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同類,到底是什麼意思?”
謝琅琊足下藍光噴耀,夾雜着一片黑色霧氣,滾滾流動,形成長虹狀推進。
他的左臂還是獸爪形狀,但是已經縮小許多,五個利刃寒光閃閃,隨時準備撕裂獵物一般。
逆風飛衝的狀態下,謝琅琊的聲音有些飄忽,冷得徹底。
“也是從「黑暗之地」出來的。”小咕纏了兩圈筋肉,如同雪白的小蛇般盤踞在謝琅琊肩膀上:“我對自己最初的記憶,是從卵球中破裂出來,然後在虛空中前進。”
它眯了眯大眼珠:“當時不止我一個卵球。”
“「黑暗之地」……”謝琅琊血瞳凝緊,瞳子緊鎖着前方那團呼嘯沉入黑暗的暗紅色,哀鳴陣陣,震顫空間。
“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地方。”小咕盯着那怪物:“但是它給予了我全部思維,我的唯一目的就是從那裡孕育出來,然後找到我的完整形態。”
謝琅琊不語,血瞳沉得像兩汪凝固的鮮血。
“你確定嗎?”他突然開口:“跟着那玩意,就會找到離開這片黑暗的路?”
小咕扭向他:“你不信任我?”
謝琅琊瞥了他一眼,少年的沉默令人不安。
“擦——”
他猛然一甩左臂,給環繞周身的真氣加註了一道藍火,速度更快:“我信任你。”
這回是小咕沉默了。
“你絕對不會威脅自己的生命,從這個角度看,跟你命運同體的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是安全的。”謝琅琊擦了一把臉上的血痕,眉目英朗逼人:“至少現在是。”
小咕盯着他,突然一扭頭:“到了。”
同時,謝琅琊翻轉身子,由倒衝改爲下滑,衣衫和髮絲都向上紛飛。
下方的阻力越來越強,不再空曠,馬上就要接觸到什麼東西。
阻力成片,那廣闊的程度似是比這片無邊的黑暗還厲害。
“只是在黑暗中下沉嗎?”謝琅琊回想了一下方纔追蹤的路線,並沒有改變過方向:“若是這樣,剛纔如果我自己就下來……”
“恐怕不行。”小咕柔軟的皮肉吹得發皺,寒風拍打,幾乎將它整個掀開一層皮:“這片黑暗好像是某種虛空,沒有方向,除非跟隨特定的路線,否則就會被它吞噬了。”
“虛空……”謝琅琊喃喃,血瞳一凜,雙腿直立,如從天而降的仙鶴般準備着陸。
撕拉一聲,他乾脆將已經被劃爛的衣衫整個扯去,只剩束腿褲子,露出健朗的上身。
眼前驟然開闊,一片土黃色浸染般疾速擴大。
謝琅琊拉扯住真氣,不斷減速,腳尖碰到一片冷硬。
“蹭——”
足下劃開大片煙塵,雙腿承受劇烈的摩擦力,一陣劇痛。
謝琅琊向前滑出丈餘,身子一個前彈,向前踉蹌了好大一步。
“腰啊……”他按住被狠狠扯了一下的腰肢,直起身子,四下環顧。
“不見了。”小咕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裡響起,別樣詭異:“那東西在着陸的瞬間消失了。”
謝琅琊皺起劍眉,轉了兩圈,一片昏黃暗光隱約照亮四周,四面都是絕壁,直通天塹般無限伸高。
足下是一片焦黃色的粗糙地面,彷彿被烈火焚燒過,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裂痕。
謝琅琊的呼吸聲清晰得讓人發毛:“跟丟了?”
“不算,那玩意的目的地就是這裡。”小咕晃着眼珠,四下查看:“我們來的地方是對的,現在靜氣凝神,看周圍有沒有什麼感應。”
謝琅琊深吸一口氣,將左臂的獸爪斜擋在身前,咔嚓一聲,五個利刃戒備地微微張開。
他向前走,血瞳如警戒的雪狼般,銳利的四下掃視。
“沒有動靜。”他走了很遠,沒有危險的預感出現,也沒有什麼希望的曙光。
這是一大片寂靜的虛空,毫無波動的平穩,最讓人恐懼。
一種可怕的空虛漸漸深入謝琅琊的心底,他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
“剛纔天崩地裂的,現在完全沒有動靜。”謝琅琊將自己的聲音聽得無比清楚,好像是有另一個自己藏在黑暗處,學着他的嘴型:“真讓人難受。”
“可是我的同類就在這裡。”小咕伸長了眼珠:“感應擴大了。”
“擴大?”謝琅琊斜眼看它。
“沒錯,比剛纔那一團食人花般的怪物,形態要大得多。”小咕靜靜看着虛空:“充滿了這個空間。”
謝琅琊腳步一停,讓他心裡發冷的極其清楚的腳步迴音也驟然一停。
他神經質似地回頭看了看,那感覺就像是有東西一直跟着他,亦步亦趨,形影不離。
但是包圍他的只有這片虛空。
“充滿了空間?”謝琅琊動了動嘴脣:“你的意思是……”
“這整片空間,”小咕扭過筋肉,大眼睛清楚映照出謝琅琊煢煢獨立的影子:“都是我的同類。”
謝琅琊後背一涼:“你有多少同類?”
