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自然是不知道蔚池和那羅媚虹的那番談話,就算知道了也不會真的放在心上。她手中的食盒已經被桂圓接過了——應該說蔚邵卿那眼神往食盒和桂圓身上一瞥,桂圓就十分乖覺地接了過去,在安寧面前她都沒這麼聽話過。
他們現在所在的蔚府雖然比不過京城的宅子,但也是五進帶花園假山的宅子,風景也算怡人。穿過雕樑畫柱,他們慢慢走到正廳中,桂圓將食盒放在桌上。
蔚邵卿剛坐下,便有一個相貌平凡的丫鬟默不作聲地將食盒打開,拿出裡面的冰飯。也許是因爲剛剛在外頭同那羅媚虹耽擱了好一會兒,冰飯已經化了一點。
安寧想起那羅媚虹說過的話,輕輕咳嗽了一聲,“你若是不喜歡吃甜食的話,那就算了。我之前是真的不知道。”
玉容那丫頭也真是的,居然看她笑話,都這麼多天了,也沒提醒過她一字半句,等她回去後必須沒收她三天的甜點再說。
蔚邵卿卻已經拿起了勺子,“不用,夏天吃這個也算解暑應景。”
他一個芝蘭玉樹的人,若是拿筷子吃冰也就算了,偏偏拿着勺子舀,即使吃東西的動作再閒雲寫意,也有一種反差萌的感覺。
他不快不慢地吃着冰飯,安寧坐在一旁看,肚子都要笑抽了。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這樣的蔚邵卿還挺可愛的。她心道:難道玉容就是爲了看他拿勺子吃冰飯,才故意不提醒她的嗎?
這丫頭真是被她給帶壞了。明明一開始來到她身邊的時候還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好姑娘的。
蔚邵卿還真沒怎麼勉強地把一整碗冰飯都給吃完了。
安寧又問:“我做的那幾樣,你更喜歡哪道?”雖然蔚邵卿給她面子,東西都吃完了,但是她還是得問清楚喜好纔是。
蔚邵卿不疾不徐道:“你前些天做的那撈飯就挺好的。”
安寧眯了眯眼,“我也覺得撈飯好吃。嗯,到時候再做一份小雞燉蘑菇好了。”這時候的雞鴨都是純天然不含任何激素的,肉質鮮美,蘑菇也是鮮到讓人舌頭都想要一起吞下去。小雞燉蘑菇這道菜周家上上下下都愛吃,同紅燒肉一起排在前三名中,地位十分穩固。
蔚邵卿脣角微微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也不知道你是從哪裡想來的這麼多菜色的。”即使如他這樣的侯門貴族,所知道的食譜都未必比她多。他想到某個可能性,垂下的眸光不自覺暗沉了幾分。
安寧笑了笑,“我上輩子是廚神轉世的嘛。”
她十分自然地將玻璃盤收到食盒之中,嘴角噙着一抹愉悅的笑容。
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入,在安寧臉上籠罩出一圈淡淡的光華,輪廓精緻。陽光下,她白玉般的皮膚似乎都可以看見上面些許的絨毛,耳垂上的翡翠墜子也隨着她的動作一點一點的,像是一種無聲的蠱惑。
蔚邵卿感覺自己的心臟似乎快了幾分,再眨眼,安寧正好轉過頭來,四目相對,她的眼中似乎帶着一絲的迷惑。
嘴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原本沒有想過的念頭就這樣脫口而出,“你九月初一,是否要一起看放天燈?”
