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婆子的聲音有些飄忽,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時間,聽在人耳朵裡,格外荒涼,與驚悚。
王雲帆的腦袋更深的埋了下去,埋在雙膝裡,無聲無息。
他能回答什麼呢?現在更理解了,爲什麼林蔥兒上吊未遂後對他家的態度劇變,無論他再怎麼獻上一顆真心,無論楊婆子再怎麼求懇懊悔,林家人都不肯原諒。
少女稚嫩而鮮活的生命,就這麼簡簡單單的被閻王爺收走了。
這還沒有正式定親呢,自己的妹妹就承受不住了,何況當年的林蔥兒,訂婚多年,臨近婚期,慘遭退婚,還被前婆婆四處裡言語輕賤,把名聲糟蹋個徹底。
當時的林蔥兒,心頭到底有多恨?有多傷?
今日的王雲帆,就有多懊悔。
男人的心,也是賤的。越是求而不得,就越是輾轉反側,王雲帆的婚事已經遭遇了九九八十一難,心急如焚的楊婆子成日裡叨唸,逼着兒子相親,卻越逼,越不能成就好姻緣。
閨女也到了定親的年紀,楊婆子把注意力轉移了一下下,親自挑選的人家,也帶着閨女偷偷相看了,結果,又倒騰成這種人財兩失的慘淡局面。
楊婆子爲閨女選中的人家,自然是要高出普通農戶一截的,隔着三十多裡地村子的族長家公子,還是獨苗兒,讀過書,長相談吐都不俗。
所以,只是相看過了,沒正式定下婚事來,人家再定親也不算太不妥當,楊婆子聽說了這事兒找上門去,人家反駁的有理有據,欺軟怕硬的楊婆子,愣是沒討到一絲絲好處。
現在閨女沒了,夫妻兩個連找人家要個說法的念頭都不敢生,王雲帆的爹悲痛之餘,只能把目光放在結陰親上面,今夜裡便是去打聽奔波這事兒了。
母子兩個留在林窪村的宗祠,守着親人的屍體,悽悽惶惶。
本來林窪村村民屬於比較仗義的,一開始也有幾個說陪着守靈照應照應的熱心腸,無奈兩個村子距離太近,很快就傳開了這就是當初惡言惡語鬧到林窪村退林蔥兒親事的母子,自然,全村人同仇敵愾,該幹嘛幹嘛去了,還嘟念着說肯留他們賴在宗祠就夠仁至義盡的。
曾經的老親家林有財父子也來露過面兒,楊婆子趕緊捂着臉擰着脖子哭嚎,就是擔心再被落井下石踩上一腳。
好在,林氏父子弄清楚情況後,啥都沒說,就擡腿離開了。
楊婆子思來想去,又是一陣子嚎哭,王雲帆自從來到林窪村就徹底啞巴了似的……
這一夜很是煎熬,包括本來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林大小姐,也久久不能入睡。
前世今生,紛紛雜雜的回憶統統涌上心頭,她需要好好理順理順,過去的懵懂,今天的警醒,和明天的規劃。
是的,沒人能理解,王雲帆的妹妹投河自盡,給林大小姐帶來的衝擊是巨大的,大的她的心臟完全承受不住。
自從來到林窪村,就爲了活下去掙扎奮鬥,告訴自己大聖王朝的規矩要守,告訴自己重男輕女的思想如此普遍實屬正常,只要自己不被太苛待就行了。
所以,抱着明哲保身的想法,她在掙扎求生的同時,也在步步後退,儘管她操辦起來毛線毛衣的編織,也成功幫助大量的婦人女子提高了家庭地位,但是,這還遠遠不夠,身邊的女子自殺的輕生的遭受不公平待遇興不起反抗之心的,依然比比皆是。
林大小姐從前世來,每一根手指頭每一根腳趾都清楚,男女其實絕對沒有地位的尊卑之分,男人可以做到的,女人也可以;男人可以擁有的,女人也可以,除了身體構造不同,女人哪一點兒比男人差了?
她細細分析自己,沒錯兒,她倡導整個壽安縣城,還包括康城的女人們都可以憑藉雙手的勤勞掙到銀子,她以爲只要擁有了掙錢的能力,只要自己有錢,大聖王朝的女人們,就可以跟她的前世一樣,挺着腰板做女人,不依附於男人不屈從於男人。
錢壯慫人膽,也應該壯了女人的膽纔對啊!
然而,投河自盡的少女,狠狠給林大小姐上了一課。
女人的卑微與懦弱,不僅僅取決於是否能掙到銀子,而是,取決於思想,根深蒂固的思想。
大聖王朝的女子,在娘肚子裡就耳濡目染了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即使她們覺醒了,努力把自己變美變有錢變優秀,那目的也是極可悲的,還是爲了男人,爲了嫁個條件好的男人,爲了不被好男人拋棄嫌棄……
悲哀啊,刻骨的悲哀啊!
男人不拿女人當回事兒,女人也不拿自己當回事兒,爲了個男人不要自己了,便尋死覓活失去了全部生活的樂趣。
不能忍!
曾經的林大蔥姑娘,不就是這樣一出悲劇?現在的王雲帆妹妹,不也是這樣一出悲劇?以後呢,還會有多少女人前仆後繼爲男人捨棄自尊捨棄生命?
“啪”!林大小姐在黑暗裡猛拍一記木地板,皮臉猴“吱”一聲竄跳起來,這幾天冷郎中不在家,這傢伙又跑來跟林蔥兒親熱了。
“嘶……”,林大小姐抽一口冷氣,想的太氣憤,下力太狠,手心火辣辣的疼。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樓下林有財的聲音透着焦灼:“蔥兒你沒事兒吧?”
深更半夜的,又正好老悶葫蘆住在閨女樓下,那聲“啪”,直接把老爺子從夢裡拍醒了。
“沒事兒……睡吧。”
林大小姐光腳走到門旁,拽開一條門縫兒又解釋:“是皮臉兒,從籠子裡掉出來了。”
“吱吱”,皮臉猴不樂意了,幹嘛讓咱背黑鍋啊,明知道咱聰明蓋世,纔不會再主動回到籠子裡面去呢!
秦立生親手編就的木籠子,皮臉猴曾經的家園,依然懸掛在林大小姐臥室的正中間,只不過,皮臉再不肯光顧舊地,木籠子也改了功能,林大小姐在裡面放油燈或者插蠟燭,籠子變身燈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