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提人

同丁香所想一模樣,甚的功勞不功勞的,花椒並不在意,其實還根本不曾想過這麼件事兒。而且她這會子滿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後怕。

夜裡頭被羅氏摟在懷裡入睡的辰光都不禁在想,來人可是“單隻手”!

能把持運河這麼多年,就算被新安知府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之下端了老巢,仍有能力逃脫,即便是在海捕文書的圍追堵截之下,還能在逃一年有餘。

怎的可能是尋常人物!

已經不大記得,電光火石之間,她是怎的認出“單隻手”來的了,也已經想不起來她怎的會有勇氣動手的了。

更難以想象,若是當時她沒能打中,或是沒能打中要害,後果又會怎樣!

可她當時還曾脫口而出同杜氏說,說她同姐姐能有自保的能力……已經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簡直就是不知死活了。

差點不但連累了丁香,還要害了想要保護她們的羅氏、杜氏、郭氏,還有陳娘子……

心有餘悸,闔着眼睛卻只是睡不着。

根本就不曾想起過她的那把自個兒製作的多股細皮筋迴旋拴繞而成的四眼皮兜的彈弓來,自然更不可能想到這把彈弓已經到了丁香手中了。

燭光之下,丁香同香葉還在把玩着花椒的這把彈弓,亦是半點睡意也無的。

製作彈弓並不算甚的繁難事兒,何況又是在動手能力本就極強的秦家小字輩的手中,他們兄弟姐妹的彈弓幾乎都是自個兒尋摸材料製作而成的,而且根據個人的喜好、習慣以及手勢,通常還會對彈弓進行不同的改進。

就譬如材質上頭,有的人會覺得牛角彈弓比較好使兒,可有的人卻會覺得相較而言,木質彈弓也查不到哪裡去。還有這皮筋上頭,有的人習慣用單股的粗皮筋,可有的人卻喜歡用多股的細皮筋……

香葉還則罷了,只是跟着哥哥姐姐們湊個趣兒罷了,她對打獵興趣有限。可丁香對於自己的彈弓水平,一直以來都是極爲自負的。

不說數一數二,卻也絕對能夠碾壓多數兄弟的。

當然,這是有事實說話的。

但她卻從來不知道花椒製作的這把並不起眼的彈弓竟然如此之出色,就像她從來不知道花椒的彈弓水平竟然如此精湛一樣。

在目視條件極其有限的情況下,能打中十丈外的快速移動目標……反正事實已經證明了,她不如花椒。

瞬間就打定了主意:“改明兒我要向椒椒拜師!”

“啊?”香葉瞪圓了眼睛,隨後又懵懵懂懂地跟着點頭:“那我也來。”

結果第二天一早,渾身還有些軟綿綿的花椒堅持起身後,就發現家裡頭一衆紅着眼睛青着眼瞼的哥哥姐姐們,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怪怪的。

花椒就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穿戴。

沒有不得體的地方呀!

丁香已經撲了上來,一把抱住了花椒:“椒椒,你教姐姐打彈弓吧!不,你先教我做把一模一樣,不,一模一樣就算了,你教我做把大差不離的彈弓吧!”

花椒還未回過神來,一衆小小子們也已是一擁而上,又在距離花椒一兩步遠的地方齊齊剎車。

文啓同方慶打量着花椒的臉色:“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羅冀面有憂色,聲音卻是說不出的溫和:“還怕不怕?”四堂哥五堂哥還有小麥幾個已紛紛朝她豎起大拇指:“椒椒,我們都瞧見了,你實在太牛了,簡直就是行俠仗義、除暴安良的女俠呀!”尤其方慶,還繞着花椒團團地轉:“花椒女俠,老實招來!我們平日裡都沒怎的見你練過彈弓,怎的就能打的這樣準!”

看着一衆俱都點頭,目光裡漸漸露出崇拜、期盼之色的小小子們,花椒簡直一個頭兩個大,哭笑不得。

不過歪着腦袋略一思量,卻也老老實實的告訴他們:“我也不知道是怎的一回事兒,想來那會子是被菩薩摸頭了吧!”

