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秦連豹還有大堂哥一衆人都已經順順利利地返家了,那接下來,家裡頭的這兩樁俱是佳偶天成的天賜良緣,自是得提上日程了。
一時間,一嫁一娶,一出一進的。
大堂哥這廂。
雖說這世道,婚喪嫁娶等等紅白事體的規矩尤其多,不但虛耗人力,更是曠日許久。就譬如方家、左家這樣的大戶人家議親,一來一往的,一年半載是尋常,三年五載的也不稀奇。饒是從放小定到放大定,就得兩三年光景。尤其大戶人家給姑娘攢起嫁妝來,那更是一落地就開始的。
可大堂哥時年已經十九歲了,左家姑娘只比茴香小一歲,今年也已有十五歲了。
說起來這一對小兒女的年紀都已不算小了,何況底下還都有相差不了幾歲的弟妹在,卻是俱都等不得了的。
再加上大堂哥還有左家姑娘,都是方老太太頗爲喜歡的兩個異姓晚輩,雖然中間頗有番周折,叫方老太太生了好大的氣,但能將這一對小兒女湊作對,饒是方老太太這樣的人物,都是頗爲自得,更是喜不自勝的。
用郭嬤嬤的話說,可是有些年,老太太不曾有過這樣好的興致了。
也是爲着讓方老太太更加歡喜的緣故,所以通過官媒,秦家同左家都屬意趕在年前議親、小定,先把婚事落定下來,待到開年再來請期。
而茴香那廂,因着婚事已定的緣故,再加上李巡檢同李太太那廂更是火燒眉毛似的,急等着放大定、選日子,好趕緊把兒媳婦討回來。
這麼一來,闔家自是忙的不可開交的。
好在的是,因着秦連虎還有大堂哥這對父子俱是堅持的緣故,好了傷疤忘了疼,興兜兜又嚷着要擺宴的秦連熊沒法子,只得讓步,不再提家裡頭擺宴慶賀一事兒,只闔家團座,熱鬧了一遭。
眼見秦連熊鬆了口,不但是秦連虎父子倆俱是長鬆了一口氣,大堂哥又笑呵呵地黏着秦連熊說了諸多的好話兒。
除了一心念叨着好玩熱鬧的小字輩,闔家泰半長輩都是一顆心落定的。
熱鬧誰不喜歡。
可來往應酬又豈是好玩兒的。
更何況十個裡頭總有八個說着話兒就要拐到家中孩子的婚配上頭去,她們實在是招架不來的。
也興兜兜的李巡檢聽說後,在心裡琢磨了兩個來回,大手一揮,也決定索性弄個雙喜臨門得了。
也就是說,眼下爲着慶賀李蹊喜中武秀才的賀宴就不單辦了,三個月裡頭辦兩樁喜事兒,他辦慣了流水席的自是不嫌煩,可總覺得還不夠熱鬧。
索性把這賀宴同三個月後的婚禮併到一處兒去。
到時候加倍的熱鬧,擺它個七天的流水席……
李太太聽說後自是眼睛一亮的,她自是不怕來往應酬的,更何況,自家擺宴,還從來沒有吃虧的時候。
只不過李蹊卻有不同意見的,如今中了武秀才,在家裡頭也算是勉強能說得上話兒了,思來想去之後,關起大門同李巡檢商量了起來……
秦家還沒聽說李家那廂的大手筆,可方家那廂的大手筆,卻已是擺在眼前了。
據說又是方老太太發的話,遣了方大老爺過來給做個大媒,方大老爺也很高興的樣子,二話沒說就應下了。
秦家這廂得知後,自是受寵若驚的。
秦連虎趕忙就同秦連豹帶着大堂哥前往蓮溪登門拜謝。
又請了方大老爺在品升館吃酒,秦連豹作陪,大堂哥同方案首敬陪末座執酒。
賓主盡歡,夜裡頭回來後,方大老爺仍舊興致不減,就同板着一張臉,服侍他洗漱的袁太太道:“我倒是沒想到,秦家如今還真有些家底,長子長孫成親,竟然準備花兩千兩銀子做聘禮,而且還會額外給孩子們置些私產,除了一個三百多畝的田莊,據說還想在蓮溪瞧間院子……”
方大老爺話還未說完,袁太太就是一愣。
不禁目露懷疑之色:“老爺不會是聽錯了吧!”