“咦,你也知道宣州這裡的風俗啊。”安寧問道。
這放天燈和燒王船皆是九月初一的活動,而且還是五年一次纔有的,今年正好輪到舉辦的時間。據說只要順着那舒塘江,將自己親自做的燈放倒江裡,第二天不滅的話,寫在燈籠上的願望就會實現。燒王船則是一種辟邪、避災祈福的儀式。那王船代表的是那代天巡狩、獎賞罰惡,保佑風調雨順的王爺,燒王船其實就是送這王爺入江。
雖然這是宣州有名的活動,但周家在安寧穿越過來以前,家境可不怎麼樣,哪裡捨得出銀子全家一起去州府那邊參與這盛會,所以準確來說,即使是她這身體,估計也是頭一回參加這活動。
蔚邵卿含笑道:“錯過這次,恐怕還得再等下一個五年了。”
他不笑的時候冷淡如謫仙人,微笑的時候又有種春風拂面的感覺。
安寧看着他,聲音有些不解,“我以爲你忙完公事就得趕緊回到京城中交差去了。”
“你又怎麼知道我現在留着不是爲了公事?”蔚邵卿反脣回道。
安寧對他口中的公事一點興趣都沒有,頭大如牛,“你還是別跟我說是什麼公事了。”秘密這種東西,少知道一點比較安全。
她這避如蛇蠍的樣子反倒逗笑了蔚邵卿,他臉上笑意加深,不自覺地想要逗弄起她,“若是我非要告訴你呢?”
他聲音刻意壓低了一些,比起平時的嗓音多了幾分的沙啞,有種莫名磁性的性感味道,放現代的話語來形容就是聽了後耳朵絕對會懷孕。
安寧像是炸毛的兔子一樣,不自覺後退一步,手捂着自己的耳朵,一臉警惕,“其實你真的不用告訴我的。”
她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桂圓和那丫鬟都已經出了屋子,這屋子明明挺大的,蔚邵卿一逼近,至少一百平方的正廳卻給了她一種狹窄的感覺,說到底就是蔚邵卿本身的氣場太足。
蔚邵卿看着她因爲不悅而越發明亮的眼睛以及有些鼓起的腮幫子,莫名地想起了小時候家裡養的一隻倉鼠,也是常常鼓着腮幫子,用無辜的眼神看人。
他靠近她,“其實我這趟過來,是陛下交代我——”
後面的話還未說出口,就已經被一雙纖纖素手給堵了上去。
安寧氣急之下,原本捂着自己耳朵的手在下一瞬間轉而捂住了他的嘴脣,小小的手與他嘴脣相觸,安寧之前手好歹拿過冰,所以也染上了一點冰的涼意。蔚邵卿別看氣質冷淡,嘴脣卻有些灼熱,熱與冰接觸,兩人似乎都感覺到碰觸到的地方有種異樣的感覺。
四目相對,她突然有種慌亂的感覺,移開自己的視線,生怕一不小心就沉浸在那雙如最好的黑曜石雕刻出來的眼睛裡。
安寧怔了怔。她這是暈頭了嗎?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一定是這天氣太熱……
她下意識地要收回自己的手,卻又被蔚邵卿的給覆住。他的掌心比她好大上一號,正好可以包住她的小手。
不用想象也可以猜出兩人現在動作姿態一定曖昧到了極點。
“少爺,我聽說——”蔚池的聲音響起,伴隨着開門的動作。
蔚池擡眼一看,差點以爲自己沒睡醒,眼睛都要跌出眼眶了。只見安寧的手覆在他家少爺的嘴上,他家少爺的手又覆在安寧手上,兩人“含情脈脈”的樣子。上一秒還在深情對望的兩人下一秒又同時轉頭看他。大熱天的他猛地打了個冷戰,只想抽自己一頓。
進來之前不懂先敲門嗎?居然就這樣壞了少爺的好事!等等,原來這兩人真的是這種關係啊?說好的清清白白呢?蔚池覺得自己過去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謊言之中。以後誰敢在對他說這兩人沒關係,他一定拿玻璃糊他一臉。
作爲一個自認爲十分爲主子着想的下屬,蔚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忽的一聲重新關上門,“我什麼都沒看到,你們繼續!”
然後拔腿就跑!
