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扶蘇早早起來,隔着那道飄渺的紗帳,正看到闌珊朦朧的身影,透着溫香的睡意,他心頭輕嘆,想到還有公務未處理,毅然起身收回目光。
不想,闌珊竟然坐起身子,頃刻間出了帷帳。
見她柔順青絲散在身後,侍寢薄衫更顯身姿娉婷,扶蘇忙移開目光,“時辰還早,爲何不多睡會兒?”
“我一宿沒睡。”
“對我不放心?”
“公子是謙謙君子,我有何不放心?”闌珊輕鬆一笑,“如果說,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一直在沉睡,公子可信?”
扶蘇疑問,“八個月都在沉睡?”
“對呀,所以毫無睡意。”
扶蘇點頭,遇到她之後,怪異事件見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漫漫長夜,何其寂寥,爲何不叫醒我陪你?”
“公子日理萬機,我怎麼能擾你安睡?再者,我自己也需要時間理清思緒。”闌珊說着端坐銅鏡前開始梳妝。
“對了,有兩位仙人一直在等你。”
一定是師父和時仙!闌珊驚喜回頭,“在哪裡?”
“他們住在城西,昨晚你剛回來,我就派人通知他們,並約好今日辰時在府上相見。”扶蘇走過去打開房門,立即有兩名侍女進來,“讓她們侍奉你穿衣梳妝,等你用完早膳,他們估計就到了。那邊尚有公務未了,我先去書房了。”
“好。”闌珊目送他離去,想到接下來要見他們,心中暗起波瀾。
一切妥當,闌珊來到側院,見時仙二人已經等在那裡,忙上前道,“讓師父和仙子久等了。”
河伯神色凝重,“無妨,我們此去仙界並無太大收穫……”
“英馳體內的聖魔之血可有對策?”
時仙搖頭,“仙界回話,既然是戰神七殺輪迴歷劫,宿命之劫理應由他自己解決。”
“那魔君攻伐凡界之事,仙界也不過問?”雖然是意料之中,闌珊還是忍不住詢問。
時仙點點頭,輕嘆道,“這不能怪天帝。仙、凡、冥三界本就互不干涉,再者,仙界答應爲凡界築起天幕阻擋魔君,也算是仙界庇佑蒼生之舉。”
河伯目光冰冷,“可是,如今距離戰期不過三年,築起天幕耗時卻至少需要五年!仙界此舉,華而不實!”
時仙沉默一會兒,轉向闌珊,“你可有時間隨我去一趟西幽之漠?”
闌珊略微思忖,“今晚我要和扶蘇入宮一趟,等回來我們立刻啓程如何?”
“好!屆時,我在宮門口接應你。”
闌珊轉問道,“師父不同去嗎?”
“我既然摒棄仙位,這三界紛爭又與我何相干?上次啓封亡音,禁地千尋嚴重受損,我也要回去修整了。”河伯轉身凌空而去,留下一句“別忘了星月共焚,自己多保重……”
提到星月共焚,闌珊心中一悸,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用!
書房中,李斯等幾名大臣退去後,扶蘇一人對着凌亂的竹簡滿目憂色,他一手扶額,一手緊緊抓着一頁布帛,這是五日前送來的戰書!來自聖風谷的戰書!敵方對大秦情況瞭如指掌,明知道大秦此時內憂外患,卻偏偏在這個時候挑起事端。
當然,敵方的目標顯然不是咸陽。戰書上明明白白寫着,若想避開此戰,唯有交出月魄宿主:闌珊!
扶蘇再次抓緊戰書,他怎麼能用一個女人去換取一時之安?而且還是自己心愛的女人?
候在門外的闌珊透過門縫將他的焦慮之態看在眼中,她推門而入,“公子……”
扶蘇匆忙收起戰書,故作常態,
“你們談完了?”
