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姚家雖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家境在田村也不算差,有良田二十畝,又因爲爺爺姚澤佑生前從軍的烈士,所以免了姚家二十年的賦稅,日子過的還算殷實的,而她現在躺的這間房,也不是三房的西屋,而是柴房。
也就是說,打從一開始,她親奶就不打算救她,而她的親孃親爹也無所謂她的生死,這一家子的極品,真心讓人心寒。
屋外的吵鬧已經消失,翻箱倒櫃的聲音也沒了,姚六六知道他們這是收拾的差不多了。
“娘,家裡能帶上的都帶上了,只是這些雞和豬可怎麼辦?”說話的是張桂枝,聲音怯怯的。
“敗家的東西,你盡收拾你們那些個衣服頂什麼用,該抱走的,你不管,你還來問我?把雞給我裝籠子裡,全部都給我帶上,一隻都不能丟,丟一隻,我就要你們的命。長霜,長娣,招娣,你們三個給我想辦法把豬抱上,它們比你們的命更值錢,老大你去幫下手,你這個喪門星,還不趕緊去給我抓雞。”說着張氏恨不能一腳踢死還在裝模做樣的李芳草。
又一陣雞飛狗跳後,姚天海和姚天明都回來了,張氏一聲令下,院子恢復了死寂。
姚六六知道,一家子極品丟下她走了,而且走的十分乾脆,至始到終都沒人再踏進柴房來看她一眼。
姚六六冷嘲,既然上天再給她一次活下去的機會,不到最後,她絕不會放棄。
話說張氏帶着一家人浩浩蕩蕩的跑出村,就看到姚澤生和舒彩雲雙雙站在村口張望,一看到大嫂一家,姚澤生立馬跑了過來。
“大嫂,你們來了,噯,怎麼帶了這麼多東西。”看到大嫂家大大小小,手裡全不得閒,尤其是姚家長房的三個女兒,擡着一隻三個月大的豬崽,行走十分艱難吃力時,姚澤生急的快要跺腳。
這都什麼時候了,官府圍村的人馬到了,那時人都跑不掉,還要這些個畜生有什麼用。
“不帶那怎麼行,就算是逃命也得有口吃的。”張氏黑着臉,雖然姚澤生是她小叔子,但在張氏心裡,姚澤生就是吃得河水管得寬,放着值錢的東西不帶,難道空手逃命就能不餓死了?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要不是家裡一沒男丁,二沒牛車,她連存糧都要帶走一半。
“大嫂咱們這是逃難,等瘟疫過去了,咱們還得回來的,雞要帶上也沒啥,只是你們還帶了這麼多雜物做啥。”姚澤生真沒眼看了,大包小包的,不用看也知道都是什麼。再看他哪三個侄兒,一人扛着一袋口糧,壓的臉紅脖子粗,這麼重的東西,怎麼逃?怎麼跑?
姚澤生的話,更加惹張氏不痛快了,臉黑了一大半:“小叔這是怕我們連累你嗎,你放心,咱們不會拖累你,你儘管先走就是,猴兒山的路,老嫂子還認得,自己會走。”
你們無兒無女,就兩張口,隨便湊合也能活命,可她家是拖家帶口,大大小小十f二張嘴,不帶東西,難道都餓死在山裡,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姚澤生怔了一下,嘆了口氣,隨之又看了眼,忙問:“六丫頭呢?她人在哪?”問完,姚澤生看到大嫂張氏的烏黑的臉,心頓時沉了下去,
上午他發現六丫頭被蛇咬,立馬綁了六丫頭的手臂,只要救的及時,絕不可能就那麼沒命了,顯然,大嫂這是要丟掉六丫頭,任其生死啊。
姚天海和蘇小鳳不敢看姚澤生的雙眼,兩人同時低下頭不吭聲。
姚六六雖然是他們親生的,但耐何是個女兒,更要命的是,還是面朝天出生的,農村有句話,如果是男孩面朝天出生,那是將來要做大官,要朝見天子的出息命,但要是女兒面朝天出生,那就是千人騎,萬人跨的婊子命,所以他夫妻二人,對不帶六丫頭逃命,沒有半點愧疚,相反,還有種莫明其妙的輕鬆。
張氏重哼,一邊吆喝大家趕緊往猴兒山走,一邊道:“小叔子,你就別操那蘿蔔心了,六丫頭肯定是活不了的,帶上她,那就是連累一家子老老小小,她就是死,都是個罪人,再說了,這也是六丫頭的命,早死早超生,下輩子說不定能投個男胎。”
姚澤生氣的鬍子直往上翹,心裡喊着,大嫂啊,那可是你親孫女啊,虎毒還尚不食子,你這是做,太過了,平時重男輕女,對這些個侄孫女不是打就是罵,小小年紀還要做農活,這也就罷了,怎麼能將親孫女丟下任其生死啊。
這番話,他姚澤生不敢說,畢竟張氏是他的大嫂,他沒有資格這樣說,但要他眼睜睜的看着大嫂真的不管六丫頭,就這麼走了,他於心不忍,那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啊。
更何況,六丫頭還只有四歲,但卻異常的懂事乖巧,比她上面的五個姐姐乾的活還要多,但卻從來不喊累,你給她一口吃的,她就吃,不給,她就餓着,活卻還是照樣做,這麼好的孩子,他絕不能見死不救。
看到大嫂一家已經走遠,姚澤生義形於色的大吼一聲:“彩雲,你在這裡等我,我去抱六丫頭。”
舒彩雲也是個心善的,雖知眼前逃命要緊,但要她眼睜睜的看着不管六丫頭死活,她也做不到,因此立馬回了一聲:“生哥,你一定小心些,我在這裡等你,若真有事,我跟你一起留下。”
所謂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這話,在姚澤生和舒彩雲這裡是完全沒有,他夫妻二人雖然無所出,但卻十分恩愛,情份也極其的深厚。舒彩雲跟了姚澤生這麼多年,瞭解他,比了解自己還要多,怎麼會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所以她不阻止,她相信姚澤生一定可以帶着六丫頭,趕緊出村子,就算不能,那她也不會獨活。
生不能同時,但死卻能同穴,這就是舒彩雲的執念。
走遠的張氏聽到姚澤生的這一聲大吼,全家十二個腦袋全都轉了回來,張氏更是驟然變色:“真是閒吃蘿蔔淡操心,多管閒事,他要救便隨他救,我們走。”
還有一句話張氏沒說出口,那就是你救了也是白救,被毒蛇咬了的,勾了魂,神仙都救不回,就算你姚澤生是個秀才,那又如何,又不是天上的文曲星,還能讓要死的人又變活了不成。
舒彩雲牽着驢子,看向越走越遠的大嫂一家,打從心尖開始發冷,同時又可憐那六丫頭,真是投錯了胎的好孩子啊。
此時姚六六正在積攢力氣,想辦法自己逃命,愕然聽到一陣密如擂鼓的敲門聲。
“六丫頭,六丫頭,我是你三爺爺,你聽到我說話了嗎?六丫頭……”
是姚澤生?