天啊,撞到這事,他今天還是別出現在少爺面前,省得到時候被修理得很慘。想到這裡,他逃離的速度就越發快了,恨不得把剛剛看到的畫面從自己的腦海中清除再清除。
屋內頓時陷入了一片沉寂。安寧緊張地做了一個吞嚥的動作,莫名地有幾分的尷尬。她掙脫開來,收回自己的手。和她相比,蔚邵卿顯然要鎮定許多,還很有閒情逸致地拿出一本書慢慢翻閱。
安寧見他如此氣定神閒,對比一下自己心臟亂跳的表現,又有了磨牙的衝動,“我說,你就一點想法都沒有嗎?不用向蔚池解釋一下嗎?”
“解釋什麼?”蔚邵卿反問。
安寧被他這問題噎了噎,“解釋我們的關係啊。”
“什麼關係?”
“清清白白的關係。”她一字一頓說道。
蔚邵卿略一頷首,語氣十分篤定,“不用解釋。他不會說出去的。更何況,既然清白的話,又何須解釋?”
“我當然知道他肯定不會隨便往外流傳。”安寧沒好氣說道,“但是萬一被他誤會了也不好。”
“沒有誤會。”
蔚邵卿這種說法方式實在讓人氣惱,安寧看着他嘴角掛着的那抹怡然自得的淺笑,總算意識過來,“你這是在耍我嗎?”
蔚邵卿的眼神總算捨得從書本上移開,卻沒有直接回答安寧的話語,而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爲什麼那時候會突然做了那樣的舉動呢?
……只是想做便做了,偶爾也想順應心中的想法罷了。似乎在安寧面前,他總是會特別容易放鬆下來,偶爾也想要卸下身上的面具。
安寧見他玩沉默,有些生氣地甩了甩袖子,提起收拾好的食盒,打算回去。
蔚邵卿卻抓住了她的袖子,“你還來送飯嗎?”
安寧瞪了他一眼,“送什麼飯啊,餓死最好了。”
她怒氣衝衝地離開,甚至忘記了平時衛先生的禮儀教導,關門聲響不可謂不大。
她一出門,桂圓便迎了上來,小心地看着她臉上的神色,“姑娘,我們回去嗎?”
“回去!當然要回去!”
桂圓見她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也沒傻到去問她家姑娘生氣的原因,反正肯定同裡面那位蔚侯爺有關係。她殷勤道:“還是我幫姑娘您拎着食盒吧。”
然後順勢接過盒子。
安寧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手上——之前的畫面再次浮現在腦海中。砰地一聲,她的身體像是有煙花炸開一樣,在盛放的同時,伴隨着熱度一層層往外冒。
她的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臉,輕而易舉地感受到臉頰燙得驚人,即使不照鏡子,她也可以想象出自己此時臉如桃花的樣子。想到剛剛某人的舉動,她下意識地咬了咬下脣,這一咬,卻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冷不防來這麼一下,安寧的兩眼直接冒出了眼淚。疼、疼死她了!
都是蔚邵卿的錯!