“早就談完了。”闌珊再次走近,“公子不用藏了,我又不認得字,就算給我看,我也看不懂。”
“無非是一些瑣事,無需你費神。”
看着他神色不定,闌珊略帶肯定的語氣,“此事與我有關係?”
扶蘇故作輕鬆笑道,“哪裡?你多慮了。”
“公子不信任闌珊?”
“不是……”扶蘇稍稍猶豫,放開道,“是聖風谷送來的戰書,十日之後來攻咸陽。”
“聖風谷?”闌珊心下一沉,聖風谷不是應該和魔君是統一戰線?她此刻猜不出風槊延到底是何想法,“他們爲何無故來犯?”
“他們的目標是你!”
闌珊恍然大悟,“公子收我做王妃,原來,是想以王妃的名義保住闌珊吧!”
扶蘇點頭,正了正神色,毅然道:“大秦還沒有弱到,需要用一個女子的安危來求和!”
“不!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大秦南北兩地皆有戰事,況且聖風谷實力非比尋常,恐怕大秦現在並無實力與之抗衡!”闌珊正要繼續說,卻見外面侍衛來報。
“稟殿下,外面接殿下和王妃入宮的馬車已經到了。”
“嗯。”扶蘇拉過闌珊,“此事你不必擔心,我們先進宮吧!”
馬車順利駛進咸陽宮,由宮中侍衛一路護送他們來到了一處地方,扶蘇二人定睛望去,重兵把守中,六隻紅柱鼎足撐起,六層閣樓突兀而立,正門口匾額之上三個字躍然其上,六合樓。
暮色漸起,照着紅柱上磨損的雕紋,隱約能認出羣龍吞雲吐霧之態,朱漆斑駁,門窗襤褸,雖略帶一副頹廢坍塌之象,但依舊能感覺到曾經的叱吒風雲之風。
扶蘇暗思,父皇怎麼會選在這裡見面?
此時,一侍衛俯身稟告,“回公子,陛下正在六合樓之上等着公子和王妃上去。”
扶蘇道,“可有他人在上面?”
“回公子,除了華荷公主,並無宣召他人。”
闌珊和扶蘇相視一眼,相攜而上。
到了頂層,見嬴政一人正坐酒桌之側,出神的眺望着遠方,趙高在旁侍候,見他們來了忙上前行禮,“見過公子和王妃,二位請入座。”
“兒臣見過父皇。”闌珊隨着扶蘇給嬴政行完禮,端坐入席,發現對面還有一張坐席。
嬴政的目光在那張空置的坐席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入夜的天色,嘆道,“她終究是不肯來,看來,她還是不願意原諒朕!”
燭光映着他略微斑白的髮絲,映出他臉上的皺紋,那雙眸子此時不再犀利,而是融合着期待又附帶一絲失望,闌珊一愣,此刻的他似乎並不是一個一統天下的君王,而只是一個父親,一個渴求女兒原諒的父親。
扶蘇見狀,只得打圓場,“回父皇,小荷近日來身體抱恙,所以才無法應召前來,父皇不要多慮。”
“不必替她掩飾了……”嬴政擡頭環視了四周的侍衛和趙高,“朕今日只想要一場家宴,你們都下去吧!退到三層以下!”
“奴才遵旨!”
一瞬間,只剩下他們三人坐於高樓頂層。
無視滿桌美食佳餚,嬴政繼續看着遠方,“此六合樓,乃是我大秦入駐咸陽的標誌!昔日孝公之時從雍城遷來至此,咸陽地處關中樞紐,地勢西高東低,對黃河下游其他六國成居高臨下之勢。從那時起,我贏秦一族便意欲統治六國,特立此樓閣以銘心志。它的頂層是整個咸陽宮的最高處,可以俯瞰整個天下。你們看!這江山,美嗎?”