方大老爺性子素來豁達,否則當年也不會因着方老太爺兄弟俱都臨朝,擔心家族風頭太過,有意牽制的緣故,就幾番迴避了。
要知道,因着這一回兩回的迴避,以至於方大老爺雖然才學上頭並不遜於弟弟們,卻沒能趕上好光景,以至於錯過了仕途的。
可他卻並不放在心上的。
就笑道:“怎麼會聽錯,我可沒有喝醉!”
心下琢磨着,倒是對秦家越發看好了。
這些年來,他也在家掌管庶務,自是知道維持家裡頭上上下下的吃喝排場並不是樁容易的事體,可秦家這才幾年工夫,辦了這麼多樁有名有姓的大事體,還能攢下這樣的基業來,尤其還能有這樣的見識,確實實屬不易的。
至於這番數字,也確實是秦連虎的原話,秦連虎也確實是有意告知方大老爺,請他將話兒轉述給左家知曉的。
兩千兩銀子的聘禮,再加上兩年前剛纔置辦下來的一個三百多畝的田莊外,按着姚氏的意思,還想替長子長媳在蓮溪城裡置間院子。
先說說那田莊,其實那一整片田莊,外加山頭,算下來是有三千兩百多畝的規模的。雖然並不在重坦,可在蓮溪境內想要置辦這樣的田莊,也絕不是甚的容易的事體。
十年難遇的機會,卻是因着有蓮溪的大戶人家分產不均,索性變賣產業,大夥兒拿錢。
因着這等本末倒置的敗家子行徑,才叫秦家人大大的撿了一個漏。不過這裡頭還有李巡檢的鼎力相助在,要不是有李巡檢幾番奔波,李家怕是根本爭不過人家本鎮的姻親故舊的。
當然,這裡頭也是秦家能一口氣掏出一萬八千餘兩現銀的緣故。
買下來後,索性重新丈量四至,家裡頭五個房頭,均分了一千餘畝的田地同兩千畝的山頭。
使人收拾的時候,秦連虎又特地讓人將分得的田地山頭均分成了背對背的兩個田莊,如今收拾了一年多,已經有了兩分模樣了。
這回送給小兩口的私產,就是其中的一份。
而這田莊實在是機緣湊巧,可姚氏想在蓮溪置辦院子一事兒,確實不甚容易的。
畢竟地段稍遜的,姚氏看不上,可地段出色一些的,姚氏買能買得起,可等閒卻沒有人家想要變賣的。只能託了方良,又請秦連熊託了相熟的一衆幫閒們,幫着多方打聽了。
倒是沒想到,這會子已經有了眉目了……
而袁太太聽了方大老爺這席話,臉上不免紅紅白白的。
或是因着方大老爺太過豁達的緣故,袁太太卻是打心裡豁達不起來的。
雖說弟媳、姑子們在她面前從來事事以她爲先,可看着她們因着丈夫的緣故,從着丈夫的品級,稱誥稱敕的,她這心裡頭如何能好受的起來的。
何況這樣的表面文章誰不會做,若是她得了天大的好處,再怎麼卑躬屈膝,可不是應當應分的事體麼!
一心督促長子唸書,也不過是指望不上丈夫了,只能倚仗兒子,有一天也能同她們並肩,出一口惡氣。
沒想到旁人自是罷了,就連她肚子裡爬出來的兒子都不聽她的管教,非要同那閭巷寒門的子弟相來往。
她責怪兩句,他還要替人家分辨,說人家是“真男兒”!
聽聽這話,她竟不知道這世上竟還有“假”的男兒一說的。
至於這樁叫她根本說不出名目來的婚事,她是心知肚明的,其實老太太原本想給秦家那寒生說和的是二房九老爺家的長女。
九太太過來同她打聽,她自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
那秦家,既不是甚的落魄的士族,也不是甚的經營世代的鄉紳,其實就是個閭巷寒門的泥腿子出身,直到如今腳上的爛泥還不曾洗乾淨呢!