她出門一趟,卻咬着舌頭回來,周李氏不由多問了幾句。
安寧死咬着不小心的藉口,不肯說出真實的原因。咬到舌頭後,也許是因爲夏天容易上火的關係,原本那小小的傷口,化作了一塊的潰瘍,每次吃飯時都會碰到,疼得她眼淚直在眼眶打轉。
周李氏看在眼裡,越發心疼,訓了她幾句後,又連忙讓衛先生給她開幾帖的降火藥。
安寧一日三餐喝着苦兮兮的藥,吃飯爲了不碰到舌頭,只能吃粥一類的流質食物。日子真是苦不堪言,嘴巴都要淡出鳥來。
最過分的是聰哥兒還整日捧着香噴噴的飯菜在她面前顯擺,氣得安寧只能捶枕頭出氣。
她更是遷怒到了始作俑者蔚邵卿頭上,好幾天都不給做飯。反正蔚家不缺廚師,餓不死他。
玉容看在眼裡,也猜出她是同蔚邵卿鬧矛盾了。心裡也不覺納悶:他家少爺性格冷歸冷,但也不至於會隨便把人得罪成這樣啊。
直到好幾天後蔚池苦着一張臉親自上門。
“姑奶奶啊,我求求你了,好歹幫忙做點吃食吧!你不知道,自從你丟擔子後,我家少爺三餐又不規律啦。”蔚池只當是因爲當初不小心被他撞破了那畫面,所以安寧這臉皮薄的小姑娘撐不住,不肯再上門,哪裡知道是自家少爺最賤的結果。認爲過錯在自己身上的他上門請求時姿態可謂是低到了塵埃。
經過幾天的喝藥,安寧舌頭上的潰瘍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一見到蔚池,又立馬想起那天的事情,後知後覺想起她被佔便宜的事情,臉頓時就拉了下來,“以前沒我做飯的時候,也沒見你家少爺餓死過啊。”
蔚池聽這話就知道她是氣狠了,“少爺吃慣的幾個廚師都在京城裡呢,這次沒跟着一起過來。”蔚邵卿這次出門是公事,自然不可能將廚師也一起帶上。
他小心地瞅着安寧的神色,“俗話說從儉入奢易,從奢入儉難,吃了你親自做的東西,其他食物對於少爺來說,就越發難以入口了。加上你知道今年夏天又尤其的炎熱……”
安寧冷哼道:“我可不是你們蔚家的廚師。”
蔚池賠笑道:“我們蔚家哪裡請的動周鄉君這樣的身份當廚師。”
他爲了說服安寧可謂是煞費苦心,還不着痕跡地捧了她一把。
安寧笑了笑,意有所指:“我不願意當這廚師,多的是願意當的人呢,羅小姐應該就特別願意。”
蔚池擺擺手,“別,你可別將我家少爺推火坑裡啊。那羅小姐連當我家少爺側室的資格都沒有。”
不知道爲何,聽到側室的字眼,安寧心中某塊地方像是被針紮了一下,隱隱有些疼,她聲音冷了冷,“家裡有百萬之資的羅小姐都沒資格當你家少爺的妾室,恐怕至少得是郡主公主纔夠這個資格吧。”
“我的姑奶奶,這種玩笑話可不能亂說。”蔚池跳腳,心中感慨:女人心海底針啊。雖然安寧的年齡還不能算做女人,但這神秘詭測的心思也夠難猜了。
“慧姑娘成親之前,我定送她一整套蘭花玻璃茶具如何?”
蔚池這是說服不成,便改利誘了。
安寧毫不客氣送了他一個白眼,“你真當我會那麼容易被收買嗎?一套哪裡夠,至少要兩套。”
蔚池嘴角抽了抽,“兩套就兩套,我們可是說好了的,在我家少爺離開之前,他的三餐伙食都交給你的。”兩套的玻璃茶具在外頭可能得需要上千兩銀子,但是對蔚家來說,成本還沒五兩銀子呢。蔚池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吃虧。
覺得自己佔了大便宜的蔚池在兩人達成共識後喜滋滋地走了。
安寧望着他的背影發呆,然後跺了跺腳,鑽廚房去了。
她重新下廚,周李氏自然得詢問一下。
安寧說道:“爲了那兩套玻璃茶具,也得好好做啊,到時候拿一套作爲慧姐兒的嫁妝。”
周李氏點點頭,讚賞道:“還是我家閨女會做生意。”不免又感嘆一番,“這有錢人家就是錢太多燒得慌,爲了幾天的吃食,都願意花幾百兩銀子。”
安寧沒提醒她,一套玻璃茶具的成本根本沒多少,還是讓她娘這樣以爲好了。
儘管安寧同蔚池達成了協議,或許是因爲賭氣的緣故,她明知道蔚邵卿不愛吃甜食,還是做了三頓的冰飯。
蔚邵卿半點嫌棄的意思都沒有,每一頓都吃了。他這樣的舉動反而讓安寧反省起了自己。一定是蔚邵卿最近對她太好,導致她小脾氣見長。
她接下里轉而做起了蔚邵卿頗爲喜歡的撈飯和幾樣的新鮮菜色,例如土豆燉牛肉、茶香排骨、鍋巴肉片……這也算是一種賠罪。
吃到後面,蔚邵卿都忍不住問了一句,“今年十月是陛下五十五歲的壽辰,你確定九月五號不同我一起入京?”
