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肚子裡面還唱着空城計呢,老悶葫蘆無聲無息摸去了竈房,結果,摸到一把銅鎖,端端正正鎖在那兒,登時呆愣住。
他是有鑰匙的,但是鑰匙擱在主屋了,取不出來。
無奈何到井邊灌了一瓢冷水,再摸回大牛那屋,阿安在黑暗裡翻個身兒,繼續睡了。
老悶葫蘆很惆悵,冷水在肚子裡晃動,寒氣直浸到手腳。
然而這還不算完,村長大人氣呼呼的找進家裡來了,根本都沒等林大牛,就一把推開了虛掩着的院門。
兩隻小奶狗嗚嗚咽咽的吠叫了幾聲,它們缺乏訓練,對於稍熟的村民不存戒心,又因爲家裡經常來人,適應了似的,象徵性的叫幾聲就繼續玩自己睡自己的……
“老六!你出來!”村長大人不能衝進各屋裡拽宋香兒出來,只能對老悶葫蘆發威。
“二哥?”林有財躺不住了,剛剛不是才分開的嗎?怎麼黑更半夜又找家裡來了?
他躋拉着鞋子往外跑,根本來不及點燈,其它屋裡繼續安安靜靜沒動靜,其實個個耳朵都支棱起來了。
林有財在黑暗裡鑽出來,院子裡倒比屋裡亮堂些,“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此夜正是九月初三,一彎新月初升,如同在碧藍的天幕上,懸掛了一張精巧的彎弓。
只可惜,村長林有青根本沒有心情觀賞夜色月景,看到老悶葫蘆佝僂着背的身影,忍不住提高了嗓門斥道:“老六,你糊塗啊!且不說齊氏母女當初對蔥丫頭是怎麼個欺負法兒,單論咱族裡開祠堂驅逐的定論,你咋地就有本事兒給自作主張違背了呢?”
林有財一張臉在昏暗中看不出是什麼顏色,不過,肯定是泛着苦的。
“二哥,我……”,他想解釋的,但是語言匱乏,手足無力,肚子裡面的冷水晃動,讓他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老六,你啥都甭說了,這會兒天黑了,我也不馬上就攆人,明兒一早,你利利索索的把人送走,記住了沒有?”
村長大人下了結論,不容林有財反對,揹着手轉身往外走,黯淡的月色下,林大牛站在院門外,對二大爺雙手合十,以示崇拜感謝之意。
嘿嘿,憨笨小子也學會借勢達到自己的目的了。
村長大人拍拍大牛的肩膀,嘴角帶着一抹滿足的笑意,回家安歇。
這事兒的處置夠漂亮的吧?林蔥兒那丫頭肯定得稱讚自己,住在林家的那幾位大小姐肯定也會滿意……
回到家,二大娘還沒睡,留着油燈,精神也正好,見到丈夫回來,馬上興致盎然的探討做媒的問題。
“香蘭那丫頭的孃家得算咱家,叫我說,這媒人最好請縣令夫人來做,傳出去好看,長臉面,辦喜事的時候更美氣。”
村長大人沉吟:“照說是得這麼辦,可……雖說香蘭的戶口落在咱家了,要是真按孃家人走,這陪嫁……不給就不好看吧?還有,縣令夫人是那麼好請的?”
二大娘自從獨立掙錢了,性子就愈發的大方,雙手一拍道:“老頭子你別小氣,咱也不用給多少陪嫁,照一般人家的準備,香蘭還能虧了咱?咱呢,也等於多了個閨女,跟老六家走的更近便更親熱。”
“你說的也是……,”村長大人點頭,“蔥丫頭跟大牛也不是個不通氣的,那就依着你,明兒我去新房子那邊主持着上房樑,你就去找蔥丫頭商量找縣令夫人做媒的事兒,要是請不來,那就再找別人。”
就這樣,香蘭真正多了個肯給陪嫁的孃家人。
本來一切都安排的挺好,第二日,又出了新問題。
二大爺黑更半夜在院子裡吼的那幾句,可是都聽到了,就連林來福小屁孩兒,都沒睡踏實呢,他猛不丁換了地方很不習慣,身邊的大牛兄變成宋香兒,也覺得不得勁兒。
所以,儘管小孩兒懶得動,依舊閉着眼睛,其實還很清醒。
身邊的宋香兒,聽到聲音坐了起來,來福也是知道的。
二大爺下了命令,明兒一早就得把宋香兒送走,更是聽清楚了。
接下來,宋香兒呆愣愣坐了一會兒,然後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探過身子來查看來福是不是睡着了。
小屁孩兒依舊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宋香兒放心了。
黑暗裡,窸窸窣窣的聲響,就像一隻老鼠在半夜開展工作,勤奮的很啊。
小來福的身子有些顫慄,黑暗裡那隻工作的老鼠的影子,令他恐懼。
真正恐懼的事情,很快就來了。
宋香兒把整間主屋摸索了一遍,包括火炕的竈膛裡,卻始終沒有摸出想要的東西。
就林有財的尿性,明日一早兒肯定會按照村長的安排把自己送走的,那麼,能撈一筆的機會,只有今夜。
宋香兒是絕對不肯空手而歸的,她已經拿到了王二狗的和離文書,離開了林窪村也根本沒地方可去,那就必須有錢有銀子,才能找到落腳的地方,才能繼續吃飽穿暖。
可恨的林有財啊,家裡日子都過得這麼好了,隨便多在屋裡丟些銀子能死了啊,這麼摳摳索索!
宋香兒開始做最後的掙扎,還剩下炕鋪沒折騰一遍呢。
小來福的白胖身子,被隨手拉扯到一邊兒去,連個被子都沒想起來給蓋上。
窸窸窣窣,還夾雜着唉聲嘆氣,幾聲低語唾罵……
小來福終於有被子蓋了,就是太多太沉了些,被宋香兒隨手一撩,被褥衣物全捂在了小屁孩兒的身上腦袋上。
再不出聲兒,性命堪憂。
傳說中的“小神童”,當然不能讓自己繼續沉溺在這樣危險的境地,他開始奮力掙扎,手推腳蹬,腦袋擡起。
“小兔崽子,半點兒委屈都受不得了還?”宋香兒又是一聲低低的咒罵,雙手抓住蹬踹到半空的一隻小腳丫,用力一薅,小屁孩兒下半身騰起,後腦勺兒磕在了炕沿兒上。
忍耐了許久的哭泣聲終於要放開了,“哇……”,來福嗓子眼兒裡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但隨之,嘴巴就被捂住了,耳朵裡傳來低低的威脅聲:“來福不許哭,老馬猴子可等着叼走你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