花椒覺得,或許只有這個解釋了。

畢竟打彈弓同這世上大多數事物並無二致,需要的亦是大量的練習,而且是綜合性的練習。只有這樣,才能熟悉瞭解彈弓,然後通過各種距離時彈珠墜地的情況來掌握彈道,這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輕鬆掌握的本領。

而就像方慶所說的那樣,她平日裡的練習確實不算多,根本不像哥哥姐姐們那樣刻苦。十丈遠的固定靶,大概還能勉強保證命中率。可這樣的移動靶,花椒是從來沒有打過的。

也正因爲此,她纔會這樣的後怕。

只方慶根本不相信她這話,瞪圓了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這你都想得出來?”

四堂哥同五堂哥幾個也以爲花椒這是在開玩笑,見她還能有這樣的興致,心裡頭無形的重擔一下子就卸了一多半,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對於他們來說,昨天一天一夜帶給他們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人都有些麻木了,以至於匪徒暗度陳倉帶來的悔恨同害怕,大多還是源於花椒長達一天的昏睡。

因爲他們多多少少都有些明白,花椒的昏睡不是沒有來由的,也不像白鬍子老郎中所說的單單只是疲乏而已。

畢竟那個老郎中並不知道花椒都做了些甚的。

其實他們雖比花椒年長一些,可亦是差不多的,他們雖然打過獵,卻自來沒有傷過人。花椒就更是除了魚蝦蟹蟲,連只雞都沒殺過,更別提傷人了,如何能不害怕受驚,如何能過得去這道坎的。

別說花椒還是個小姑娘,就說他們,雖然知道那是無惡不作的匪徒,若是自己不下狠手,就該是他們朝着自家下狠手了。

可當真正傷人的那一刻,說句實在話,並不覺得有多興奮,心裡頭實際上是翻江倒海的。哪怕這會子匪徒早已清繳乾淨了,這心裡頭仍舊不是十分自在的。

或許是七情上面的緣故,還叫羅冀看出來了,昨兒還勸他們來着,說頭一次都是這樣的,這世上能有多少人是天生悍勇、膽大包天的……

卻沒想到,花椒的一個小玩笑,倒是紓解了他們心頭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緒了。

不過羅冀同文啓卻是特例,二人俱是能夠相信花椒並且理解花椒這話兒的意思的。

人在走投無路的那一瞬,到底能爆發出多大的潛力來,能有怎樣的頓悟,這是個無解的問題。

就這樣說說笑笑的,小兄弟姐妹們齊齊去了前院。只跨過二門,穿過花廳,花椒的腳步卻不由自主的有了遲疑,目光更是鬼使神差的落在了一點。

地面上已經看不出異樣來了,昨天噴薄而出的那一汪,觸地一剎還能輕輕彈起的鮮血,已經不見絲毫的蹤影。

若不是記憶這樣深刻,花椒都要以爲這一切只是幻像了。

感覺到衣袖被人拉住,花椒下意識地轉過頭來,羅冀不知甚的時候已經走到了她的身邊,又拉了拉她的衣袖:“不要有負擔,你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

花椒望着素來寡言的羅冀,確實是有些詫異的。

不過,心裡也確實一下子暖了起來。

點了點頭,朝他綻出個笑容來。

羅冀眼見花椒笑了,也跟着笑了起來。

……

當天晌午時分,花椒正窩在西跨院大廚房裡,給秦老孃諸人打下手,準備午飯,就聽到老遠有鑼鼓聲傳來。

第一反應就是喜報嗎?

只瞬間就否決了這個答案,畢竟這會子鄉試雖然結束了,但結果還不曾出來……或許是蓮溪城裡來人了。

念頭剛起,這兩天上當傳令兵正當得興起的七堂哥就跑來報信:“知府大人、縣令大人親自帶人過來了,還帶來了一長溜木籠囚車……”