安寧哼了一聲,“我還是十五號再走好了。你確定你之所以這樣提議,不是爲了方便讓我給你做飯?”
蔚邵卿從善如流,“是有一部分這個原因沒錯。”就連無恥的時候也很坦然。
安寧都被他給驚呆了。也不知道上回她捂他嘴巴的時候是不是不小心開啓了什麼亂七八糟的開關,這蔚邵卿在她面前,越來越表露出無恥的一面。
她半響之後,才憋出一句,“真該京城裡那些喜歡你的女孩子看看你這一面。”
蔚邵卿卻只是微微一笑,笑容雲淡風輕的,又恢復了原來的仙人樣。
不得不承認的是,這樣的蔚邵卿比起以前端着的模樣更讓她親切。
“你若是喜歡那種玻璃杯子,直接去店裡拿就行了,何必非要同蔚池做那所謂的交易。”蔚邵卿道。
安寧笑眯眯道:“無功不受祿,我哪裡好意思白拿那麼多東西。”
蔚邵卿點頭,“說的有理,這幾日的菜色有些膩了,表妹不如再換別的新奇菜色如何?”
說他胖他還喘上了,居然直接申請了點菜的權利。
安寧想了想,那幾樣東西雖然好吃,不過吃多了也不好。她突然想起了前世吃過的冰火鍋,微笑道:“我倒是有個新奇的吃食。”她的視線不懷好意地落在蔚邵卿身上,似乎在估量着什麼。
“我們還做冰火鍋好了。”
……
冰火鍋的做法並不難,不過就是把視線準備好的冰塊放入煮沸的火鍋底料中和菜一起燙着吃,這樣吃的時候火鍋便不顯得燙嘴,菜品也十分的清爽可口,還不容易上火。
周家在冬天的時候因爲她的緣故倒是有吃火鍋的習慣,夏天吃冰火鍋十分的事宜。
作爲侯爺,蔚邵卿隨口吩咐一下,底下的人便將安寧他們所需要的東西都準備得妥妥當當的,包括安寧所需要的那種鍋。
屋內四角都放着冰塊,簡簡單單便驅趕走了夏季的暑熱。
發紅的竹炭上燃燒着火苗,輕輕舔着銅質的鍋底,火鍋中的冰塊沉沉浮浮的。安寧在前世吃火鍋的時候,一直習慣一個人獨佔一個鍋,所以她讓人做的鍋也是現代那種鴛鴦鍋的模式。安寧那鍋所使用的湯底是菌菇湯底,蔚邵卿那鍋則是大骨湯底。
在鍋的四周擺放着一疊疊的菜品,每一樣都清洗得十分乾淨,都按照安寧所要求的,切成細細的一片。牛肉、羊肉、小白菜、白蘿蔔……安寧甚至還看到了西瓜、橙子等水果。
安寧還給自己調了火鍋的蘸醬,她喜歡的還是醬油加醋,若是再放幾個蒜下去味道其實更好……但出於一種微妙的情緒,她還是壓制住了這種衝動。蔚邵卿很乾脆地沒有弄調料,伺候他伙食這段時間,安寧也發現他的口味一直都挺清淡的。
吃火鍋的時候,安寧可沒有食不言的習慣。不得不承認,蔚邵卿的手居然比安寧一個女孩子的還好看,纖長白皙,骨節分明,像是白玉雕刻出來的一樣。看着那雙白玉無瑕的手將小白菜放入湯底之中,待到熟後夾起,整個流程下來動作都像是蘊含着某種蘊感一樣。
安寧嘴角一抽——不過是吃個火鍋而已,弄得像在進行高雅的茶道一樣。這人真是一言一行都將所謂的世家禮儀風度刻在骨子裡。
她突然想起之前不曾問過的一個問題,“可欣姐姐是否有聯繫過你?”
