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修長俊麗的身影蹲在地上。
洞天空曠,即使一方巨大水池近在眼前,也沒有水聲流轉。
有的只是……
“呼嚕嚕——”
那呼嚕聲沉厚迴盪,安詳平穩,真是令人羨慕的深度舒眠。
那個幾乎佔滿了巨大水池、堅殼高拱的烏龜,四肢短粗的巨爪匍匐在水池中,微微露出一點肌膚平面。
它的頭部縮進巨大龜甲一半,巨眼合起,肌膚一片縱橫碎紋,褶皺粗糙。
它的嘴角微微上勾着,隱約露出一點鋒利的齒光。
隨着每一聲呼嚕,空氣中飽蘊的能量精華都震顫一下,肉眼即可見那些細碎的結晶。
謝琅琊所感應到的那股極度渾厚的能量,就從這隻巨龜身上散發出來。
那樣強力,卻又安詳無痕。
謝琅琊揹負巨鐮,將邪氣收斂到最低,連帶那刀刃酷寒的銳光,也用真氣護罩遮住。
那隻巨龜靈氣非凡,現在處於極深的睡眠之中,但若被這般鋒利的邪氣刺激了,醒來就糟了。
謝琅琊單膝彎下,手指在膝蓋上輕敲。
他的血瞳在暗影中輕閃,眼神越過巨龜,看到它身後一大片小山般高拱的暗影。
在巨龜龐大的陰影遮蔽下,那些東西閃爍的精光,都被遮成逆影。
謝琅琊睜開法眼,感官推近。
無數寶珠、武器、囊袋,大到巨刀、小到珠串,一片凌亂,隨意堆放,滿地流淌。
簡直像是萬寶箱被打翻了一般,所有的寶物就這麼攤放着,有能耐者,儘管來拿。
只要……
能越過擋在它們前面的這個巨龜。
謝琅琊目測了一下,這巨龜的龜甲最頂端,與這洞天的天頂是齊平的。
而它的身子,左右都捱上了環抱的洞壁,將空間填滿。
它雖然龐大,倒還隱約露出了點縫隙,對於謝琅琊三人的身法來說,化光通過那狹窄的縫隙並不在話下。
關鍵是,這傢伙的能量太強了。
若是強行挨着它那龐大的身軀擦過去,溢滿了整個空間的能量,肯定會有波動。
謝琅琊感應得到,這巨龜的敏感度是超一流的,只是它現在處於深眠,對他們的到來並無反應。
他方纔一戰,真氣已經有所損傷,若是馬上再跟這玩意來一場……
不行。
謝琅琊輕撫下巴,開動靈臺。
一片片圖鑑光紋在靈臺中旋轉。
他將巨龜全形收入法眼之中,化光通入靈臺,搜尋線索。
靈光轉到最快時,一個身影蹲着挪到謝琅琊身邊。
“哎。”霍霜君拍了拍他的肩膀,虛聲做了個口型。
“啊?”謝琅琊和那小子的交流,現在處於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狀態。
“這傢伙是,”霍霜君歪過頭,攏住嘴角:“「黑水玄龜」。”
同時,謝琅琊腦中叮地亮起一片圖紋。
然後,兩個少年頂着一頭黑線,無奈地一垂頭。
怎麼碰上了這東西?
「黑水玄龜」,「扶風大陸」等級最高的靈獸之一,性溫順但能量極強,一旦爆發攻擊,少有對手能夠抵抗。
因其渾厚無比的能量壓力,經常出現在珍寶之地、禁入之境,守衛絕世奇珍,或爲絕頂高人護法。
它的鎮守功效,舉世無雙。
這東西放在「朝陽谷」中,效果甚好。
“「黑水玄龜」之所以最擅長鎮守,就是因爲它的感官,敏感過正常程度千倍。”謝琅琊比劃了一下手指:“它的感官能夠以能量氣息的形式,覆蓋周身每一寸部位。”
“也就是說,”霍霜君道:“只要你碰它一下,哪怕是衝它輕吹一口氣,它都會感覺到。”
“它就會醒來。”連城雪突然出現在兩人身後:“聽我說,少俠們。要是惹上「黑水玄龜」,咱們真的就交代在這兒了。”
“別說打了,”霍霜君抓狂地一咬牙:“它只要發動周身能量,形成的壓力,壓扁咱們三個這樣的,一壓一個準。”
謝琅琊輕抽脣角,動了動下牙牀:“好厲害。”
說着,他像個螃蟹一樣,橫直往旁邊一挪。
視線打開,謝琅琊扶住眼角,遠眺着「黑水玄龜」守護之下的那堆寶物。
他的血瞳轉來轉去,身子微微前傾。
霍霜君在一旁看着,總怕那小子一個踉蹌,折到前面那個水池裡去。
謝琅琊眼角微微一閃。
在那裡!
