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倩影閃爍銀光,越過天際。
銀光細碎灑落,如同晶瑩水珠一般,這使得倩影更像水中衝出的靈魚。
影子敏捷一轉,飛身下落,踏在森森樹海上。
圓球狀的樹頂沙沙搖擺,枝幹下壓又瞬間彈了上去,那影子借力疾行向前。
不遠處,一團破碎的樹頂劇烈搖晃了幾下,錯綜的枝葉一開,頂出一個碎洞。
一個腦袋忽悠一下子冒了出來,正對着那倩影飛來的方向。
倩影緊急一剎身法,踉蹌了一下,一記空翻躍入樹頂。
“啪!”
月光照亮暗影,露出連城雪一張嬌俏的小臉,她二話不說給了那腦袋一巴掌。
“喂!”霍霜君還沒來得及揮手,表示見到好友的欣喜之情,後腦先捱了一下子:“做……做什麼啊?”
連城雪單膝彎下,一身勁衣,束腰綁腿,線條極其柔美流暢:“突然冒出來,嚇不嚇人?我差點一頭栽下去。”
“我這不是聽見大小姐你的動靜,”霍霜君揉揉後腦,像個委屈的小動物般,撇了撇嘴:“趕着現身迎接你嘛。”
“是你聽見我的動靜,”連城雪撥開一團樹枝,身形一滑,落到一節橫生的粗壯樹枝上:“還是他?”
樹頂內形成圓球狀的暗影,枝葉森森,發出細微不斷的沙沙響。
謝琅琊靠坐在枝幹上,手臂軟綿綿地耷拉着。
即使在暗影之中,也能看到那手臂撕爛一片的輪廓。
連城雪伸出玉手,掌心攤開,絲絲水珠般的真氣涌出掌紋。
真氣聚合,向上浮游升起,形成一團浮動的波光。
樹頂內枝條凌亂,葉片厚密,光線被遮得一片昏暗。
連城雪明眸一睜,倒吸了一口涼氣:“琅琊,這條胳膊你也不想要了?”
“想要。”謝琅琊闔眸調息,微微睜眼,露出一線妖豔的血色瞳光:“所以一直拿真氣拽着它,不然骨頭就整個脫落了。”
連城雪玉腿一錯,交疊一處,穩穩坐在微微搖晃的大樹枝上:“你們不是說,只是來監視一下「孔雀城」的動靜嗎?”
“動靜,”謝琅琊歪歪頭,臉色沉靜,略帶一絲疲憊的笑意,反而更有魔性般的吸引力:“有點太大了。”
枝葉劇烈搖擺了一下,順着一陣嘩啦啦的摩擦聲,霍霜君也滑進樹頂。
他觸了觸平放在大樹枝上的一團波光:“你沒看錯嗎?”
謝琅琊擡起血瞳,連城雪已經靠近他身邊,一陣清香繚繞入鼻:“我只是傷了手臂,不會連視力也損及的。”
“什麼?”連城雪將隨身的錦囊打開,這錦囊內部的空間由真氣組成,雖只是小小一個,但卻大有用處。
她拿出了一個白玉瓶子,來回搖晃。
“那個「式神」,”謝琅琊道:“是我們在「浣花劍閣」中見過的那個粉衣女子。”
連城雪眼波一閃。
“我想另一個被顧冷香乾掉的「式神」,”謝琅琊想扶住眼角,手臂卻已經動不得了:“應是那個藍衣女子。這兩個「式神」應是雙生,總是同時出現。”
“我說,”霍霜君指尖凝光,給託舉着那「式神」的真氣護罩,又加了一層能量:“你怎麼非要搶救下這個「式神」?”
