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行不多時,徐千雪所乘馬車停靠在一座毗鄰大明湖的酒樓前,門首挑着兩盞紅燈籠,車馬更是絡繹不絕。
“千雪姐姐,你來了?”洪靈芸自裡間緩步走出,淺笑盈盈,紅燈籠映照在雪白的臉頰上,眉心三瓣梅花綻放的妖冶。
跟在後邊的徐行遠遠而望,就是皺了皺眉,思忖道:“洪靈芸?怎麼是她?”
他本來以爲是楚王糾纏不清,未曾想卻是洪靈芸,按着以往不太想打擾姐姐個人生活的習慣,或許就折身返回,但想起臨行之時的異常,愈發好奇。
與此同時,閣樓對面一家茶館二樓,賀文鏡注視着洪靈芸和徐千雪進了閣樓,嘴角不自覺噙起一絲笑意。
智謀之士總是很享受魚入彀中,盡在掌握的感覺。
徐行凝眉思索着,隱匿形跡,悄然跟上,同時放出一道神念探察而去。
只見徐千雪拾階而上,和洪靈芸手挽手,一路敘着話,說來,自徐行成親那天,二人相見次數寥寥,當然這是洪靈芸有意疏離。
“靈芸,你信上說伯父母的遺體尋到了,現在何處?”徐千雪清亮的聲音中有着急切,洪伯父生前對徐家照應有加,她理應過去祭拜下才是。
聞言,洪靈芸哀聲說道:“上午纔剛剛尋着,眼下正在找相師看哪一天是吉日,適宜動土,早日遷回祖墳。”
這話倒不是在誆騙徐千雪,之前派出尋訪遺骸的人百般無果,今天一大清早卻有了消息,本來洪靈芸正想着什麼理由約徐千雪。
徐千雪聞言,輕柔地拍了拍洪靈芸的手背,寬慰道:“靈芸,你也要節哀順變纔是。”
洪靈芸點了點頭,緩緩斂去臉上哀色,目光深處有着異色涌動,相邀道:“千雪,咱們裡間說話吧。”
姐妹二人說着,就朝雅間走去。
雅間軒敞明淨,中有一桌,上面備着酒菜,兩側各有一架屏風遮擋,阻斷成兩間靜室,供賓客離席暫歇。
徐千雪剛剛擡步入內,就是一愣,顰了顰修麗的雙眉,詫異問道:“靈芸,這位是……”
卻見一個華服青年公子坐在臨窗位置,作百無聊賴狀,看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正要和你介紹,這是我義兄於瑱,”洪靈芸輕輕一笑,介紹道。
“靈芸,你讓人約我來此何意?”於瑱聽得門口動靜,連忙站起身來,快走幾步,期待地看向洪靈芸,驚喜道:“莫非你想通了?”
雖然昨夜被洪靈芸冷漠拒絕,但心頭還是忍不住存着一絲幻想。
“義兄,茲事體大,你總得給我時間緩衝纔是,”洪靈芸輕輕一笑,柔聲說道:“這是我的好姐妹,徐千雪,自小和我相善,義兄不可失禮。”
“於某見過徐姑娘。”於瑱打量了一眼徐千雪,禮節性地拱了拱手,目光轉向洪靈芸,一瞬不移。
徐千雪神情默然,雖有些不喜自己姐妹敘話着,突然多出了這麼一個生人,但這時也不好駁了洪靈芸面子,衝眼前這男子笑着點了點頭。
徐行神念感知着這一幕,目光閃爍,隱隱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但卻細思不出緣故,索性耐着性子繼續觀看下去。
洪靈芸招呼着二人落座,又閒談了幾句,嘆氣說道:“千雪,遙想當年爹孃還在時,你我姐妹常在一起遊玩,不想……”
徐千雪雖覺得當着於瑱的面,說這些不合適,可此時見洪靈芸眼圈微紅,寬慰說道:“靈芸,人還是要往前看,所幸你現在能夠一展所長,伯父伯母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的。”
於瑱也附和說道:“是啊,妹妹,家裡父親和母親一直將你當親生女兒看待,我這個兒子都有些吃味呢。”
說到最後,已有幾分故意逗趣的意思,可惜幾位少女竟然沒有忍俊不禁,反而安靜了一小會兒,於瑱悻悻然,覺得空氣中佈滿了尷尬。
洪靈芸擦了擦眼角的眼淚,擡眸道:“兄長說的對,自我來府城後的這一段時日,多蒙義父二老和兄長的照顧,靈芸敬你一杯。”
說着,舉着一個事先斟好的酒杯,一口飲盡。
於瑱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拿起酒杯,白淨的麪皮,道:“妹妹知父親大人已讓我戒酒,但妹妹今天這杯酒,一定要喝。”
故作慨然,仰脖飲了。
洪靈芸喝完,輕咳了一聲。
千雪憐惜說道:“妹妹別飲那麼急。”
她猜出洪靈芸多半是因尋到洪伯父的屍骸,心頭感念。
洪靈芸轉頭又看向徐千雪,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道:“姐姐,你我姐妹相逢,這一杯我敬你。”
徐千雪點了點頭,拿起酒杯,不知爲何,覺得今日的酒水味道,令她心頭無端生出一股煩厭之感,面有難色道:“我今日身體不適,不能飲酒。”
“少飲無妨。”洪靈芸眸光微動,輕聲說道:“只此一杯。”
徐千雪聞言,拿起白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正要忍着心頭煩惡,一口飲盡。
“咔嚓……”
酒杯飛向空中,落在地上。
突地,一把冷冽如刀的聲音響起,“洪靈芸,你好膽!”
