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間朗闊,堂前掛着應景的《歲寒三友圖》,松葉如星芒,竹葉如墨影,含苞的梅枝疏影橫斜,說不出的清絕優雅、逸趣橫生。
長案上供着一盆剛剛冒出花尖兒的水仙花,紫砂的橢圓盆中擱着五顏六色的鵝卵石,水仙上頭還點綴着五福梅花形狀的紅紙圈兒。
當地放着一張梨木案面的大書桌,又配有兩張高度不一的圈椅,圈椅上搭了大紅團花的棉布坐墊。
桌面上雖還空空如也,南北兩側的多寶槅子上已經擺上了花椒的袖珍玩具。
舒妍又跺了跺腳,看着地面歪了腦袋。
兩側房門上懸着大紅團花的棉布簾子,今兒天氣晴好,外頭陽光明媚,更襯得桑皮紙糊的窗戶白淨地透亮,屋檐下掛着的嶄新的大紅燈籠更是紅的炫目。
明明是雪後的冬日,卻根本沒有感覺到寒風的刺骨。
舒妍微張着小嘴,忽的發現花椒家同自家好像大不一樣。
只一霎時的,她也說不出到底哪裡不一樣。
忽的低頭看地,想起嬸孃曾經提過一回,說是秦家的堡牆不但是以糯米汁澆築起來的,就連房舍亦是如此,還有地面,也沒有鋪就青磚,亦是用得糯米汁。還說這樣的地面不裂不破,就是用上一兩百年,也依舊光整平滑如新……
正欲蹲下身子好好瞧上一瞧,花椒姊妹三個魚貫着從北次間走了出來,舒妍的那點兒思緒也瞬間煙消雲散拋諸腦後,忙跑了過來,眼睛亮晶晶地,同她們道:“我怎麼覺得好像過年一樣。”
正攥着小手跑過來湊在多寶槅子前看着袖珍玩具的舒妙就不住地點頭,頭都沒擡,就一臉欽羨地道:“二堂姐和五堂妹的屋子好漂亮。”
舒妍不住地點頭,又指着堂前的《歲寒三友圖》問着茴香:“二堂姐,這是誰畫的,是三叔嗎?”
茴香就點了點頭,舒妍眼裡剛剛露出羨慕之色,丁香已是得意地道:“我們家前前後後屋裡掛的所有的畫都是三叔給畫的,我們小字輩屋裡掛的都是歲寒三友,可都不一樣,尤其是這梅花,”
丁香說着就蹬蹬蹬的跑過去站在長案邊,卻沒有拿手去指牆上的畫,只是告訴舒妍:“這幅上的梅花就是疏影橫斜,還有的上頭或是老幹新苞,或是瘦枝疏花,都畫的可好了。”還道:“上回大舅過來看到三叔作畫,也說竟然不知道三叔的畫竟這樣好呢!”
香葉聽着就重重地點頭,還道:“三伯給小叔屋裡畫的《金雞**》也可漂亮了,那大公雞就和活的一樣!”
舒妍已是聽的有些愣怔了,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歲寒三友圖》,不由喃喃地道:“要是能去看看就好了。”
花椒幾個看着就都笑了起來,丁香更是道:“怎麼不能去看,待會得空了,就帶你去。”
只是眨眼的工夫,就到了日昳時分,直到暖房宴散場,花椒幾個也沒找到機會帶着舒妍舒妙進內宅好好逛一逛。
賓客們都知道秦家擇了申時祭祖歸火,所以宴席散場之後,就紛紛告辭離開了。
舒妍舒妙也只得跟着顧氏小姚氏家去了,丁香就悄悄安慰她們道:“等過了小年,我讓大哥去接你們過來玩兒。”
舒妍舒妙不住地點頭,舒妍還伸出手指頭來要同她拉鉤:“二表姐可別忘了。”
而這廂秦家送走滿堂的賓客,闔家這才長鬆了一口氣。
宴席的收尾工作自有老舅公老舅婆幫着料理,家裡又開始忙着打點祭祖事宜。
秦家的祠堂坐落在整個宅院的東南角,說起來算是這麼多院落中最爲宏大精美、蔚爲壯觀的建築了。
即便隔壁的書院是二進二層的建築,卻也遠遠不及祠堂來的莊嚴肅穆。
可說到底,也不過是磚木結構、單檐硬山頂,以粉牆黛瓦灰調子爲主的水鄉傳統單層民居式的建築罷了。
坐北朝南,三間二進的祠堂,依次爲祠門、享堂和寢堂,通面闊六丈有餘,通進深八丈有餘,脊高三丈。
祠門上掛着“秦氏宗祠”的匾額,享堂朝南開着三組雙開的大門,明間上方掛着“耕讀傳家”的匾額。
不但規制不高,也簡樸無華。
別說雕樑畫棟、錦楹繡枋,就連石刻磚雕木雕也極其少見,只能說用材比較講究,莊重古樸。
再有一個,因着地勢的緣故,兩進院落一進高於一進罷了。
別說比不上姚氏一族重檐歇山式的支祠,就連周氏一族精雕細刻了諸多磚雕石雕的祠堂也遠遠不及。
可秦家人卻已經心滿意足了。
不用在蓮溪旁畫地祭祀,祖宗的靈位也終於有了安放安息的所在,秦老爹老淚縱橫,不能自已。
花椒跪在還飄蕩着木頭和桐漆味道的祠堂裡,看着牆上掛着的祖輩畫像,還有供桌上供奉着的一疊又一疊的新做的排位,聽着耳邊傳來的或嗚咽或抽噎的哭聲,看着斜前方秦老爹哭到佝僂的背影,正前方被姚氏杜氏攙扶着默默慟哭着的秦老孃的背影,卻不覺傷心,只是有眼淚滑落在面前的地面上。
花椒手背貼着額頭,手心觸地,伏在了地面上,任由眼淚滴落。
也不知過了多久,祠堂裡的哭聲漸弱,秦老爹纔在秦連虎秦連熊的攙扶之下站了起來。
分列兩側的男女也依次站了起來,又誦讀焚燒祭文,禱告過後,秦連虎才親自捧出筆墨,秦連豹則捧出了還差最後一步就能修撰完成的族譜。
秦老爹站在案前,緩了良久,才執筆,在族譜上按着早就預留的位置,一筆一劃,添上了闔家老少的名字。
花椒這一干小字輩還則罷了,只是站在當地踮着腳尖探着腦袋不住地觀望。
畢竟這在尋常人家新生子孫必行的“報丁”、“入譜”兩道程序,在秦家還是頭一遭,自是有些好奇的。
可嫁入秦家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行過廟見禮從來不曾入譜的姚氏妯娌,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列入族譜之中寫在丈夫旁邊,身側有兒女,名下還有出身和進門的日期,尤其姚氏和羅氏,已經忍不住哽咽出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