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忘了!
謝琅琊聽到那一句“樣貌不一樣”,心裡爆出一連串“謝琅琊你這個蠢貨!”的大字。
他覺得自己可以體會到,小咕說自己愚蠢時是什麼心情了。
反應過來的一瞬間,真是極其無奈,恨不能把自己腦子挖開,看裡面是不是裝着一團漿糊。
自從知道周青玄把「黃金傳信」散佈到「三教仲裁所」之後,謝琅琊也是因爲事態突變,心裡沒底,考慮得不夠周全。
在那個祭壇中混戰時,自己的樣貌已經脫胎換骨,完全變成另外一張臉了。
即使周青玄公佈了自己的樣貌,他也可以憑這一張臉抵賴。
“就算那老小子把我的左臂花紋,還有咽喉的紋路也公開了,這兩個東西也都暫能掩蓋。”謝琅琊撫摸着咽喉花紋,心中暗道:“光想着跑路了,像個抱頭鼠竄的蠢貨一樣!”
他在心裡狠狠暗罵自己,猛地砸了膝蓋一拳。
謝琅琊!這種廢物的模樣,你怎麼還沒清除乾淨!
一片帶有蓮花清香的天風席捲而下,挾帶着吟唱聲悠揚的餘音。
謝琅琊天靈一震,擡起血瞳,壓下心神。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存個心思,以後不要再犯這種蠢了。
“關鍵是……”謝琅琊凝起劍眉,心中飛快盤算:“即使樣貌不一樣,憑藉「黃金傳信」鎖定我的方位,想來他們心裡也有輪廓。光是抵賴,怕是不行。”
正想着,高空一片蓮花飛舞,悠揚佛鐘聲從遠空傳來,彷彿越過千山萬海,傳到那遙遠的淨土彼方。
蓮花瓣細碎飛舞,纏繞飛過謝琅琊的紅髮。
他斜眼一看,那般潔白純美的蓮花,總讓他想起蓮雅。
混蛋!
那個女子,本來是自己心中最美好的眷戀,紮根心底極深。
現在依然很深,只是變成了一棵毒刺。
謝琅琊反咬下脣,一口咬出一道血痕,吸了血味,強迫自己回神。
再擡頭,那佛者白紗飄舞,已然翩然落到眼前。
兩人中間隔着流星光環一般的黑光漩渦,光芒散發出寒冷霧氣,將少年身形圍繞中央。
佛者足踏蓮花,雙眸沉靜,一張俊秀容顏,兩袖蓮花清風。
彷彿有清水沖刷他周身一般,衣帶溶溶飛揚,彷彿浸透了水光。
謝琅琊血瞳沉冰,反手颳了一下鼻翼,穩了穩呼吸。
佛者不動聲色,神態安詳,一雙細眸光芒清亮,乍一看去有些雌雄莫辯。
他緩緩動了動視線,上下掃了謝琅琊一眼:“「玄蓮山莊」覆滅兇手,是嗎?”
那人的聲音雖是沉靜,但卻尾音雄渾,形成開闊迴音。
一股深厚的能量感應撞上謝琅琊的胸膛。
他呼吸一緊,舌頭彷彿結冰一般,根本沒有說話的意思。
那佛者也不逼問,輕撫長眉,擡起手腕。
廣袖翻卷,露出那人一截健壯的長臂。
佛珠懸掛指間,顆顆閃爍神光。
謝琅琊血瞳一動,看着那串風中微擺的佛珠。
佛者修長手指一動,靈活如若無骨,轉動了一下佛珠。
“叮鈴——”
一聲清脆的彷彿玉鐘敲擊般的聲音,擴散風中。
“「三教仲裁所」手下,善不遭屠,惡不脫罪。”佛者淡淡道,不僅沒有凶氣,眉眼間反而笑意溫潤:“無論惡者使用何種手段,終有伏罪一日。”
謝琅琊細細聽着他的言語,想了想,緩緩開口:“這位大師,你是說我用了改換相貌的手段,想要脫罪了?”
