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十三響」,第十三聲雷擊過後,罪孽之人,將神魂俱滅,不入輪迴。
現在已是第十二響!
在萬里雷雲之上,重霄盡頭,東方隱約透出一點白光。
彷彿一片剝落的黑色皮肉般,露出其下新生的嫩白色的肉芽。
謝琅琊與那新生般的光輝,隔着萬頃陰雲、無限雷鳴。
他的經脈已經斷裂幾十道,只有護住心脈的血脈仍舊完整,強硬挺着。
血雨灑遍了少年滿身。
謝琅琊已不覺痛,甚至連狂亂拍打的風聲、逼命轟炸的雷擊都已不覺。
他現在全神貫注!
只要撕裂那個該死的紅點!
隨着陰鬼符咒呼嘯一撞,那紅點被滾滾妖光吞沒。
謝琅琊一瞠血瞳,眼角撕裂,一絲血淚漫過眼角血砂。
那血砂猛地發出一聲心跳般的震動,盪出一團令人神智全無的魅惑的妖光。
謝琅琊天靈震顫,咽喉花紋千層盛開,黑光拉成極其細小的光線,逆風勾勒出一片詭異花朵。
憑藉花紋能量,他緊緊跟隨符咒的去向,感官擴大,漫至虛空。
在他的法眼之下,符咒法印迎風而長,所有花紋如同張開的骨爪般,根根挑起,連根一扯,飛揚衝出。
“呼啦啦——!”
一片尖銳風嘯爆旋開來,比漫天雷雲狂風更高一層,彷彿有一朵巨大無邊的食人花迎空盛放一般,漫天扯開詭異的花紋光線。
符咒花紋根根爆開,如同千萬根奪命利刺,迅猛刺入中心。
那中心團團包裹的位置,正是「亡靈書」!
是那個紅點!
謝琅琊奮臂一揮,掌心迎空一抓,整個手臂立刻血涌如注,碎肉翻卷。
手腕已然露了白骨,可他仍舊緊握五指,將掌心法印一舉捏碎。
法印碎裂,以逆流之法衝出強勁力道,將符咒法印猛地向前一推。
“砰——!”
那朵巨大食人花般的花紋光團爆裂開來,旋成巨大氣柱,直衝九霄。
氣柱上方,正是「天雷十三響」的雲渦中心!
電光火石間,氣柱上衝,雲渦也爆開一團最強的光環。
“轟隆隆——!”
這是「天雷十三響」的最後一擊!
謝琅琊只覺一股劈裂天靈的壓力從天而降,宛如無形刀鋒,鋒利無比,直直切入他頭顱中央。
他整個身形往下一錯,血霧塌陷半邊,倒衝出粉碎血光。
血霧一記翻涌,如同一朵盛開的血蓮般,張開巨大弧度,成網狀將倒栽下來的少年一把接住。
謝琅琊周身力道一斷,經脈斷裂幾十處的痛楚,驟然爆發。
他一頭栽倒在血霧之中,咽喉花紋的能量緊緊拉扯住他,黑光不停旋轉,將他託舉在高空之上。
風聲如吼,狂亂拍打在謝琅琊遍體鱗傷的健碩身體上。
他半闔血瞳,目之所見,能清晰看到碎亂飛揚的血花。
而此時,符咒花紋爆開的氣柱已經一衝而上,直直貫穿入雲渦中央。
雷光激炸,將遠處雲層中盤旋的龍影,一舉擊碎成粉。
滿世界一片天翻地覆的轟鳴,大地萬里黑暗,天空裂紋縱橫。
宇宙彷彿都被一把倒扣過來,摔得千瘡百孔,不成形狀。
另一邊,連城雪兩人身法互助,真氣融合連接,形成一團巨大的光芒蠶繭。
蠶繭邊緣凸出閃亮的護罩弧線,頂着那瘋狂颶風,呼啦啦發出震耳欲聾的撞擊聲。
即使身在護罩之中,那兩人也是肌膚撕裂,長髮幾乎被連根掀起,扯碎頭皮。
連城雪奮力想要擡頭,也只睜開了一線銀眸:“琅琊——!”
“冰塊臉——!”難爲霍霜君還能提起一口真氣,將聲音擴散到撕裂的程度。
兩聲呼喚彷彿來自洪荒之外的聲音,砰然一聲,叩響無邊黑暗。
謝琅琊滿眼碎血,周身沉重,斷裂的筋肉外翻着,森白的骨頭露在外面。
筋肉斷裂處扯開碎絲,在狂風中瘋狂搖擺。
他只覺一聲尖銳的“叮”落入腦海,眼前一炸,一片混沌的靈臺重現亮光。
兩聲呼喚飛旋纏繞,轟轟撞進他的耳廓。
天地不分,萬里雲霾。
滾滾長煙中,不停炸碎着毒蛇般的電光。
雷聲隱隱,在破碎大半的雲渦中沉悶盤旋。
雲渦已然不成形狀,只露出一片破碎黑洞,剩下的全部扯成亂雲。
狂風彷彿吹了一整個蠻荒時代,在一瞬間,突然剎住。
“嗡!”
包圍着連城雪兩人的光芒蠶繭劇烈搖擺了一下,慣性巨大,整個往前一衝。
圓弧狀的輪廓筆直拉伸,扭成一團凌亂的光線,轟然塌陷。
真氣反衝的氣流直撲在那兩人身上,眼眶已經完全充血,看不到眼白。
連城雪猛一擡血紅的明眸,抹去眼角的血花:“琅琊!”
“咳咳咳!”霍霜君被撲面而來的強烈氣流噎住了氣管,胸膛生生鼓起一個小丘,猛烈咳嗽,好容易順下一口氣。
他一把扯住連城雪,兩人足下真氣相連,她這麼飛身一衝,將他的法陣也打得狂旋:“等等!”