洪靈芸面色倏變,四肢如墮冰窟,剛想下意識起身,猛然發現自己被定在原地,愣愣地看向不遠處的素衫少年,驚聲道:“徐行,你怎麼會在這裡?”
“阿弟,你何時來的?”徐千雪同樣疑惑問着,轉而看向碎成一地的酒杯,皺了皺眉,心頭閃亮,起了可怕的猜測,莫非……
轉頭看向一旁的於瑱,不知何時,這人已醉眼迷離,雙眸赤紅,面頰滾燙,已有蠢蠢欲動之勢。
但被徐行一聲冷哼,法力明光如水,化作一道繩索,將其牢牢困住。
徐千雪目光微凝,修長明媚的鳳眸清寒一片,“靈芸,你……爲什麼要害我?”
“姐姐,你怎麼說我是害你呢,我這是在爲你挑選好夫婿啊。”見陰謀被當場拆穿,洪靈芸索性也不狡辯,笑着說道。
“爲什麼?”徐千雪目光復雜說着,“我們姐妹……何至於到這步?”
“姐妹?”洪靈芸自嘲一笑,打斷道:“我家破人亡,你全身而退,我好不容易蒙殿下信重,你又來陰魂不散……我的好姐姐,怎麼哪裡都有你?”
“這……”徐千雪心頭泛起陣陣酸澀,悲憤道:“就爲着這些?”
“阿姐,不要和她廢話。”徐行沉聲說着,法劍霍然出鞘。
“想殺我?你們姐弟就是災星,害死了我爹孃,現在也要害死我了嗎?”洪靈芸冷笑說着,兩行清淚順着臉頰無聲流淌,目光忿忿,“徐行,還有你!你捫心自問一句,我爹孃,你若誠心相救,會救不了?你那新婚妻子連城,你都能讓她死而復生,你當我洪靈芸不知!”
“一派胡言。”徐行冷冷道。
洪思禮夫婦不提壽命有數,他當初以通法修爲,潛入烽煙四起的慶陽縣城尋人,怎麼能說他見死不救?
“阿弟,我們走……”也不知是洪靈芸的話語刺激,還是那一小口酒緣故,徐千雪頭暈目眩,嘴脣顫抖着,心跳“砰砰”加速着,本事清冷如冰的聲音,有着一絲甜膩。
“那我殺了她。”徐行沉喝着。
“別……”徐千雪突然站起,擋在徐行身前,目光如水波動,搖頭說道:“洪伯父生前對你我恩情不薄……”
徐行看着臉頰紅撲撲、目光盈盈如水的少女,眉頭皺了皺,心頭驚覺,“阿姐這是……中毒了?”
罪相思提煉龍族淫性而成,毒性霸道,只是一滴就能讓人沉淪慾海。
徐千雪因着某種冥冥緣故,僅僅抿了一口,但僅僅這一點,就有了妨礙。
徐行察覺着不太尋常,抓起了少女素手,以法力驅逐着,臉色陰晴不定,“這毒,竟這樣棘手。”
以他法力之能,都需尋地慢慢鎮壓拔除。
再看一旁的於瑱,因被困着,已然如熟透了的蝦米一樣,頭上熱氣騰騰,臉頰汗珠密佈,口中發出不堪入耳的聲音。
而徐千雪鳳眸微張,見徐行皺眉,以爲不允,心頭一急,細聲切切道:“阿弟,算我……求你了。”
說完這話,急火攻心,嬌軀一軟。
徐行深深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洪靈芸,見其目光復雜地看着徐千雪,冷哼一聲,喃喃低語:“自作自受……”
說着,扶起徐千雪御風離開閣樓。
洪靈芸死裡逃生,蒼白的嘴脣翕動,還未舒一口氣,突然面色霜白,卻聽粗重低抑的嘶吼響起,一道黑影,沉沉壓來。
“不好……”這是洪靈芸清醒前,最後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