“即便如此,”那佛者大大方方接聲,彷彿是謝琅琊自己認罪了一般:“你的身上,也有其他無法磨滅的特徵。「三教仲裁所」出手,惡者無處能逃。”
謝琅琊被那回音雄渾的聲音,震得心跳都有些發虛。
光是被這種聲音環繞着,犯有罪孽的人便會心慌,感覺被光明直照天頂,避無可避。
“想來這「三教仲裁所」,”謝琅琊心中暗想:“光是逼供就很有些招數了。”
那佛者手指再動,又轉了一下佛珠。
那聲清脆的“叮鈴”險些刺穿謝琅琊的耳膜。
“哈。”謝琅琊歪了歪頭,揉了揉刺痛的耳廓:“若是改換相貌這一招真能管用,我倒也不用急着跑路了。”
佛者微微睜開眸子,瞳子中散發聖潔清光:“你若無罪,爲何要逃?”
謝琅琊無聲地吸了一口極深的氣,心裡暗罵自己:“別慌!”
在這種時候,動搖就糟了。
謝琅琊乾脆一撩衣襬,坐在黑光漩渦上,如血長髮風中飛揚:“雖是無罪,架不住衆人所指,罪名扣得實在啊。”
佛者眸光微微一動:“吾等已查證「黃金傳信」的真實性,你的罪責,無法逃避。”
“大師既然這樣說,我可就好奇了。”謝琅琊手搭膝蓋,嘶了一聲,狀似十分疑惑:“我明明沒做過的事,卻被說的這樣確鑿。到底是什麼樣的證據,讓這歪曲的事實送到了「三教仲裁所」的眼皮底下,都沒有暴露?”
佛者再轉佛珠,雙眸再睜一絲,亮出瞳子。
謝琅琊與那雙眼睛一撞上,眼前一片強光鋪展,天靈彷彿化爲空白。
他晃了晃頭,扶住眼角,妖豔的血瞳緊急聚光。
那佛者的瞳子中,旋轉着兩片「卍」光紋。
那光紋的吸引力超乎想象,只看一眼,就讓人滿腦子空白。
“年輕人,”佛者淡淡道:“你可敢看定我的眼睛說話?”
謝琅琊一揚下巴,姿態桀驁:“有何不敢?”
“那好。”佛者靠近一分,身周梵光籠罩,低沉的吟唱聲糾纏在風中:“我問你,「玄蓮山莊」的覆滅,是否是你造成?”
“不是。”謝琅琊乾脆道。
兩人目光相對,血瞳冷閃、佛眸清蕩。
佛者沉默。
高空之上,蓮花盤繞,一時只有幽風長雲。
謝琅琊皺起劍眉,忍着靈臺一片混亂的反噬痛楚,緊緊盯着那佛者帶有神性的雙瞳。
被這雙眼睛盯着,真的幾乎喪失思考的能力,所說的話,來自本能。
謝琅琊心中暗歎:“真是逼供的好工具,我倒要慶幸我確實是清白的了。”
正在此時,那佛者眼簾微微一闔,收回瞳子中的神光。
謝琅琊像是被用力推了一把般,身形前後一晃,按住刺痛的額頭:“哈,光是被大師這樣看着,哪裡還說的出謊來?”
佛者靜靜地看着他,突然一轉手腕,佛珠繞着手掌展開。
謝琅琊不及反應,手臂一緊,整個左臂被佛珠纏住。
那佛珠看似小小一串,卻能展開極大弧度,且力道雄渾。
謝琅琊左臂被拉直,直伸到佛者眼前。
他凝起血瞳,一言不發,任憑對方看。
佛者目光沉靜掃過謝琅琊左臂,再擡眼,隔着縹緲雲影看着他的咽喉。
“這兩樣東西,”謝琅琊擡起下巴,大方讓他看:“「黃金傳信」中提及了嗎?想來周先生與我只略略見過兩面,這花紋他應無法準確描繪。”
佛者輕輕一彈指,佛珠鬆開,放開少年的左臂。
謝琅琊掃了一眼被佛珠勒過的地方,一圈血淤極其鮮明。
“如此,”佛者思考了一下,淡淡道:“此事甚怪。”
謝琅琊撐起下巴,手肘支着膝蓋:“哦?”