興奮的簡直不知該說甚的好了。

而別說周家灣同漏斗灣了,就連整個崇塘鎮都已經沸騰了。

泰半老百姓們這才知道,昨兒巡檢司這樣大動乾坤,如臨大敵,原來是秦家逮住了運河匪首“單隻手”。

崇塘是商埠重鎮,船來舟往的,對於江河上的消息軼事自是格外靈通的。

閒時也曾有人或是黃鶴樓上看翻船,或是心有慼慼然的揣度着,周遭府縣俱都佈下了這樣的天羅地網,到底甚的辰光才能剿滅“單隻手”及其餘孽。

可饒是想破腦袋,也萬萬不能想到“單隻手”竟然藏身於他們崇塘這樣的地界上。

這可真是大隱隱於市了。

不過憑他“單隻手”再渾身本事又如何,還不是被秦家擒縱自如。

竟是憑空生起了兩分自豪來。

更有的搓着手,天大的事兒都甩在了一邊兒,趕忙跟着知府衙門的車隊過來瞧熱鬧,只覺着下半輩子的談資都有了。

有白就有黑,自然也有氣到血崩心,滿心裡覺得憑甚的好事兒都叫秦家給佔全了,用心險惡,暗地裡盼着秦家抓錯人的。

其實不光是這些個別有用心的人,就連寧江府的知府大人同蓮溪縣的縣令大人,亦是有着這方面的擔憂的。

尤其是替李巡檢同秦家作保的縣令大人。

昨兒也是這辰光,李巡檢派了心腹老吏往縣衙送信。縣令大人看着李巡檢字跡潦草的親筆信,嘴巴半天沒合上。

無論如何都不敢置信叫他們但用想的都覺得腦殼疼的“單隻手”竟然到了自家的地盤上,而且頭一遭聽說,就已經被活捉了。

這可是聲名狼藉的“單隻手”,說他惡貫滿盈都是輕的,而且詭計多端,新安府出動了那麼些人,不但被他逃脫了,這一年多來更是音訊全無,豈是說捉就捉的。

而且還不是由武舉人出身的李巡檢親手捉住的,竟是跟崇塘一鄉紳人家交手不敵給活捉的。

秦家他知道,這幾年來就跟踩着哪吒的風火輪似的,他瞧着都咋舌。

“這話可不興亂說!”可即便知道李巡檢並不是這樣不知輕重的人,那秦家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也必然有幾個聰明人,不至於自斷生路,可他還是難以置信。

直到聽着那個頗有些資歷的老吏繪聲繪色的一通敘述,再聽老縣丞說了說秦家的景況,這才曉得原來秦家早已文武並重,家裡頭是請了正經的拳腳功夫在教授子弟武藝的,倒是慢慢相信了兩分了。最後一咬牙,算是看在李巡檢的份上,賭上這一把,帶着老吏去見知府大人。

根本不想同這些事兒沾邊的知府大人就更不相信了,何況這一年來,雖然還未發生殺良冒功的事兒,可卻也冒出了好些個所謂“單隻手”的心腹的。

爲着甚的,他自是心知肚明的。

哪能想到,天上還真能掉下餡餅來。

可他更知道,往往餡餅下頭緊跟着的,可是陷阱。

到最後,是因着有縣令大人的背書,他才願意相信兩分的。

也正因此,算是被李巡檢料準了。昨兒晌午就得了信,卻是磋磨到今天才來提人。

只不過就連李巡檢都不曾料到的是,這陣仗未免也太大了些,不但縣令大人親來了,知府大人也來了,還有府衙司獄司的司獄,縣衙的典吏,甚至於還帶來了二十多輛木籠囚車押送匪徒。

據他猜測,恐怕是將府衙縣衙兩地的木籠囚車俱都帶來了。

李巡檢暗暗揣測着,知府大人同縣令大人卻是齊齊長鬆了一口氣的。

雖還不曾見到據說半死不活的“單隻手”,但只消看秦家堡牆上仍舊還未清洗乾淨的大塊血污,尤其鐵蒺藜刺繩上頭掛着的箭矢,還有貌似皮肉的東西……

雖然不免汗毛倒豎,卻也由此可知戰況之慘烈了。

這是李巡檢堅持要秦老爹留下的證據。

東頭園子同門前的溪埂上都已經被收拾的大差不離了,不說的話,再是沒人能夠想象不久之前這裡剛剛經歷過見血的戰鬥的,可這堡牆上的污穢卻得暫且留着,這可是證據。

其實按着李巡檢的意思,這都不是暫且的事兒,直接留在上頭得了,再沒甚的比這明晃晃的證據更能震懾匪徒宵小的了。往後不管誰看到這堵堡牆,都能知道它可是開過刃喝過血的,誰還敢歪一歪心眼子,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再來說話。

只秦老爹也有他自個兒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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