“我要去看琅琊!”連城雪勁頭一上來,力道甚猛,將霍霜君都甩了個跟頭。
“大小姐!”霍霜君急的雙眸着火,這大小姐一碰到關於謝琅琊的事,那簡直跟個發狂的小獸一樣:“回來!「天雷十三響」還沒完全收起來!”
霍霜君的尾音被一聲極其沉冷的雷轟打斷。
連城雪驟然一頓,擡起頭來,滾滾長風自九天飛落,雲層刮成洪流。
一片陰雲亂流中,一點白玉明光彷彿洪荒開闢的第一個爆炸點般,擦地亮起。
“叮——”
一陣清泉般連綿不絕的清澈響聲,迎着狂風席捲的方向,反向蔓延開來。
霎時間,風聲更弱一層,化爲平靜江流般的氣流。
陰雲漸漸開散,高空之上,雲渦的形狀繼續變得破碎。
透過雲渦塌陷的一角,萬頃雲霾碎開一道。
一片魚白光束穿透而來,如同永世黑暗後的第一縷光。
光束繼續擴散,將雲霾打開無數破洞,一大片吐露新生光華的天空亮了出來。
遙遠的東方,魚白吐露。
天光如蔓延的海潮,沖刷一切,打開沉重的死氣。
朝霞萬道,凝成無數瑞彩,沉靜而又不可阻擋地照亮陰霾。
在這光亮下,一團血色雲霧靜靜翻騰,扭擺的線條彷彿重傷但依舊活着的毒蛇。
血霧緩緩上升,迎着已然平和了百倍的風,升入高空。
突然,一隻手穿破血色碎霧,猛地伸出,滿手黑光旋繞。
手掌扒住血霧邊緣,一道身影霍然而起,一片細碎血雨噴落高空。
那邊兩人滿眼魚白光輝,模糊的血色被天光擦亮,萬里朝霞照亮了人間。
在他們仰望之下,謝琅琊緩緩站起,紅髮被滿身血花粘連糾纏着。
長風席捲,忽聽呼啦一聲,謝琅琊紅髮一揚,如同重生的火種般迎風飛揚。
黎明的光輝漫天灑落,籠罩在少年身上。
他眼角血淚刺眼,還在滴滴流淌。
在他眼前,雲渦塌陷了最後一塊凹洞。
一片黃金色的幻影,浮動在高空中央。
萬鬼齊出的景象,彷彿只是一場最深的夢魘般,消失無蹤。
絲絲灰色殘霧如同烈火焚燒過後的煙霧般,嘶拉拉地包圍在「黃金傳信」上方。
眨眼間,好像換了一片天地。
震顫、狂風、鬼吼、血影,統統在魚白晨光之下消散。
瑞彩萬里,這光彷彿來自最聖潔的天庭仙地。
謝琅琊面色沉靜,迎風而立,咽喉花紋在天光下靜靜閃光。
他緩緩擡手,斷裂一半的手腕晃盪蕩的,連着森然白骨。
他抹去眼角血淚,那顆冰冷的血砂尖銳地颳了手指一下。
血淚凝成鮮紅的水滴,順着指尖,灑落風中。
“「亡靈書」帶有極致的陰鬼之氣,由死者記憶凝聚,是決不可遭受更改的法器。”謝琅琊微微開口,沙啞的聲音充滿磁性,恍惚間,有一種頂天立地的男兒氣概:“能被外力更改形態,說明是僞造的。”
他一轉血瞳,看向懸浮空中的「青龍令」:“前輩可以再看看,現在那「亡靈書」中,是否還是同從前一樣的影像。”
「青龍令」波光環繞,只有清澈的光芒流蕩聲,無人迴應。
“「亡靈書」中有一個紅點,是僞造咒術的法門。”謝琅琊淡淡道,脣角的血痕已經乾涸,像是一道英雄的傷疤:“我以十三道陰鬼符咒集合的法門爲反噬力,將它撕裂。現在,僞造的灰霧已經碎裂。”
他的聲音那般平靜,彷彿剛剛經歷了生死雷擊、神魂俱滅的危險近在咫尺的人,並不是他。
風聲一轉,一片清氣吹入高空,融合於萬道霞光之中。
高空之上,隨風送來寧滄然清厚的聲音:“能從「天雷十三響」下逃脫,你真是曠古的第一人。”
“我本來無罪,”謝琅琊擡起頭來,美得有魔性的臉龐上一片血痕,卻更顯妖異:“又怎能平白伏誅?”
寧滄然的聲音,沉吟在天光深處。
“呼啦啦——”
「黃金傳信」逆風捲起,形狀疾速縮小,化爲一道金光。
金光倏然調轉,飛快衝入令牌散發的光霧之中。
“吾等,”寧滄然的聲音更顯悠遠:“會做定奪。”
“我相信前輩,”謝琅琊微微頷首,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着,強忍着經脈斷裂的痛楚:“是公正之人。”
“我……”寧滄然的尾音微微拖長,似在深思:“只是好奇。”
謝琅琊擡起血瞳。
“你如何能經受得住「天雷十三響」的壓迫,完成這道咒術?”寧滄然道:“且不說你是否有罪,在那種情況下,不伏誅於雷擊,就是自爆功體而亡。”
“前輩,”謝琅琊淡然一笑,染血的脣角妖異莫名:“就這麼希望我死嗎?”
他收回禮數,高昂起頭,天風滾滾,吹動如火長髮。
“真可惜。”天地之間,彷彿只有謝琅琊一道昂然身影,只有他一個沉磁聲音:“我的命由我掌控,別說你們,就是老天,也休想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