直到尚芝將他脖子上的圍脖取下來,他這才錯愕的一回頭,卻發現尚芝眉目間的憂色。
小芝,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林笑棠坐下來,喝了口熱咖啡,半開玩笑似的說道。
尚芝搖搖頭,繼續收拾衣服,林笑棠剛要繼續問下去,火眼卻匆匆走了進來,七哥,剛得到的消息,安義明他們,他們,今天上路。
林笑棠一愣,手中的報紙滑落在地。
……
太陽躲在厚厚的雲層中不肯出來,嗚咽的寒風打着卷吹拂着上海郊外的刑場,全副武裝的憲兵已經站在了各個角落,就連山坡也埋設了好幾挺機槍,封鎖了刑場的各個出口。
一隊汽車沿着起伏不平的小路開進刑場,依次停在山坡下的行刑場地的外圍。
元劍鋒從第一輛車上下來,直奔身後的轎車,和林少佐一起將矢澤慎一搬下車來,矢澤慎一臉色還有些蒼白。
當日在匯中飯店,安義明所開的兩槍,由於是在酒桌的下面射擊,一槍打在了他的小腹上,另一槍卻打在了他的大腿根部,也因爲如此,他到現在還要依靠着輪椅出行,還有,醫生懷疑,矢澤慎一作爲男性的特徵也受到了一定的傷害,換句話說,他喪失了作爲男人絕大部分的權力。
矢澤慎一陰沉着臉,由林少佐推着輪椅來到行刑場地。
此時,安義明已經被帶了過來,摘掉蒙在頭上的黑布之後,安義明適應了一下光線,卻一眼看到面前坐在輪椅上的矢澤慎一,你也活着。
矢澤慎一的手掌緊按着輪椅的扶手,臉上的肌肉有些扭曲,我一定要看着你死。
安義明笑了笑,如你所願。
這時,身後又是一陣鐐銬聲響,安義明回頭一看,柔情爬上臉龐。
歡顏的腳下拖着鐐銬,已經悄然來到安義明的身後,雙眼凝視着他,帶着鐐銬的雙手艱難的擡起來,在安義明的臉頰上摩挲着,你還是來了。
安義明雙目眨也不眨的落在她的身上,你早該知道,我這輩子不會再離開你。
林少佐指揮着士兵將安義明、歡顏還有幾名犯人的鐐銬都一一摘下,將他們驅趕到山坡下的行刑場。
安義明緊緊拉着歡顏的手,雙眼卻在四下裡尋找着什麼,忽然,他的眼睛一亮,鬆開手,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摘下這冬日裡不多見的一朵黃色的小野花。
安義明輕輕的將野花折成一個指環,拉起歡顏的手,這個時候,不要再計較我們的身份,不管我們是哪個黨派,哪個組織,任誰也阻止不了我們在一起。
歡顏的眼中閃爍着幸福的光芒,忽然露出一種少女的嬌羞,這是你第一次對我說這麼肉麻的話。
安義明輕輕捏着小花,眨了眨眼,那麼,歡顏女士,你能夠接受我的求婚嗎。說完,他徑直單腿跪在了歡顏的面前。
歡顏驚喜的叫出聲來。
矢澤慎一一拍輪椅的扶手,大聲喊叫起來,聲音竟然有些尖利,他們這是在幹什麼,立刻行刑,立刻。
行刑的日本憲兵將手中的步槍整齊劃一的舉了起來。
慢。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矢澤慎一等人回頭看去,卻是佐佐木在幾名士兵的衛護下匆匆趕來。
佐佐木走到矢澤慎一的旁邊,矢澤君,今天的天氣很冷,你應該好好的休養,而不是到這裡來。
矢澤慎一的眼中閃着寒光,惡狠狠的看向安義明,是他毀掉了我的一切,我一定要看着他倒下。
佐佐木笑着搖搖頭,矢澤君,別忘了,我們是帝國的軍官,作爲敵人,他們能堅持到最後一刻,我們就應對他們表示最大的寬容和敬意,雖然是對手,但我們都是軍人,就把這作爲對軍人榮譽的一種尊重吧。
矢澤慎一咬着嘴脣,最終眼神複雜的點點頭。
此次行刑的還有幾名犯人,卻都是金髮碧眼的洋人,身上都穿着殘破的軍裝,看到安義明下跪求婚,頓時鼓起掌來,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
歡顏含着眼淚,感激的看看他們,隨即接過戒指,戴在自己的手指上,哽咽着說道:我願意。
我想,你們或許缺少一名牧師,一個身影在人羣中站出來。
高大的身軀,雖然一身都是傷口和血跡,但腰身依舊挺拔,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戴維,英國皇家海軍軍官,我很樂意爲兩位主持儀式,並作爲婚禮的見證人。
安義明和歡顏互相看看,同時笑着說出來,謝謝,非常感謝。
戴維問過兩人的姓名,臉上頓時露出驚詫的表情,是你們,哦,上帝,我在獄中聽說過你們,太不可思議了,你們是最棒的一對,你們的結合一定是上帝顯現出來的神蹟。
戴維站到兩人的身前,莊重的問安義明,安義明先生,您願意娶歡顏小姐作爲合法妻子嗎,無論是順境或者逆境,富裕或者貧窮,健康或者疾病,快樂或者憂愁,您都將毫無保留的愛她,直到永遠嗎。
安義明重重的點點頭,我願意。
戴維又轉向歡顏,問出同樣的問題,歡顏點點頭,眼含熱淚,我願意。
戴維笑了,恭喜兩位,現在,安先生,您可以親吻您的新娘了。
安義明輕輕捧起歡顏的臉頰,兩人的淚水順着臉頰滑落下來,兩張顫抖的嘴脣慢慢的貼在一起,變得火熱。
從此以後,你不再被溼冷雨水所淋,因爲你們成爲彼此遮蔽的屏障。
從此以後,你不再覺得寒冷,因爲你們互相溫暖彼此的心靈。
從此以後,不再有孤單寂寞。
從此以後,你們依然是兩個人,但只有一個生命,惟願你們的日子天長地久知道永遠。
佐佐木看着場中的一幕,臉上還是沒有一絲感情的波動,就在安義明和歡顏熱吻之時,佐佐木衝着兩人微一鞠躬,隨即舉起手,用力的向下一揮。
槍聲響起,伴隨着祝福的話語,久久縈繞在行刑場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