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原本就穿着邋遢頭臉埋汰的鄉下婦人,發完狠就勢往地上一坐,拍打着大腿嚎了起來:“救命啊,秦大將軍府上的人要殺咱老百姓啦!沒法兒活了……”。
春花再次向前邁步,忽然的,就笑了,笑的無聲無息,笑的眉眼彎彎。
她轉回身,站定,眼前閃現女學頒發年終獎的時候,黑妞兒的一番演講。
“我很重要,我爲什麼不重要?我的生命很珍貴,爲什麼不珍貴?沒有人可以令我放棄生命,我要努力活的幸福……”。
想想自己昨日被華嬤嬤冤枉指責,竟然失心瘋了一樣要去撞牆求死,簡直……太可笑了!
所以,她抑制不住的要笑。
笑着,把話說完。
“我是秦將軍府上的丫鬟春花,今日請各位父老鄉親做個見證,那帕子是爲救人施捨出去的,既然被救之人不感恩,那就不要了。”
不要了?她說的輕巧,可是隻要一個姑娘家貼身的東西落到哪個男人手裡,按規矩是再沒人肯求娶的。
還在地上拍大腿的“魯貴家的”也是這麼想的,她叫道:“你個不知羞的騷貨!你不嫁給我兒子,就?等着一輩子當老姑婆吧!”
春花又笑了,姿態優雅從容淡定,那笑容落在李宗的眼中,莫名心疼。
可是下一句話,令所有在場的人大跌眼鏡。
春花說:“邊城地方法規新定的一條,女人可以申請自立女戶,買個宅院吃香喝辣,一輩子不出嫁也沒什麼關係,正好,我來當第一個範例。”
“你……你你……”,“魯貴家的”竟然無話可說。
春花看向同樣目瞪口呆的李宗,提醒道:“帕子的事兒就算了結了,咱們將軍府昨日進了毛賊偷了個價值連城的古董花瓶的事兒,你來公事公辦吧。”
她依舊面帶微笑,把自己的任務完成後,學着林蔥兒慣常的動作,聳聳肩,笑容更盛。
原來,嘗試着放下對男人的念想,放下對自己名聲的看重,放下紛繁複雜條條框框的規矩,敞開了說話,敞開了動作,是這麼開心的一件事兒。
李宗和帶來的軍卒們早就按捺不住氣憤之情了,衝進屋裡果然找到了將軍府的“古董花瓶”,嗯嗯,還是價值連城的,自然,要把有關涉案人員全部帶走審訊。
這時候就看出那四個兒子的家教與衆不同了,齷齪的魯大郎第一個往後躲,對早就看他不順眼上前捉拿的軍卒說:“沒有我的事兒,都是我娘自己個兒去將軍府偷的,你們直管抓她走……”。
另外三個自然躲得更快,大郎還想撇清呢,跟他們更沒關係。
李員外家的管家也是個人精兒,看到魯大郎不捨得跟他娘分擔偷盜的罪名,立刻叫起來:“軍爺,魯家大郎上次可是去我家偷盜才被狗咬的,說起來這事兒,後來我家清點財物,發現也丟了門房懸掛的一塊兒招財進寶的玉牌,肯定就是魯家大郎偷的!玉牌個兒小,當時沒注意。”
門房更是個慣會看眼色的主兒,跟着嚷嚷叫委屈:“爲了狗咬了這賊廝,小的主子還賠了銀子哩,也得叫他們還回來!”
那就沒啥可說的了,軍卒上前踹倒了魯家大郎,繩捆索綁,超過了他老孃的待遇。
二十啷噹的青壯漢子,又埋汰又懶蛋又慫包手腳還不乾淨的下三濫玩意兒,竟然還要肖想將軍府的春花姑娘,差點兒害的春花一頭碰死,哼!╭╯╰╮
“娘,娘……你快點兒……把帕子給了他們吧,叫他們別抓我!”關鍵時刻,魯家大郎還是一隻……“媽寶”。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將軍府的人也沒翻臉要抓人,就是從拒絕交出帕子開始的……
“魯貴家的”這會兒也想明白了,想跟將軍府鬥,拿捏住將軍府,實在是太不自量力了。
蚍蜉撼樹,勇氣可嘉,然而……┑ ̄Д ̄┍
“軍爺別綁大郎!帕子……我給!”
剛剛可是把繩子捆縛手腕子了,“魯貴家的”都能忍住不交出帕子,這會兒爲了兒子,倒是痛快。
李宗擺手,軍卒放開繩索,“魯貴家的”又是“噗通”一聲,坐到了髒污的地面上。
玩的什麼花活兒?
無數雙眼珠子瞪着等着,竟然……那死老婆子竟然當衆脫鞋,從臭烘烘的鞋子裡,扯出了那塊兒原本還算粉不拉幾的,現在基本看不出溼噠噠什麼顏色的……帕子……
小夥伴們都驚呆了。Σ△︴
一直保持着淡定高雅儀態的春花丫頭,雙拳緊握,眼睛裡能噴出火來。
奇恥大辱。
尤其“魯貴家的”宛如大功告成,連鞋子都顧不上穿回去,就抓着帕子一角迎風抖動着叫:“春花小姐,帕子還你,快放了我們!花瓶我們也不要了,婚事不提了,你叫他們放了我們!”
好狡詐的老婆子,生怕被人搶走可以拿捏春花的寶貝,藏得這樣隱蔽與噁心。
這會兒才放軟態度,實在是太晚了。
春花沒動,她要全程看完獨屬自己的這場恥辱,她已經被釘在恥辱柱上,帕子,不再重要。
李宗接過了帕子,臭烘烘溼噠噠的帕子。
直接用火石點火的話,肯定燃不起來。
李宗把帕子團在手心,緊緊地攥着。
院子裡,橫七豎八丟放着柴草,他蹲下神來,攏了一堆兒,引燃。
火勢漸大,李宗手心在火光上方張開,帕子像一個灰撲撲的糰子,降落,遇火,驟然緊縮,又舒展,迅速化爲飛灰。
空氣中,散發出一縷類似頭髮被燒着的氣味兒。
春花的眼睛裡,波光粼粼。
她轉身,步履從容淡定,脊背挺直。
她忽然明白了,爲什麼夫人在這個世界上總是無所畏懼。
她,也再沒什麼可怕的了。
李宗讓馬車先送她走,自己押解着魯家母子回城。
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春花照舊往來於女學與將軍府之間,看起來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但是,春花比之原來沉默了許多,也不再關注李宗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