二人隨之舉目望去,
月色皎皎,星輝曼妙,九州輪廓連綿起伏,山河社稷盡在眼前,夜幕籠罩之下,呈現一派柔情旖旎的獨特之美。
扶蘇回道,“江山如畫,美不勝收。”
嬴政眯起眼睛,看着遠處一片蒼茫,“贏秦一族傳位至今,共是三十三代國君,想我歷代先祖披荊斬棘,勵精圖治,纔打下這片帝國江山!”他認真看着扶蘇,“蘇兒,你任重道遠!”
扶蘇心中會意,立刻俯首道,“父皇放心,兒臣定會竭盡全力捍衛我大秦社稷。”
嬴政緩和一笑,目光轉向闌珊,“月城大敗,你來自月城,應當對我大秦恨之入骨吧!”
闌珊搖頭,毫不避諱的迎上嬴政灼灼的目光,“月城被攻伐之時,只是一座空城。”她頓了頓,“一座空城,又談何成敗?”
扶蘇忙道,“父皇,闌珊天性率真,失禮之處,請父皇見諒。”
嬴政又是一笑,“近日來,國政大事處理如何?”
“父皇放心,有相國大人等重臣的協助,一切安好。”
“朕只問一件事。”嬴政定定的看着他,“聖風谷下戰書一事你怎麼看?”
扶蘇忙恭敬回道,“聖風谷遠在雲中最北一帶,四面懸崖峭壁,深林重重,幾乎與世隔絕,如今突然宣戰,想來是蓄謀已久。”
“那你準備如何處置?”
“聖風谷來犯咸陽,是對我大秦江山社稷的挑釁,必須堅決應戰!只是……”扶蘇稍作停頓,繼續道,“大秦現狀,北有蠻胡擾我邊民,蒙恬將軍已經帶走三十萬精兵揮師北上,意在一舉掃平胡人!南方戰事由王賁將軍全權負責,二十萬精兵隨之南下,目前,大秦兵力確實有些力不從心……兒臣認爲,應該將咸陽人馬酌情調配。”
嬴政微微點頭,“說下去。”
“兒臣認爲,聖風谷用兵之事,應是當務之急。相比之下,修建阿房宮殿或北部邊陲修建長城之事可以暫時緩一緩,還可以從驪山工地調出一些役夫或者刑徒來充實咸陽兵力,共同迎戰!”
“李斯他們的建議呢?”
“他們……他們一致認爲應該避開此戰!”
嬴政長嘆,“你是長公子!處理政事不能只顧眼前,要考慮周全。他們給你指了條捷徑,你爲何不考慮?”
扶蘇一愣,這戰書父皇一定看過了,他一定知道敵方以闌珊爲條件的事情,“因爲……”
“因爲公子不願意大秦向任何人示弱!所以才捨棄‘闌珊’這條捷徑。”她接住他的話,“只是現如今,闌珊自願要去聖風谷,順帶平息雙方戰火,可謂一舉兩得。”
嬴政神色稍微凝重,“你認爲扶蘇保護不了你嗎?”
“不!大秦還要應對魔君之戰,不值得爲聖風谷損兵折將。”
嬴政執起杯盞,一飲而下,“聖風谷,不過是‘第二個月城’!”
“陛下錯了,聖風谷比之月城,有過之而無不及!”闌珊加重了語氣,“陛下可還記得博浪沙?那時,聖風谷的暗衛目的不是行刺,而是救人。那般風雲涌動之勢,實在非常人所及,畢竟他們是風族後裔。”
扶蘇道,“若是那樣,更不能讓你去冒險!”
闌珊輕笑,“公子放心,他們不惜興兵討伐,只爲讓我去聖風谷,想來是有求於闌珊,自然不會把我怎麼樣。況且,闌珊正好也要去聖風谷,不過是提前了時日。”
彎月西移,嬴政輕嘆道,“說好的只是一場家宴,怎麼盡談些國事呢?”
扶蘇和闌珊一時無言以對,嬴政起身而立,望着他的江山,“罷了,朕乏了,你們下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