“「黃金傳信」上附有「亡靈書」,證據確鑿。”佛者道:“可是在我法眼之下,你卻沒有露出破綻。莫非,是我修爲不夠?”
“大師的修爲還叫不夠,”謝琅琊想起方纔,自己那無處可逃的小蟲子一般的自卑感:“那我只好立刻去死了。”
佛者豎起一掌,行了佛禮:“生死之事,莫要時時掛脣。”
“大師手下定是收過無數惡人,生死之事還用避諱嗎?”謝琅琊懶得管佛門那一套:“在大師看來,惡者當死,善者則繼續行世,這種黑白分明的處理辦法,不是最好的嗎?”
佛者沉吟着,看定少年那雙妖豔的血瞳。
“謝琅琊。”他微微開口,一字一頓。
謝琅琊只覺自己的名字,被他念得像是個詛咒:“大師也覺此事有異,何必步步緊逼?”
他攤開雙手,狀似豁出去了:“大師心知肚明,以我的修爲,能逃得過你嗎?我若真是罪犯,令我伏罪,一眨眼的事而已。”
“話已至此,”佛者道:“那你爲何即刻就要逃走?”
“我的兩位好友被「東方聯盟」迎面撞上,輪番發心識傳音,吼我快走。”謝琅琊輕撓額角:“想來情況緊急,我又被「三教仲裁所」的名頭嚇得不行,一時沒有細思,腿已經開始跑路了。”
佛者靜聽,不作言語。
驀然,他沉聲一笑,聲音清潤:“你倒是生就一張聰明的嘴。”
“大師沒有立刻絞殺我,”謝琅琊眼神一動,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左臂:“是因爲看到了這個花紋嗎?”
“只能我問你,”那佛者豎起一隻修長手指,抵了抵脣瓣:“你沒有資格問我。”
嘖!
謝琅琊心裡冷哼一聲:“這派頭,大的不行啊。”
“此事有蹊蹺,吾等將再行商議。”佛者足下一動,蓮花逆轉,捲動花瓣清風,向後漸退:“還是那句話,「三教仲裁所」手下,沒有能逃罪的惡者。”
“我可不可以理解爲,”謝琅琊翻身而起,迎風擡頭,忍着周身經脈劇痛,如松柏挺立:“大師給我一段喘息的空子,讓我想辦法證明清白?”
佛者微微一笑:“悉隨尊便。”
謝琅琊抱起雙臂:“「東方聯盟」催命鬼似地逼過來,如何?大師將他們一併帶走?”
“這個,”佛者身形漸遠,隨着他身法後退,漫天強光如萬道霞彩般收回:“不歸我管。”
這和尚!
謝琅琊一垂頭,重重哼了一聲:“什麼都不管,一管就要人命是嗎?”
話說回來,這人究竟是什麼名號?
謝琅琊血瞳一閃,擡頭望去,萬道光彩疾速收回,全部融入那光輪之中。
光輪中央,「卍」佛紋光芒噴耀,漸漸下沉,融入一片流光之中。
“吾等將在天宇之上,設下「天雷十三響」。”佛者的聲音迴環波盪,在謝琅琊腦中轟鳴。
謝琅琊血瞳凝寒,望着漫天漸成幻光的瑞彩。
佛者的身影化入「卍」佛紋之中,應着最後一句話的尾音,乍然消失。
“若你罪名成立,自己亦無法證明清白,無論躲到何處,「天雷十三響」也會尋到你的蹤跡,將你神魂俱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