“「黑暗之地」裡有很多,但是這裡只有一個。”小咕淡淡說出謝琅琊心中不祥的猜測。
“該死的……”謝琅琊吸了一口涼氣,獸爪鼓動了一下,利刃更是寒光乍泄:“我整個人……站在了一個怪物體內?”
“可以這樣說。”小咕點點頭。
謝琅琊伸出右手,貼在那絕壁上,一面走一面輕滑:“你的這個同類現在完全沒有動靜,如果激活了它……”
“沒有勝算。”小咕淡淡道:“我們都會被吞噬。”
謝琅琊看了一眼散發着烈烈邪氣的左臂,眼神一緊,闔眸調動真氣。
嗖一聲,黑光包裹着整個左臂,漸漸變化了形狀。
小咕看着他恢復人形的左臂:“爲什麼?”
“依我看,”謝琅琊的眼神沉沉地轉了轉:“你的這個同類之所以沒有動靜,就是因爲我們完全沒有勝算。我最好對它表現出完全的妥協,沒有威脅。”
小咕眨眨眼珠:“真是聰明的想法。”
“但是我不明白。”謝琅琊沒有理會它損人似的讚美,繼續前行,只調動一絲沒有攻擊力的真氣,用來感應周圍的波動:“假設剛纔那個食人花似的死怪物,和你的同類是一體的,既然我於他而言完全沒有勝算,爲何主動來攻擊我?”
“那不是攻擊,”小咕站在他的肩膀上:“那是進食。”
“進食?”謝琅琊越走,前面越是黑暗,足下土黃色的地面漸漸變成了漆黑。
“這個同類現在處於假眠狀態,它自己不會動,會驅使一些分身進行捕食。”小咕的眼珠被黑暗填滿:“這是「黑暗之地」中,卵球孕育我們這種東西時賦予的本能。”
謝琅琊沉吟,理了理思緒:“比如「絕世林」中,誤闖入我們追來那條路線的猛獸?”
小咕道:“這應該就是你所說的,「絕世林」中雖然遍佈猛獸但卻從沒有大動靜的原因。”
“整個「絕世林」……”謝琅琊低聲道:“都是這一個東西的獵場……”
“叮——”
腦中靈光一炸,謝琅琊猛地停下腳步,眯起血瞳。
前方有一團暗紅色的微光,微微蠕動着。
“那玩意……”謝琅琊側過耳朵,細細捕捉那黏稠的蠕動聲:“是那舌頭的聲音……”
“找到了。”小咕伸長了筋肉:“剛纔那個怪物,只是我這個同類極小的一部分。”
“我重創了那混蛋,”謝琅琊握緊了拳頭:“它會將這種威脅感帶回它的本體嗎?”
“不會。”小咕乾脆道:“這些部分本身只有進食一個意識,不會將任何其他的感覺帶回本體。”
謝琅琊鬆了口氣,邁步走過去:“那就可以接近了。”
“你這樣小心,考慮得簡直天衣無縫。”小咕拍拍他的頭頂。
“現在的情況太不利了,”謝琅琊走到那暗紅色面前,四面一看,還是無邊黑暗:“我可不想死在這裡。”
他彎下腰,用右手觸摸那團僵硬的暗紅色,觸手宛若花崗岩。
雖有蠕動聲,但根本沒有生命反應。
“琅琊。”小咕突然伸出小手,點了點他的肩膀。
謝琅琊順着它的示意看過去,眼神一閃:“這玩意……”
一條黑色的蛇一般扭曲的凸痕,嵌在這團暗紅色上。
“也就是說,那道黑影是這怪物的誘餌。”小咕轉轉眼珠,與謝琅琊同時伸手,指向一塊半嵌進絕壁的白色物體。
那塊玉佩。
“引誘我來,讓那混蛋進食。”謝琅琊捏住玉佩,試着拔了拔,有鬆動的感覺。
他感應了一下四周,沒有波動。
“而那怪物又只是我這同類的一小部分。”小咕看着謝琅琊把玉佩拔出來:“真是環環相扣。”
“你這同類,簡直聰明的可怕啊。”謝琅琊握住冰涼的玉佩,這塊上好的有靈性的玉總是溫潤暖和的,此刻卻比冰石還不如。
“它用玉佩引誘你來。”小咕歪歪頭,突然道:“我不認爲這是它算計的結果,我覺得它搶走玉佩是出於瞬間的吸引。”
謝琅琊握住玉佩的手指一緊。
“就像你的身體,對急需找到宿主寄生的我發出劇烈的磁力一樣。”小咕貼過去,看着謝琅琊的血瞳:“這塊玉佩,對我的同類發出了相同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