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花椒所料,這八堂嬸噼裡啪啦一鼓作氣好一番唱唸做打,就是爲着秦連鳳這個香餑餑。
其實認真說起來也屬正常。
畢竟秦連鳳今年年方十七,昂藏七尺一表人才。
肩能扛手能提,還念過學塾能讀會寫,怎麼看都是能過出日子來的人。
更何況家有恆產,又是家中幺子。
父母愛幺兒,想來自然愛屋及烏。
何況秦老孃本來就不是黃阿婆那樣的惡婆婆,反而善待兒媳在這崇塘也是出了名的。
旁的不說,只說尋常人家,誰家兒媳婦坐月子能吃一百八十隻雞蛋的。
可秦家的這幾個兒媳婦坐月子都是秦老孃一手伺候過來的,雞蛋一天三頓變着花樣兒的吃,紅糖米麪更是不消說,據說頓頓都是小竈……
所以就是兩三年前,秦連鳳年紀尚小,就已是崇塘十里八村,好些個寶愛閨女的岳母娘心目當中的乘龍快婿了。
有請了大媒上門委婉表示想要結親的,不過也有闔家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有些遺憾的。
至於這遺憾,要麼就是還是覺得秦家根基太過淺薄,用鵝湖秦氏老族長的話說,就是打架都攥不出硬拳頭的。
要麼就是嫌棄秦連鳳不求上進,沒有功名傍身。唸了這麼多年書,家裡又不是供不起,只要肯念,說不得砸鍋賣鐵都肯供。可他倒好,說不念就不念了。
可莊戶人家,子弟不念書,又靠甚的出頭,又能有甚的出息。盤算着秦家恐怕也就這樣,再難成器了。
再有就是不能贊同秦家兄弟五個卻不思量着分家,仍舊同居共食的。不說這祖宗三代二十來口一道嚼用鋪的這樣大的攤子,吃飯就得三桌人,光是做飯就得拿多大的鍋才能成。
只說這上下牙齒都有打架的時候,過日子豈能沒有磕磕絆絆的。這捧在手心裡長大的閨女要是進了門,上有公婆中有進門十來年的妯娌,下頭還有同丈夫差不了幾歲的一長串兒的侄兒侄女,這日子豈是好過的。
只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的秦家,憑着一樁樁的秦白芹、立族建宅、開河築堤一連刷足了一年的名聲,在崇塘百姓的心目中,就跟坐了竄天炮似的,“嗖嗖”幾下,已是輕輕鬆鬆上了幾層臺階,彷彿再不是尋尋常常的莊戶人家了。
雖不知道要怎樣去看待秦家,連秦家或許自家都沒有這個自覺,可門檻都快被那些個官媒踏爛了卻是事實。
而且與之前門當戶對的莊戶人家大不相同,這會子上門求情的女家,多是一些鄉紳富賈,還有好些個所謂詩書耕讀傳家的大姓大族。
反正基本上同秦家就不是一個圈子裡的人家。
家世貌似上了一層臺階。
可這家風到底如何,姑娘品性又怎樣,這就不大好說了。
畢竟秦家的情狀擺在這裡,女家想要打聽,保管一打聽就是一個準兒。
可秦家若是想去打聽人家養在閨中的姑娘,卻是根本無處下手的。
秦老爹秦老孃心裡都有些沒底兒,看着實在沒有辦法,就想着是不是索性把秦連鳳的婚事先晾一晾。
畢竟家裡頭的四個兒媳婦,這麼些年來能各自退讓着把脾氣磨合了也委實不容易,輪到小兒媳的人選,自是至關重要,必須慎之又慎的。
否則稍有閃失,別說家宅不寧,這家或許離着分崩離析也就不遠了。
至於秦連鳳,用秦連熊的話來說,他就根本還沒搭上這根筋。
只是若說起初秦連鳳一聽有人給他做媒還會面紅害臊,跑都來不及,可打心裡也不是半點想頭都沒有的。
然而慢慢經的次數多了,也算另一種歷練了,秦連鳳已經不再是當初的毛頭小夥,人家也有自家的主張了。
秦連熊說的那根筋似乎也搭上了,只好像搭錯了。
卻是聽到有媒人上門就心生厭煩。
沈氏就曾親眼看着秦連鳳追着秦老孃說他不要那些個矯揉造作、成天介十指不沾陽春水、吃個飯都恨不得有人給喂進嘴裡的千金大小姐。
秦老孃被他說得哭笑不得,不由板着臉斥了他一回,又告訴他:“真正大家子出來的大家閨秀,就不可能有甚的矯揉造作甚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這卻是秦老孃親自經過見過的。
別說像蓮溪方家那樣傳世上百年的簪纓世家了,就是如禮詩圩姚氏那樣的耕讀人家,對女孩子的教養約束都是極其之嚴格的。
還有這一年來同秦家頗有來往的那幾戶商戶士紳之家,據她所知,家裡頭多多少少都是有服侍的媽媽丫鬟的。
可寧可叫這些個下人閒着沒事兒做,小姐們也得自個兒洗自個兒的內衣裳,幫着在廚房做事兒,自己裁剪衣裳給家裡的父兄做鞋做襪。讀書識字算賬更是必須的,除此之外還尤其重視學習禮節風俗、婚喪壽禮、人情來往的規矩學問,就算不用種地,也要記各種節氣……
一板一眼,不管是世俗的智慧,還是傳世的知識,同樣都是家族百年的傳承,是一代又一代當家主母壓箱底的經驗教訓,比之嫁妝,這纔是真正能叫女子得以立身的無價之寶。
秦連鳳聽着卻是當時就翻了個白眼:“我可沒看到那樣傳世百年有底蘊的人家,只看到了一羣咋咋呼呼的暴發戶之家。”
說着就扛着花椒跑遠了。
倒是留下秦老孃頗有些意外,還同她們嘆了一回,說是沒想到秦連鳳小小年紀,又被他們闔家護小雞崽子似的護到這樣大,卻能看的通透。
而這會子聽到八堂嬸這樣說,沈氏自是鬆了一口氣的,覺得自己也沒甚好說的了,只是坐着喝茶,同蒔蘿說話。
而沈氏都想得通透,秦老孃和姚氏就更不會接八堂嬸的茬了。
只到底是舒家的宗親,不好做的太過倒時候叫舒家和蒔蘿爲難。還是神色如常的同她說話,只是也總有辦法讓八堂嬸順着她們的話頭走。
八堂嬸不是心中沒數兒的,只是她根本想不通,秦家怎的會這樣風不動水不調,竟是一副半點不將她的話放在心上的模樣。
又把自己方纔說的那一長篇話都翻了出來,細細捋了一遍,難道是她說的太委婉了?
正皺眉之際,丁香已是尋了顧氏和小姚氏過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