“所有守衛「孔雀城」的「式神」都被一鍋端了,而這個「式神」卻一定要脫身。”謝琅琊道:“一定有什麼理由。”
霍霜君轉了個圈,換了個方向觀察那「式神」:“若是方纔我們不搶救下它,它現在也是一堆紙片碎末。”
這時,連城雪將瓶中的「神農淚」化開,倒在掌心,細細揉搓開來。
她小心地觀察了一下謝琅琊的傷口,選了個能下手的地方,掌凝真氣,塗抹上去。
這一抹,她清楚感覺到碎裂的筋肉一團團粘連,颳着她的掌心。
“小雪,”謝琅琊側頭看了手臂一眼:“你手勁這麼輕,藥膏滲不到經脈的。”
“我要是再用點力,”連城雪嘴上是嬌蠻的冷哼,眉心早已心疼地凝起疙瘩了:“你這手臂就徹底成了爛泥了。”
“我用真氣託着呢。”謝琅琊安慰地擡了擡下巴:“你使點勁,我的經脈都沒感覺。”
連城雪無奈地嘆了口氣,靠得更近,專心給他上藥:“你能悠着點嗎?這是最後一瓶「神農淚」了,你再把自己搞的滿身血,都沒藥治了。”
“啊?”霍霜君在那邊埋頭觀察「式神」:“已經用完了?這小子真敗家。”
“不至於沒藥治,只是藥效沒有這麼好,有點可惜。”謝琅琊輕咬牙根,忍住痛楚,不作**。
連城雪瞥了他一眼:“牙根都打顫了,疼就出聲唄。”
“能忍住,我就不會亂叫。”謝琅琊話雖這麼說,但是疼痛已經到達一個界點,這大小姐說是多用點力,手勁真的很給力。
他還是忍不住輕“哎”了兩聲:“稍微……別太使勁了。”
“姑奶奶不伺候你了。”連城雪嬌脣一瞥,尖尖玉指推了推謝琅琊的額角:“你不顧及自己,還要我瞎操心啊?”
謝琅琊任憑她撒嬌,歪頭看了看,只見光暈映照下,連城雪嬌媚的面容上有一絲倦容。
她的眼眶周圍有一圈淡淡的黑暈,連眼角漂亮的牡丹印都微微失色了。
“你是不是正在睡覺?”謝琅琊想起來了,自己拜託她去觀察「朝鳳樓」的動靜,這事也夠折騰的。
連城雪接到謝琅琊的心音時,的確正在進行深層調息,相當於深眠狀態。接到消息,她二話不說趕了過來,現在渾身哪兒都是痠痛的。
“可不是。”她嬌哼一聲:“我現在有起牀氣,你老實聽話,不然我打你啊。”
“聽聽聽。”謝琅琊心知肚明,這丫頭真的很值得信賴,說有什麼事,總是不含糊。
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鮮明的渴望。
要儘快讓左臂重生。
至少要有一隻手,可以去撫摸連城雪的頭頂。
像是安慰一隻嬌蠻的小鹿般。
謝琅琊的心,幾乎被這瞬間涌上來的溫柔燙傷。
他收回精神,看見藥上的差不多了,動了動手臂,暗運真氣沖刷血脈。
連城雪倒扣着藥瓶,磕着掌心,還想把粘在瓶子底部的藥膏也用上。
“哎?”她見謝琅琊自己開始活動,輕皺柳眉:“不再上上藥了?”
“這樣就可以,我用真氣通順了血脈就好了。”謝琅琊血瞳一轉:“小雪,你去看看那個「式神」。它的損傷不輕,我擔心它撐不到「浣花劍閣」。”
連城雪已經點頭起身,輕盈一躍,剛轉向霍霜君的方向。聽到這話,她側過頭來,眨眨明眸:“「浣花劍閣」?”
“這是「浣花劍閣」的「式神」,”謝琅琊彎起手肘,忍痛感受真氣的流向:“這個「孔雀城」也是「浣花劍閣」的附屬。這場風波,應是「浣花劍閣」策劃的。”
“你是說,”連城雪身形一閃,來到真氣護罩旁邊,身形映照出半明半暗的線條:“是冷媚娘策劃的?”