姚六六的記憶裡,姚澤生是老姚家老來的兒子,不到四十,還沒過不惑之年,二十一歲那年中的秀長,之後再無所進步,直到三十歲後,姚澤生也就死了再考科舉的心思,在田村啓蒙堂當教書先生,娶的是隔壁村的舒氏,是個性情極好的賢惠妻子,只是二人一直無所出,膝下無兒無女,但家境卻十分殷實,也是本尊最敬仰的人。
他這是來救她的?
姚六六震驚了片刻,隨後想到,自己在田邊被蛇咬,可不就是這位三爺爺救的自己,料想是三爺爺在看到張氏一家後,發現沒有自己,這才返回來救她的吧。
只是張氏也太狠毒了,居然走前鎖了院門,怪不得姚澤生進不來,只能在院子外面喊她。
張氏這是斷了她的生路啊,要不是姚澤生返回來,那她就是攢上力氣,只怕走不出這個家,好狠的心。
姚六六咬牙,動了動眼珠,張開嘴,滿是火燒火燎的幹痛,喊是喊不出聲的,眼下她躺的又是一塊破門板,周圍堆滿了柴禾,她就是想發出什麼動靜,只怕外面的三爺爺也是聽不到的,怎麼辦?
“六丫頭,你別急,三爺爺馬上就想辦法進來。”在院外的姚澤生氣的真是頭頂生煙了,大嫂真的太過了,太過了啊,她不帶六丫頭走也就罷了,居然還鎖了院門,不讓六丫頭自己想辦法逃命,這是斷絕了六丫頭的生路啊。
姚六六感嘆,這三爺爺真是個好人,想來,他沒親眼看到自己,是不會放棄她的,頓時心靜了下來,然後努力積攢力氣,最後猛的提了口氣,動了動四肢,終於不聽使喚的手腳,有了知覺。
咬碎了牙,一把坐了起來,姚六六就感覺頭重腳輕,隨之看到又黃又黑,骨瘦如柴的小胳膊小腿,姚六六真心想發怒。
張氏重男輕女,姚家三個兒子媳婦又恰好只生女兒,不生男孩,她們這些堂姐妹們,平日裡不是捱打就是捱罵,不管是重活,還是家務,全是使喚她們來做。
五個堂姐們還好,雖然做的多,打的多,但至少還有爹孃疼着,知冷知熱也沒餓着過,而她,自打出生起,便沒受到一個好眼色,從會走路開始,張氏就開始支使她做這做哪,再到大點,不管是什麼重活髒活累活,都讓她幹,最令姚六六心寒的是,親孃蘇小鳳,從來不過問她,更別提能不能吃飽什麼的。
三歲起,她就住在這個柴房,算來,她在這裡住了將近一年,好像她不是從蘇小鳳肚子裡掉出來的,也不是姚家的人,而是揀回來的野孩子。
張氏打她,罵她,餓她,蘇小鳳從來都是站在邊上看着,從不多問一句,如今回想起來,蘇小鳳那眼神,冷漠的就像恨不得她去死。
再想起每次張氏打罵自己時,嘴裡都掛着一句天生的婊子命,有一回,她忍不住向蘇小鳳求救,蘇小鳳說,這是你的命,誰叫你是面朝天出生的,她就氣的肺疼。
合着她爹不親孃不愛,生來就像根賤*草一樣活着,原因就是她面朝天出生?姚六六真的肺疼。
門外聽到砸門鎖的聲音,姚六六鼓起一口氣,輕飄飄的在門板邊站了起來,抵住那像潮水一樣的頭暈眼花,然後用最後一口力氣,推到了邊上的一捆柴禾。
農村的柴禾都是曬乾了才放進柴房的,又是自己用的,所以把把都很實在,倒在地上的聲音自然很大,激起了無數的灰塵。
姚澤生聽到那一聲重響,面色一喜,一邊喊着讓姚六六別急,一邊加快砸鎖的速度,沒多久,姚六六便聽到大門被推開的聲音。
她總算是得救了。
半分鐘後,就看到姚澤生像一陣風般衝進柴房,當看到氣喘吁吁面色蒼白的姚六六時,又怒又氣又急的跺了一腳,然後一把抱住她。
“六丫頭別怕,三爺爺帶你走。”
“嗯。”她很想說謝謝三爺爺,只是可惜嗓子痛的厲害,就是發出一個嗯,都像要破開流血一樣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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