謝琅琊抿了一下手指,打了個無聲的響指。
另外兩人也作螃蟹狀溜了過來,一左一右蹲着。
謝琅琊眨了眨血瞳,在那堆寶物高高拱起的一角,有一個歪斜的鏡子。
鏡子斜斜卡在一堆散碎的寶物中,旁邊零落了一堆珠子。
還有一個佛珠似的串子,歪歪扭扭掛在鏡子上。
謝琅琊靈臺一亮,一片圖紋與視線重合。
那就是「風月鏡」。
謝琅琊目測了一下方向,身姿敏捷,倏然立起,又再次蹲下。
這小子動作太快,旁邊倆人猛地仰了一下頭看他,又一下子低頭,差點扭了下巴。
連城雪揉揉玉腮,給了謝琅琊一記輕輕的巴掌。
謝琅琊勾了勾手指,三個人密謀壞事狀湊成一圈:“那個鏡子,只有從這個角度上去,穿過龜甲一角露出的縫隙,才能拿到。”
他比劃了一下方向:“其他的方向,都緊挨着寶物堆起的角度,再怎麼小心,身法都會碰撞到它們。”
發出聲音來就糟了。
“而且,”連城雪也探頭看了看:“除了咱們頭頂上的那個縫隙,其他的縫隙也太窄了,連身法散發的真氣光弧都容不下。”
霍霜君輕咬壓根,來回搓着臉。
“我告訴你,”他猛地一收手,揪住謝琅琊的肩膀:“若是要通過那個縫隙,還要不驚動這隻敏感的老烏龜的話,那真氣得收斂到無痕的地步。”
謝琅琊與他對視,同時虛聲道:“那樣的真氣,連身法都支撐不起來。”
龜甲的高度是很高的,要想飛躍到那樣的高度,真氣必須開到一定程度,纔可以託舉身形。
謝琅琊心裡清楚地冒出“大爺的”三個閃光大字。
這件事怎麼全是死角?根本無從解決。
“你要不要試試,”連城雪突然靈光一閃:“用化虛之法?比如把那一條縫隙化作虛空,人就可以無痕穿過啦。”
她眨了眨靈澈的眸子,一臉“我聰明嗎”地看着兩個少年。
兩個少年頭上黑線更重。
“都說了「黑水玄龜」是第一流的鎮守靈獸,所守護的東西出現動靜,它都會有所反應。”霍霜君一下子按住謝琅琊的後背,探身過來,抓狂地虛聲道:“你要是把它守護的地方化成虛空,它!能沒有感知嗎!”
連城雪像個委屈的小鹿似的,撓了撓頭,撇嘴縮了回去:“呲牙咧嘴的,不行就不行唄。”
謝琅琊寵溺地給了她一個彈指。
鬧歸鬧,必須趕快想到解決辦法。
耳邊的呼嚕聲,依舊沉厚而平穩。
謝琅琊乾脆席地而坐,盤腿凝思。
不驚擾這隻靈性極其敏感的鎮守靈獸,還要拿到那個斜插在寶物堆上方的鏡子……
謝琅琊眼前,只有那一個龜甲與洞壁交叉錯出的縫隙。
無痕通過……
完全沒有動靜地……
哎?
謝琅琊血瞳一亮,手指快速上下搖擺,一副話到嘴邊想不起來的樣子:“那個那個……”
霍霜君壓了壓下巴:“哈?”
謝琅琊點了點額頭,靈光一閃,一巴掌甩在霍霜君肩膀上:“「血珊瑚」!”
