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蚊子。”連城雪撓着玉臂上叮出的小紅包,她最怕癢,沒着沒落地來回亂轉:“好多蚊子。”
謝琅琊聞聲轉頭,站起身來,衣襬一拂,打亂了映在水面上的月影。
他血瞳一擡,便看到隔着一座山丘的「風雲戰盟」。
那兩根盤龍金柱,即使在漆黑的天幕籠罩下,依然華彩生光。
說是要在「風雲戰盟」附近蹲點,他們就在相隔一片雲海的山丘彼端,結下了真氣護罩。
這裡離「風雲戰盟」距離不遠,若要觀察動靜,藏身在雲海周邊的任何一處山崖上都可以。
是個蹲點的好地方,就是蚊子太多了。
謝琅琊收回視線,這時連城雪已經轉了好幾圈了。
“什麼蚊子連真氣護罩都進的來啊?”連城雪粉脣嘟得老高:“這下可真是沒地兒躲了。”
謝琅琊血瞳一轉,揮手凌厲一扇,正好打中一隻繞着連城雪盤旋過來的蚊子。
“噗!”
他的手上沾染了一堆碎血。
謝琅琊甩了甩手,凝眉看着地上細碎的蟲子肢節。
說起來,這蚊子成精了?
謝琅琊單膝彎下,捻起那隻巨大的、足有小蝦大小的蚊子屍體,來回轉看。
“琅琊。”連城雪牙根都有點酸了:“別這樣,好惡心。”
謝琅琊寵溺一笑:“你怕蟲子嗎?”
“倒不是怕,但是這麼一見,誰不膈應呀。”連城雪輕咬貝齒,香肩抖了個篩糠。
“你連成堆的屍體都見過了,我想這東西不在話下。”謝琅琊淡淡道:“無論是什麼東西,死了就是死了,只是一堆破碎的血肉而已,沒什麼區別。”
連城雪微微一愣。
謝琅琊說這話時,那一臉如水的平靜,看上去異常森冷。
他將那蚊子屍體丟開,落在地上,發出清晰的“啪”一聲。
他閃身到了水邊,洗了洗手,轉頭道:“小雪,這水很涼,拿它冰冰肌膚,就不那麼癢了。”
“……哦。”連城雪回過神來,作小兔子狀蹦跳到了謝琅琊身邊。
謝琅琊二話不說,手一揚,甩了她一身細碎的水珠。
連城雪氣結一笑,掬起一捧水,兜頭朝他甩了回去:“你就壞吧!”
不過這水的確十分沁涼,冰的肌膚有些發麻,倒是緩解了些許痛癢。
這蚊子太厲害了,哪裡是叮人一下,簡直就是一根鋼針刺了一下。
謝琅琊撩起一捧水,灑在連城雪鼓起一片腫痕的玉臂上:“一會兒把周邊的雜草採來些,堆成一片燒了,蚊子應該不近煙霧。”
連城雪吹了吹痛癢難耐的腫痕,撇了撇朱脣:“哪有跟小蝦那麼大的蚊子啊……”
謝琅琊心中一動,又歪頭看了那怪異的蚊子屍體一眼。
“啊啊啊!”這時,霍霜君抓狂的聲音由高向低,滑落山丘。
謝琅琊撐起側臉,看着那道矯健人影一面胡亂拍打,一面跳腳接近這邊:“霍少俠被蚊子叮急眼了。”
話音未落,霍霜君一口氣跑過來,嘩啦一聲跳進透涼的水中。
他撩起水花,抓狂地往手臂上拍,這才稍微緩解了一下讓人發瘋的痛癢。
“大爺的,這麼大的蚊子!”霍霜君張開手指,比劃了一個嚇人的長度:“這是成精了嗎?”
“我也是這麼想的。”謝琅琊嘴上玩笑,心裡卻有點在意。
應該逮一隻蚊子來看看。
不過在那之前……
“喂,霜君。”謝琅琊擡了擡下巴:“那些守衛腰帶上的東西,你辨認出來了嗎?”
