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崇塘巡檢司是由李巡檢親自坐鎮的緣故,所以今天出動辦案的效率自是不容小覷的。
早在那廂外出辦事兒的秦老爹、秦連虎、秦連龍諸人被杜二舅兄弟倆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分頭輾轉找到的時候,這廂李巡檢前腳接到報案,後足就已經點齊人馬,直奔秦家勾人來了。
呂家、史家的一干男婦“光棍”,被秦家輕而易舉地拿下之後,呂家兩對夫妻倒是乖覺,知道事情敗露,而且眼看着就再無迴旋的餘地了,立馬倒戈,把史姓男子供了出來。
據呂老大賭咒發誓,他家當年確實走失過妹子,正因爲這事兒不假,而且年紀都對的上,姓史的也知道,所以月餘之前忽的找上他,說是想同他做樁穩賺不賠的好買賣。
他知道姓史的不地道,吃喝嫖賭無有不沾,偏偏還奸懶饞滑不成人,不是個好相與的,更不是個能相交的。
可到底還是被他的三寸不爛之舌給說動了,不爲別的,只爲家裡頭老孃確實雖然糊塗了,可想的唸的就是這個早年丟失的妹子。
老太太一大把年紀了,還能活上幾年的,爲了能讓老太太走的安心,即便知道這事兒確實不地道,可想着他們必是會把羅氏當嫡親妹妹一樣待的,就還是入了姓史的設下的套,卻是悔之晚矣了。
秦連熊看着一臉悔恨的呂老大,冷眼旁觀,不置可否。
而姓史的雖然失了底氣,卻仍舊死不悔改,還要垂死掙扎,對着打了他的秦連熊又嚎又罵又是賭咒的,只一瞧見威風凜凜的李巡檢同兵役們,就像被掐了脖子的四季鵝似的,當即就慫了,老老實實地被押回巡檢司受審。
秦連熊匆匆安頓好家中人事,仍請老舅公幫忙暫時坐鎮家中,並拜託他看顧好一衆膽大包天的臭小子,尤其是方慶這個帶種的。
可真是方良的親兒子,一根藤上結出來的馬鈴瓜,沒走一點兒種,就是個混不吝的混世魔王,竟敢糾着一撥小兄弟跳出來攔人。
要不是老舅公到底老謀深算見機快,一早在秦連熊起身往後頭花廳去的時候,就知道事情恐怕不大對,敲鑼驚動了兩頭村裡的鄉鄰們,聽到動靜拎着傢伙什陸陸續續趕了過來的壯勞力們一聽方慶開口,當即就越過小小子們,把歹人圍了個嚴嚴實實了,這纔沒鬧出意外來。
否則要是人狗急跳牆,傷了人,這可怎的處!
這河裡頭淹死的,可從來都是會水的!
別以爲自個兒能擺兩個架勢,就老子天下第一了。
人家胳膊都比你大腿粗,汗毛都沒長全的臭小子,等他得了閒,再同他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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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連熊一壁磨牙一壁把這樁事兒掛在肚子裡,出門就往崇塘去。
雖說這樁事兒已是基本落定了,那姓呂的一家子必是不敢弄鬼再來翻狀的,而李巡檢手裡的人也必有法子叫他們開口撂真話。
至於那個姓史的,他還真不信他還是甚的硬骨頭。真要熬刑,說不得還不如呂家兄弟倆。
但身爲苦主,他自是也得去趟巡檢司說明情由的。
又在巡檢司尋了個地兒將事情經過寫了封信,請街面上已經聞風而動,屬狗鼻子的要好的幫閒幫忙,跑一趟蓮溪,給秦連豹同方良送過去。
就這樣家裡頭呼啦啦地瞬間人去樓空,以至於秦老爹諸人紛紛第一時間暫擱手中事務,快馬加鞭地從四面八方趕回家來的時候,家裡頭已經一切如常,一副甚的都沒發生過的模樣了。