霍霜君趕緊捂住肩膀,好在謝琅琊力道掌控的好,沒拍出響亮的聲音:“咦?”
謝琅琊戳了戳他:“在「追風城」那個酒樓的廢墟上,你不是揀了一塊「血珊瑚」的碎片嗎?”
霍霜君有點暈,轉了轉眼珠,恍悟張嘴:“你小子怎麼……什麼都記着?”
當時謝琅琊只是眼角一橫,看到了那片紅的極其通透的東西。
他那無敵的腦洞來源之一:能夠記住別人八輩子都忘了的細節。
“你還留着嗎?”謝琅琊即使放虛了聲色,語速仍然快且勾人:“那「血珊瑚」是極北之地的產物,憑你跟「鮫人族」的交情,我覺得你會對那東西另眼看重。”
霍霜君揉了一把長髮,幾根亂髮在腦袋上支楞着,好似呆毛:“有沒有搞錯,你小子連我都分析起來了?”
“狀況所迫。”謝琅琊一把按住他的肩膀,那鄭重的樣子卻讓人怎麼看,怎麼想揍他:“趕緊翻翻,我覺得你會帶在身上的。”
霍霜君被謝琅琊一頓催,腦袋都有點發懵了。
他滿身上摸索,也記着自己將那塊「血珊瑚」的碎片帶在了身上。
連城雪忽然一傾身子,按住謝琅琊的後背探過頭來,像個撒蠻的小獸般呲着貝齒:“快找啊快找啊!”
霍霜君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這丫頭是報自己剛吼了她一頓的仇呢。
連城雪虛聲吼完,滿心舒爽,滿意地收回身形。
此時,霍霜君在腰帶上觸到了一塊堅硬。
他探手一拽,將一塊連着玉繩的紅得通透的碎片拎了出來。
霍霜君因着看重與「鮫人族」相關的東西,隨手揀了這塊「血珊瑚」的碎片後,便用束髮的玉繩穿起來,隨身帶着。
啊啊啊!
霍霜君心裡一陣抓狂:“真服了這小子的腦袋了!”
謝琅琊一臉“就是這個”的放光模樣,將「血珊瑚」碎片一把拿了過來:“好,我的腦洞是這樣的。”
他捻起碎片,搖了兩下:“這塊碎片穿過那個縫隙沒問題,小雪用銀絲操控它,穿過去落到那些寶物堆放的範圍。”
他挪了兩步,另外兩人也跟着螃蟹狀一蹭。
“然後引動化物爲光影形態的咒術,通過「血珊瑚」傳導過去,將那鏡子化爲能量流質,吸入碎片。”謝琅琊跟連城雪使了個眼色:“你再把它拽回來。”
“能量流質,”霍霜君握了握拳:“是無痕狀態的,想也不會驚動這隻敏感的大傢伙。”
連城雪目測了一下角度,要用銀絲操控「血珊瑚」碎片,穿過那個縫隙,準確落到「風月鏡」旁邊,這難度可真不小。
而且最好一次成功,反覆多次的話,引動銀絲也需要一定真氣,累積起來就可能達到擾亂周圍氣息的地步。
連城雪有些爲難地皺皺柳眉:“可是……這角度太難把握了。”
“有我呢。”謝琅琊動了動靈活宛若無骨的手指:“我將我的指法能量追加在你的手上,幫你控制方向,保證一次就能將「血珊瑚」碎片放對位置。”
謝琅琊擁有至上指法,對真氣的操縱爐火純青,這件事想來也無問題。
“就這麼辦。”三人伸出拳頭,抵在一處碰了一下。
連城雪銀眸凝光,掌心泛起一片細密的銀色霧氣。
“說起來……”霍霜君舉了舉手。
謝琅琊轉頭看他。
“我就貢獻了一個「血珊瑚」碎片,”霍霜君指了指自己:“然後就沒我事了?”
“有你事。”謝琅琊的表情越鄭重,霍霜君越想拿鞭子甩他一頓:“你繞到「黑水玄龜」正面去,一動不動觀察它的動靜。如果感覺有異,立刻知會我倆,咱們趕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