“差不離。”謝琅琊微闔血瞳,精確操控真氣,化爲遊絲鑽入經脈,散發熱流:“剛纔的事件,我們從頭捋一下。”
霍霜君拍拍手,從剛纔開始他就一心觀察這「式神」,現在眼神那麼亮,就像發現了糖果的孩子似的:“小雪小雪。”
連城雪一擡頭:“哎?”
霍霜君指了指「式神」身上:“我怕碰碎了這玩意,所以你來看。”
他站起身來,沿着樹枝輕敏滑向謝琅琊的方向,目光還停留在原處:“那裡好像有東西。”
謝琅琊擡起長腿,用腳尖頂住霍霜君的身形:“你這是要壓扁我的意思啊。”
霍霜君轉頭一看,要不是謝琅琊頂住他,他就直接把謝琅琊整個壓貼在枝幹上了。
他甩手拍開謝琅琊的小腿,翻身坐下,瀟灑盤起腿來:“我這不是趕着過來聽你的腦洞嗎?”
“剛纔的情景已經分析過了,那就是那些個門派覆滅的過程。”謝琅琊緩緩活動着肩膀:“顧冷香化身光球,操縱風沙,利用沙土形成的魔兵進行屠殺。”
霍霜君狠狠一咬牙:“真想剮了那混蛋。”
謝琅琊給了他一膝蓋,繼續道:“「孔雀城」僞裝成空城,是爲了讓顧冷香放鬆警惕。你也看到了,開始時,風沙只是填滿了整個城池,並沒有立刻出現魔兵。”
“那小子察覺到「式神」撲進風沙深處,才反應過來。”霍霜君輕撫下巴。
“對,這就是「孔雀城」安放大量「式神」的原因。”謝琅琊道:“一是避免活人傷亡,二是「式神」有僞裝性,速度也更快,可以深入到風沙中去。”
“目的是不是,”霍霜君一歪頭:“想看穿這風沙魔兵究竟是怎麼操縱的?”
“所以它們深入到了風沙的最濃處,只有在那個方位,顧冷香才能操縱風沙。”謝琅琊吸了口氣,緩緩壓下,讓真氣更深入地流入血脈:“那混蛋反應得不慢,那些「式神」很快都被反撲撕碎了。”
霍霜君扭頭,示意了一下連城雪的方向:“那個「式神」也深入到了顧冷香所在的位置,這樣不顧一切地想要脫身,是不是因爲採集到了什麼訊息?”
“我想,這就是安放這些「式神」最重要的目的。”謝琅琊點點頭:“採集到有關這風沙的訊息,然後帶回去。”
“帶回……”霍霜君眯了眯眼睛:“「浣花劍閣」?”
“我想冷媚娘,此刻應是焦急等待着。”謝琅琊血瞳一閃,每次他眼中出現這種閃光,那就是在盤算壞事:“我們救下了這個重要的「式神」,想來有資格,堂堂正正進「浣花劍閣」的門。”
“你小子,”霍霜君瞪了他一眼:“又想做什麼?這「式神」到底有沒有用,還八字沒一撇呢。”
謝琅琊與他對視一眼,視線移開,看向連城雪。
連城雪背影秀麗,全神貫注,正在「式神」身上做什麼動作。
“霜君,眼神不錯啊。”她專注於手上動作,並不回頭,但是聲音嬌媚含笑:“我都看了半天才看清楚,你有當人形師的天賦嘛。”
“又是人偶又是紙片的,我還是歇了吧。”霍霜君聳聳肩膀,但還是眼神一亮,傾身往那邊探頭:“真的有東西?”
連城雪玉指一捻,小心轉身,彷彿怕拽斷了什麼細小的東西。
兩個少年都凝眸看去,她的指尖夾着一根細細閃光的絲線。
絲絲流光像是注水的波影一般,一股股流轉着。
“這是「夢魘絲」,能將各種訊息以光影狀態吸入,由人偶帶回給操縱者。”連城雪吐了口氣,銀眸在暗影處閃閃發光:“看來這「式神」,的確跟人偶異曲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