只既然有風過,水自然不會無痕,一路上的風言風語已經讓秦老爹一顆心提到了半空中,一進堡門,還未見着老舅公,羣情激憤的小小子們已是聽到動靜迎了出來。
秦老爹這才知道,起先叫他們聽說後總歸多多少少都有些心潮澎湃的所謂“認親”一事兒,竟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至於說心潮澎湃,畢竟人有五倫,不管少了哪一樣,人生總是不圓滿。
雖說羅氏認了乾親,同俞阿婆也確實情同母女,可若能找到親生爹孃,起碼心底就不會再有甚的遺憾,也能輕輕鬆鬆的過日子了。
只饒是在文啓看來,這騙術都實在不能算高明,一干騙子也不老練,甚至於就連過程似乎都不曾很下工夫去排練,去預估風險。
也不知道騙子們哪兒來的信心,以爲旁人都同他們一樣缺心眼。
以至於從頭到尾就兩個字:荒唐。
都沒能捱到滴血認親這一步,就自尋死路地畫蛇添足了一大筆,直接敗露了形跡,被羅氏當場戳穿。
文啓將事情經過三言兩語儘量簡練的說給秦老爹聽,又解釋道:“……姑母說,呂家人最後指出的瘢痕並不是打小的胎記,而是姑母自個兒記事兒後在方家不小心燙傷留下的。僅憑這則,就知道必是冒充行騙的……”
左手肘窩燙傷的那一年,羅氏已經六七歲的年紀了,已然記事兒了。
怎的燙的,說實話,這麼多年過去了,實則已經記不大清楚了,左不過不小心罷了。
但因着燙的實在有些不是地方的緣故,略動一動就會粘連。
可她又不可能一直伸着胳膊一動不動一彎不彎的,所以傷口總是反覆,時好時壞,記得好似整整一年多辰光方纔徹底痊癒,但是這個瘢痕卻是留定了的。
這樁事體,當時針線房裡的管事媽媽同繡娘們,好些都是知道一二的,也有很多人照顧過她,她都記在心上。
而黃氏那會子還不同她一個屋子,不記得瘢痕,也不稀奇,可叫羅氏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黃氏竟會利用她心裡的傷疤來行騙。
羅氏只覺得噁心。
秦家一干女眷自是又憤恨又心疼的。
恨的自然是天底下竟有這樣喪盡天良的畜生,竟敢拿孩子對於家人的思念對於母親的孺慕來行騙,簡直畜生不如。
而疼的,自然是羅氏。
姚氏妯娌幾個或許因着都出身在還算幸福家庭的緣故,父慈母愛、兄友弟恭,即便如今已經當了母親甚至於外祖母,可還是不能夠設身處地的體會羅氏心底的傷痛。
只是覺得這樣的騙局對於身爲孤兒的羅氏來說,實在太過殘忍了。
就連她們都覺得心痛。
但早年喪母的秦老孃雖不敢說感同身受,卻是能夠體會一二羅氏的悲痛與委屈的。
早在“光棍們”被制住之後,秦老孃當即就過來三房安慰羅氏。
因着打小浮萍般的經歷,羅氏的性子從來隱忍。
雖然心底仍舊憋得慌,但面對或咒罵騙子或安慰她的妯娌們,面對一直守在她身邊安撫她的孩子們,再多的痛,也能往肚子裡咽。
可當被秦老孃握着雙手的那一刻,感受着老人家溫暖而乾燥的氣息,羅氏一直隱忍的情緒瞬間失控。
這輩子頭一回崩潰大哭。
跪在牀上守着羅氏的花椒同茴香眼見羅氏哭的像個孩子似的,眼淚就像打開了開關般,也瞬間落了下來。
丁香同香葉卻是被羅氏唬了一大跳的,可哪怕仍舊有些不知所措,眼淚卻已經自有主張地落了下來。
姚氏妯娌幾個亦是再也忍不住了,也痛痛快快地哭了出來,頓時屋子裡哭聲一片。
直到秦老爹從文啓那聽說了前情後狀,同秦老孃一樣,也擔心羅氏過來三房探望的時候,正房裡仍舊沒能緩過來,仍是一屋子的抽噎聲。
秦老爹就沒有進屋,也陸續趕了回來的秦連虎兄弟幾個聽着屋裡的哭聲,這心裡頭自然不是滋味的。
秦連鳳更是咬緊牙關,大罵“欺人太甚!”