霍霜君踏水出來,大半衣衫浸得透溼:“你小子真不是東西,本大爺腦袋差點疼得爆掉,你上來就問你自己的事。”
“這可不是我自己的事。”謝琅琊一本正經:“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還不是爲了破解顧冷香那混蛋的攻勢嗎?這可是爲「扶風大陸」的安危着想。”
霍霜君皺起劍眉,咀嚼了一下他的話:“你的腦洞太跳躍了。”
不過說的倒是沒錯,他們三個這麼做賊一樣打探「風雲戰盟」的情況,正是爲了對付顧冷香那小子的風沙魔兵。
想來也有點費力不討好,沈子夜斷了謝琅琊一條手臂,但是謝琅琊爲了更長遠的利益,倒還幫他的忙。
其實謝琅琊的心裡,也經常有個小人兒在不爽地打滾。
霍霜君長長吐出一口氣,拍拍膝蓋,上岸坐下:“要是我沒看錯的話,那玩意應該是「畢方翼骨」。”
謝琅琊罕見地沒跟上別人的語意:“什麼東西?”
“「畢方翼骨」。”霍霜君加重了語氣:“這話說起來就長了。”
“那就長話短說。”謝琅琊乾脆道。
霍霜君瞪了他一眼:“四大凶獸知道吧?四大凶獸之一的「畢方」被殺死後,骨架碎裂,其中一隻巨翼的骨骼落入人間。我爹……”
他頓了頓,無奈地一拍臉:“說就說吧。我爹將那骨骼打造成了三萬塊質地極硬的腰牌,不僅形質堅固,而且蘊含着一定的靈力。”
謝琅琊血瞳一動。
“不過,那玩意雖然是兇獸骨骼所做的,但分成三萬塊也太碎了,每塊腰牌蘊含的靈力,說高也不高。”霍霜君繼續道:“那些守衛佩戴這種腰牌,身週會產生一圈靈力護罩。能在「黑水玄龜」周圍守衛而不受影響,也是靠這個。”
謝琅琊等了等,沒有下文:“完了?”
“我就知道這些。”霍霜君又開始撓胳膊上的腫痕:“前提是我沒看錯。”
“可是,”謝琅琊雖知他不願提家裡的事,但問題還沒說清楚:“你爹做的腰牌,爲何給「風雲戰盟」的人佩戴?”
“他想要沈子夜做他的接班人。”霍霜君冷哼一聲。
“啊?”連城雪一探頭:“可是,你纔是你們家族的嫡傳子弟啊。”
霍霜君苦笑一聲,推了一下連城雪的額角:“想什麼呢?當然不是家族之主的位子,我爹再糊塗,家族權力只能內傳的道理,他能不懂嗎?”
“那是?”謝琅琊問道。
“還不是「山海奇境」那幫難伺候的大爺們。”霍霜君隔空瞥了一個白眼,好像要把這個白眼順風扔到「山海奇境」去:“「扶風大陸」與其交往時,雙方各出一個代表,象徵各自境界的利益。這一代的大陸代表,就是我爹。”
謝琅琊聽明白了:“你爹這麼信任沈子夜,要將這樣的地位傳給他?”
霍霜君悶聲道:“沈子夜那傢伙,我見了就煩,真不知我爹看上他哪兒了。”
謝琅琊瞥了一眼自己斷裂的左臂:“沈子夜修爲超凡,也許你爹就是看上這一點了。”
“修爲超凡?有什麼了不起的?”霍霜君滿心熱火,現在他手邊要是有個桌子,早就掀了:“把本大爺損成那個德性!我早晚找他討回來!”
謝琅琊和連城雪兩人相視一笑,這小子的性格也太火爆了。
“要不是沈秋楓出了那種破事,”霍霜君哼聲道:“就算傳給他,我看都比沈子夜靠譜。”
謝琅琊的眼神微微一冷。
沈子夜,沈秋楓。
若像自己推測的那樣,這個世界也太小了。
“又來了!”霍霜君一聲急喝,打斷了謝琅琊的思緒。
那小子靈敏一閃,來回躲避着一道着實不小的黑影。
那嗡嗡聲彷彿魔障一般,光是一聽,就已經抓狂了。
謝琅琊血瞳一轉,突然化身爲影,迅速一閃。
“刷——”
謝琅琊擦過霍霜君身邊,有力的手臂一揮,瞬間抓握住了什麼。
他覺得自己抓住的不是蚊子,而是一隻鮮活亂動的小蝦。
真的很大,絕對是成精了。
霍霜君一溜煙閃避開來:“喂,冰塊臉!趕緊弄死算了,少一隻是一隻。”
謝琅琊指法一動,引動一團真氣,將手中肢節亂動的巨大蚊子團團裹起,懸浮空中。
蚊子在真氣光球中仍然踢打着,翅膀亂拍,發出讓人極其不舒服的嗡嗡聲。
謝琅琊繞着那玩意轉了一圈,仔細看着。
“這小子什麼愛好啊?”霍霜君嘖了一聲:“他就沒有點討厭的東西?”
