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明明就是自己的家,好不好?根本就用不到別人來往裡面邀請,林有財總覺得今天見到了閨女十八下里不怎麼舒服,於是黑着臉,揹着手往裡走,身後他家小兒子的哭聲,依然在斷斷續續。
這個時候始終沒跟林蔥兒互動招呼的劉嫂也有些煎熬。畢竟曾經林蔥兒是她的主子,她的東家,掌握過她的賣身契的,而且對於她的歷史也是瞭如指掌,所以,後母的架勢也施展不出來,就跟在自己男人身後走了進去,這是她的家,林有財的臥室就是她的臥室,不常回來也是。
到這一會兒,兩個小丫頭交給香蘭,林蔥兒開始招呼小來福了:“快過來,讓姐姐看看長高了沒有?”
哪兒還有不長高的?這個年齡正在長個子,來福比印象裡高出一大塊兒,只是偏瘦了一些,又有點兒原來他姐姐那種蘆柴棒的樣貌出來了,臉蛋上的嬰兒肥,消失的非常徹底,蒼白的臉色營養不良似的。
本來是非常興奮迫切的想要見到這個姐姐的,結果今天見了第一面,眼淚就汪汪着,待落不落的,“姐姐”兩個字,哽在喉嚨裡,嘴角顫動怎麼也叫不出來。
當時林蔥兒還在壽安縣城的時候,林來福的日子過的天堂一樣。一家人都寵愛着他,學堂裡的先生更是看着寶貝,同窗沒有敢欺負他的,吃的喝的穿的戴的用的都是較好的。那個時候的來福幸福值比現在見到的小豌豆也不遑多讓。
可惜,好景不長,姐姐走了,大哥大嫂忙着生意和自己的孩子,親爹和後孃更是顧不上他,聽說他要求住到學堂裡去非常贊同。
十歲的男孩子,縱使不太缺銀錢,在這個年齡在學堂裡吃住,也要受些委屈的。有時候,負責做飯的那個大嬸家裡有事,或者過節什麼的,當然就要請假。來福就要自己來對付一頓,學堂裡有“君子遠庖廚”這樣的說法,他自己又沒學過做飯,年齡小去外面酒店消費又捨不得,飢一頓飽一頓也是常有的事。
人類就是這樣奇怪的一種動物,見到了久未謀面的親人,驟然之間,衝上腦海來的不是喜悅與興奮,而是莫名的悲愴,與氾濫的委屈。
小來福被姐姐摁住了肩膀,彷彿摁住的就是噴泉的出口,雙眼中汪汪着的熱淚登時噴涌,身子哭的一抖一抖的,卻沒有聲音。
這孩子到底承受了多少委屈,讓林蔥兒的一顆心霎那間被緊揪了起來。
後孃的孩子難做,她和大牛兄是絕對有親身經歷的,看到來福瘦成這樣哭成這樣,林蔥兒對於林有財這個便宜爹,和新近上位的劉嫂那個後孃,印象一下子就差了許多,儘管起初,爲了多個人照顧林有財,林蔥兒其實起過推波助瀾的作用,爲劉嫂加過油鼓過勁兒。
“好了好了,男子漢大丈夫,不哭哭啼啼的了,走,進屋去,看姐姐給你帶了什麼禮物?”
在花錢上面,林蔥兒是從來沒有小氣過的,所以,在來壽安縣城的一路上很是購買了一些東西,老的少的小的全都有,吃的喝的用的穿的戴的也齊全。
其中也包括那個始終沒搭上話的,一直在小聲哼唧着的小嬰兒,林蔥兒名義上的那個小弟弟。
這個孩子的小名兒叫做“寶兒”,取的是“寶貝”的意思。比林來福的“來福”,還要顯得疼愛更殷切一些。
有了值錢的寶,也就有了不值錢的草。就像當初,齊氏能把林來福當做掌心中的寶,那麼林大牛和林蔥兒這對悲催的兄妹就會被當成田野間的雜草一樣,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同樣,此刻的林來福在劉嫂那裡,估計也就是田野間雜草的待遇。
這一認知,讓林蔥兒面對劉嫂,更沒有好臉色。不過禮物還是照發不誤的,那聲艱難的“爹”,也叫了出來。
給林有財置辦的東西,大部分都是穿戴之物,包括旱菸槍菸袋,都一下子準備了好幾套,菸袋鍋銅的、鐵的、銀的都有,很齊全。
劉嫂和小嬰兒的禮物也不少,擺放出來後琳琅滿目的,大包袱,小包袱款款,只是想從林蔥兒這裡換取到一個“娘”字,簡直是不可能的,癡心妄想嘛。
林蔥兒倒也簡單,直接沿襲了原來的稱呼,叫“劉嫂”,全然不管劉嫂的臉色又黑又紅,反覆的轉換。
這會兒的功夫,兩個小丫頭已經玩成了好朋友,小豆花也活潑了一些,抱着林蔥兒贈送她的那些小玩具,高興得“咯咯”笑,她已經快滿兩週歲了,說話很清晰,叫着“姑姑”,很親密。
林來福的禮物裡面,還包括幾套文房四寶書籍等等一些珍貴點兒的東西,這些東西小嬰兒卻是沒有的。
劉嫂的臉色便更加的難看了,實在沒忍住,伸手捅一捅林有財的後腰,眼神示意他往林來福的那堆禮物上多看看,再跟跟寶兒的禮物對照一下。
果然,林有財的臉子也落了下來,這麼一比較,小寶的禮物比來福的,要少到一半還要多,價值上更是差出老遠去。這怎麼可以呢?明明小寶纔是他的心頭肉,而來福已經長大了,什麼都能自理了,再跟個小孩子似的稀罕多多的禮物,又是玩具呀,衣服鞋子的,還有布料,根本不合適嘛,會給寵壞的!
不過,跟自家這個剽悍的閨女,提出來把來福的禮物分給小寶兒,好像也不是太合適。於是,老悶葫蘆急中生智,想出了一個新的藉口。
“來福啊,把你這些禮物交給你娘給收着,你人小不知道金貴,自己可不能隨便禍害了東西。”
這句話一說出來,整屋子的人臉上都不好看了。十歲的小來福,更是面紅耳赤,雙眼再次汪汪着眼淚,委屈嘛。
可是在他這個年齡,自己的禮物交給父母保管,好像也是無可非議的。自己能拒絕嗎?應該是不能的。
林大牛張了張嘴巴,也沒有說出什麼,香蘭是個人精兒,原來做丫鬟又做慣了的,自然也不會在這樣的當口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那麼,唯一一個能夠出口反駁的也就只剩下一個林蔥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