要不是靠着一味秦白芹,能給老太太當牛做馬的,又祖墳冒青煙,出了個舉人,十輩子也高攀不上他們這樣的門第的。
何況她平生最爲嫌惡的就是這樣所謂暴發乍貴的人家,眼界只有芝麻大,可偏偏自家的銅子兒都能看得比旁人家的銀錠大。
橫行鄉里,混充老爺的,素來都是這樣的人。
從不知道一山還有一山高的道理,守着幾個死錢,就神氣活現的,一會兒收養孤兒了,一會兒又弄個保嬰堂了,就怕顯不出他們家來似的,真是好笑死個人了……
事實就是如此。
雖說這世上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可她從來眼裡頭不揉沙子,自是幹不出坑害人家姑娘的事體的。
好在那九太太還算是個知道好歹的,轉身就婉言謝絕了這樁婚事。
卻沒想到老太太仍不死心,轉身又惦記起了那左家姑娘來。
而那左家四房,難怪一年年衰敗,行事兒竟是半點不用腦子的。也不細想想,這得鬧出多大的笑話來,竟任由老太太老糊塗了瞎胡鬧。
更沒想到的是,自家老爺還高高興興的陪着老太太瞎胡鬧,綵衣娛親到竟要給這家人做大媒。
她如何不氣的。
可還有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秦家在這樣的大事上都敢充大尾巴狼,都能信口胡說。這樣的話,也就只能糊弄糊弄自家老爺這樣甚事兒都不在意的人了。
光是聘金就要兩千兩銀子,再加上婚禮的費用,還有甚的私產,尤其還要在蓮溪買院子!
這筆賬算下來,少說也得五千兩銀子。
且不說這秦家闔家兜底拿不拿得出五千兩銀子來,只說蓮溪的院子又豈是好買的!
說起大話來跟不要錢似的,可最後沒臉的可不是那不要臉面的人家,而是自家!
誰叫這樁婚事是自家保成的,自家老爺更是大媒呢!
袁太太氣到血崩心,一來二去的,待到小定那天,索性推說頭昏,躺在牀上動彈不得,免得去左家丟人現眼。
可左家卻是另一番光景的。
農曆九月,正是秋高氣爽、天高雲淡的好時節。
左家姑娘同妹妹坐臥起居的窄小的後罩房內雖然沒有桂花樹,卻特地用盆栽的菊花累成了花山。
一眼望過去,蔚爲奇觀。
花椒同姐姐們俱是讚不絕口的,後來才知道,原來不但這花山是左家姑娘親自領着丫鬟們累成的,就連這菊花都是左家姑娘手把手的養護的。
而當下,叫女家一衆姻親讚不絕口的,自是秦家過來的定禮。
因着秦連鳳當年的婚事事從權宜,並沒有特別講求三書六禮的緣故,所以認真說來,秦家已經有十多年沒有按着世俗規矩娶過媳婦兒了。
如今這世道,娶媳婦是個甚的例,自是不大知情的。
可好在眼前就有現成的例子,姚氏同秦連虎在置辦聘禮的時候,索性按着李家的規格走。
一應首飾衣料、茶酒茶食,都被擺在了簇新的紅漆金邊的擡盒中,相當體面。
尤其裝各色茶食所用的點心匣子,還是錢運仁特地讓鋪子裡的掌櫃的給秦家新設計的四合如意的式樣。
左家姑娘一家自然覺得面上十分有光,一些個姻親故舊自然也替左家姑娘感到高興。
再沒有甚的比夫家的看重更給閨閣女兒長臉的了,倒是沒有想到秦家雖然家世不顯,卻還薄有家底。
僅僅是這小定的排場,就已經把左家姑娘上頭的好些個堂姐都給比下去了。
可更多的女眷們,尤其是左家內外房頭的一干太太奶奶們,卻是在底下眼神亂飛的。
原還玩笑,還當甚的好親好眷呢!
想想方家偌大的名聲,方老太太又是個世人皆知愛惜羽毛的,就是姻親故舊求上門去,都怕壞了自個兒的聲名,從不肯理會。
沒想到這老太太,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給四房保了這麼一樁婚,他們左家如今可是在蓮溪世家中出了大名,坍了大臺,落下了天大的笑柄了。
更沒想到不知道哪裡跑出來的泥腿子,真真腿上的爛泥還沒洗淨呢,倒是個闊的,總算鬆了一口氣,估計也就不用擔心到時候有窮親戚上門打秋風了。
只是還得同四房有言在先的好,到時候可不許秦家藉着他們的名頭出去惹是生非的闖禍,敗壞了他們左家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