連城雪撅了撅小嘴:“不,琅琊只要覺得什麼東西有問題,就會不管不顧地查看到底。”
不管是一堆屍體……
還是一隻變異般的蚊子。
謝琅琊腳步一停。
他擡手一點空氣,勾住真氣,讓光球停止懸浮,牢牢困住那隻該死的蚊子。
等等……
看在老天的份兒上,這東西是蚊子嗎?
謝琅琊翹起眉角,瞳子微微瞠大。
在他眼前,那巨大的蚊子不停抽動着肢節,頭部直直地對着他。
這東西至少有一千隻眼睛。
謝琅琊只覺心臟忽悠一震,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蚊子的頭部高高凸起,像是一顆外露的腦子,密密麻麻全是細小的眼珠。
眼珠裹成褶皺狀,來回滾動着,眼白不停顫動,發出黏稠的反光。
整個頭部看上去,像是一塊炸開來的腦花般。
所有的眼珠都在轉扭着,隨着蚊子撲蹬肢節的頻率,柔軟地彈動。
謝琅琊含住一口氣,壓住瞬間涌上來的反胃感。
他移動視線,看向蚊子那鋼針一般尖銳的長長的吸嘴。
吸嘴尾端是一團長滿倒刺的小球,那些刺根根顫動着,彷彿活物的毛髮。
謝琅琊沒被蚊子叮過,但是他現在渾身泛起一股極癢的寒氣。
那一邊,連城雪見他僵在那裡,光看不說話,便湊了過來:“琅琊?”
謝琅琊倏然回神,立刻擡手,一記手刀將真氣光球劈碎。
“撕拉——”
蚊子也被扯成碎片,炸開一團黏糊糊的血綠色汁液,摔在地上。
骯髒的碎肢濺了一圈。
連城雪嚇了一跳,謝琅琊的動作太突然了:“怎……怎麼了?”
謝琅琊俯身撩起水流,淨了淨手,捂住半邊臉。
他深深喘了口氣:“沒什麼。”
霍霜君也皺眉看向他。
謝琅琊起身,面色如冰,沒有異樣:“找些雜草來燒了,驅趕蚊子。”
說着,他便走向山丘底部叢生的雜草。
連城雪看着他的背影,又與霍霜君對視了一眼。
霍霜君聳了聳肩,一臉“又發神經”的無奈感慨。
謝琅琊走到山丘底部,看着瘋長的凌亂雜草。
絲絲蟲鳴從草間傳出。
他勾起舌尖,舔了一圈上牙齦。
那種東西絕對不是蚊子,像是一種駭人的變異種。
真讓人頭皮發麻,謝琅琊現在渾身還有點發癢。
他胡亂撥了撥紅髮,俯身拔起雜草來。
草葉十分乾燥,抖落了一片細碎的沙土。
“呱——”
謝琅琊手一停,那叫聲近在他手邊。
他撥開草葉,還沒等定睛看去,一團黑影突然高高蹦出,一跳就爬到了山丘中央。
這彈跳力!
謝琅琊迅速與另外兩人對視一眼。
就這一對視的空當,那東西又發出一聲響亮的“呱”,再一蹦就沒了身影。
只是兩下蹦跳,那東西就越過了高高的山丘。
這山丘的高度,就連謝琅琊的身法,都要飛滑出一段距離纔可以翻越。
另外兩人閃身過來,望着山丘頂部。
“剛纔那是……”連城雪轉動視線,來回張望了兩眼:“蛤蟆嗎?‘呱’‘呱’地叫。”
謝琅琊思緒疾轉,神色微微一變,後退兩步:“我們馬上離開這裡。”
“哎?”那兩人看向他。
“那東西的確很快,但我還是掃到了它的大致模樣。”謝琅琊的靈臺中,微微亮起一片圖紋:“沒看錯的話,那東西應該是「諜鳴蛙」,是潛藏報信的。”
風聲驟然變得急促。
謝琅琊側過身,已經準備開動身法:“它應該是給「風雲戰盟」報信,說附近有行蹤怪異的人。趁着沒人發現,咱們趕緊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