秦老爹擺了擺手,壓低了聲音同他們道:“不礙事兒,讓她們發泄一下也好,免得憋在心裡頭傷身。”
說着就要轉身往前院去,又囑咐秦連龍:“老三,你去趟巡檢司,瞧瞧你二哥那要不要搭把手……”
只話音剛落,就聽屋裡頭的抽噎聲戛然而止。
天地間安靜了須臾,就是一陣清零哐啷的動靜。
秦老爹諸人回過頭去,就見門簾子動了動,杜氏沈氏急匆匆地跑了出來,卻是根本沒有看到他們,就徑直襬弄起了左側的門板來。
而杜氏沈氏身後,花椒姐妹也手牽着手跑了出來。
四人俱是滿臉的震驚,看到秦老爹等人,一個急剎車停在了當地,卻顧不得挨個叫人,丁香已是帶了兩分哭腔地喊了聲“小叔”,還道:“小嬸要生了。”
扶着門板的杜氏同沈氏齊齊轉過身來,也來不及行禮,只喊了聲“爹”,杜氏就叫了秦連鳳:“正好,老五,快,五弟妹要生了,快去請穩婆來。”
又叫秦連虎同秦連龍:“大哥,四弟,趕緊幫我們下半邊兒門板下來。”
一聽這話,別說秦連鳳了,就連秦老爹心頭都是一跳的。
昨兒他方纔問過秦老孃,小兒媳婦甚的時候發作,據說最早還得四五天,而且頭胎推遲的多,恐怕還有十餘天光景的。
哪裡知道今兒就發作了,倏地回過神來。
擡頭看了眼呆呆愣愣傻站在那裡的秦連鳳,就當機立斷指了秦連龍,道;“老三,旁的先放放,你先把穩婆請來,可知道是哪個?”
秦連龍聽着就一點頭:“知道知道,就是五甲的樑阿婆,我這就去。”
說着摸了摸香葉的丫髻就轉身跑了出去。
秦老爹也顧不上安撫秦連鳳,先同秦連虎一道下了半邊門板。
姚氏妯娌四個把大汗淋漓的郭氏用鋪了褥子的門板擡回了五房,茴香則領着同樣驚魂未定的妹妹們在五房的小廚房裡一鍋又一鍋的燒水。
家裡頭最小的孩子花椒今年都八歲了,除了茴香,包括花椒在內的其餘三人其實早就不記得生孩子時的兵慌馬亂了。
也沒想到郭氏忽的說生就要生,尤其是丁香,昨兒夜裡她還聽秦老孃同姚氏說甚的肚子有沒有落下去之類的話兒,當時聽的不明不白的,還問了一回,結果自然又被姚氏逮着訓了一長篇的話兒。
花椒也傻了,這會子的女人生產可真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的。
想到郭氏方纔陣痛時的模樣,一顆心怦怦地跳,已是失了往常的穩重了,就連方纔心底後知後覺涌上來的後怕都被拋到了腦後。
好在家裡的一干女眷都是過來人,即便郭氏確實提前了四五天發作,可十多年來的默契已是刻在骨子裡了,分工協作,該做甚的就做甚的。
何況之前早就請好了的穩婆已是進出秦家的老人了,本事自是不消說的,姚氏妯娌幾個又聽指派又會做事兒,色色都是齊備的,基本不用她操心。
郭氏的底子又好,還不是個嬌氣的。
大中午的進了產房,一時陣痛過去,就攢起精神來,就着杜氏的手吃了一碗雞蛋湯,又吃了一張餅。
不過入定時分,就順利誕下了他們這一房頭的長子。
闔家自是喜出望外的。
尤其是羅氏,更是念佛不止。
她心裡頭愧疚的不得了。
總覺得若不是爲了她的事兒,郭氏底子這樣好,是絕對不會情緒波動,以至於提前發作的。
孩子在孃親肚子裡,就跟地裡的山芋似的,往往一日夜就能長一圈兒,這可比落草之後長得快,更長得好的。
而且足月出生的孩子,身子骨自是比早產的孩子要強的多的。
就主動提出夜裡頭陪夜,照應羅氏同孩子。
姚氏杜氏同羅氏做了十來年的妯娌,又俱是伶俐過人的,如何不知道羅氏心裡的愧疚。
何況也想給她找點事兒做,免得她胡思亂想。
畢竟秦連豹又不在家,想左了都沒人能勸的。
姚氏就應了一聲,點頭道好:“成,那今兒你先照應着,等明兒咱們妯娌再來輪。”
花椒看了看紅彤彤卻半點都不皺巴巴的小弟弟,又看了看趴在搖籃邊嘿嘿傻笑的秦連鳳,也是長出了一口氣。
待各回各家時,已是子夜時分了,回屋抱着茴香一夜睡到大天亮,爬起來看過郭氏同小弟弟,又守着昨兒一夜沒有闔眼的羅氏睡着後,就準備起了試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