蔚邵卿淡淡道:“她住在你家附近的時候,我便知道她的身份了。我原本也猜到賬本可能在她身上,只是沒料到她居然直接將這東西給了你,她對你倒是信任有加。”
看他這副運籌謀劃皆在掌控之中的模樣,安寧很想問他一句打破他雲淡風輕的表情:慕清玄也曾經住在我隔壁一年半載你知道嗎?
鑑於這問題若是問了,連她都要被拉下水,安寧只能忍痛壓下這股太過美好的衝動。
她只是笑眯眯道:“我人緣好,誰都願意相信我。”
蔚邵卿見她眼睛眯起,像是一隻慵懶又狡黠的小狐狸,心中一動,伸出筷子直接夾走了安寧鍋裡的魚丸。
這魚丸安寧可是煮了好久,現在纔剛熟,結果沒等她吃就被半路劫走,她不免磨牙道:“蔚侯爺不是也有嗎?”
蔚邵卿語氣平靜,“嗯,我剛剛突然覺得你那個湯底的似乎更好吃一點。”
絲毫不覺得自己這種搶食的行爲很過分。
安寧瞪了他一眼,只好又給自己重新在鍋裡扔幾個魚丸下去。
她慢慢品嚐着冰火鍋的美味,在鍋裡的冰塊快沒了的時候,則是重新添加一些。
唔,這菌菇也不知道是什麼種類的,燙過以後真是鮮美可口。
她低頭吃着自己碗裡的東西,冷不防,一雙夾着魚丸的筷子湊近。下一秒,蔚邵卿已經將一顆魚丸夾到她碗裡。
他帶着笑意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賠你的。”
安寧咬了一口魚丸——這裡的魚丸可不同於現代那種流水線工程,每一個都是大清早蔚府的下人用新鮮捕撈上來的魚做成的,味道q彈,放在冰火鍋煮的時候,又因爲那冰塊而彈力放大了幾杯,一咬下去,讓人忍不住懷疑牙齒都要被彈了下來。
等吃完一個魚丸後,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魚丸是蔚邵卿夾的,蔚邵卿給她夾的時候……似乎沒有換新的筷子吧。這算不算是間接……後面兩個字她連聯想都不好意思。
她臉上頓時再次開紅花,若不是一直垂着頭的緣故,恐怕都被蔚邵卿給發現了。
一時之間,一種靜謐的氣氛在這屋子中靜靜流淌着,有種歲月靜好的美滿。
快吃完的時候,蔚邵卿放下筷子,道:“你那西遊記……”
“咦?你也有在看嗎?”安寧還真嚇了一跳,別人看西遊記挺正常的,放在蔚邵卿身上就怎麼看都不太正常了。
“我聽說你每寫好五回就要寄給季延一?”
安寧沉痛點頭,當初那喪權辱國的條約是她心中永遠的痛啊。
“你最近寫了多少?”
安寧想了想,遲疑道:“四回吧?”
蔚邵卿皺眉,“太慢了,你這篇西遊記得連載多少回。”
“一百回。”安寧聲音果斷,原著的西遊記就是一百回。
“嗯,在九月一號之前,你把那剩餘的回數都給寫了,我回京後全部交給他。”
九月一號之前……那不就是隻剩下五天嗎?五天讓她一口氣寫剩餘的二十八回,讓她撞牆比較快!當她是打字機嗎?打字機都比這個輕鬆多了好嗎!
安寧哼了一聲,“不可能!我得上課呢。衛先生最近給我佈置了好多作業。”
“我問過她,她說你除了毒藥方子一類的,已經學得差不多了,即使放幾天也沒事。”
“那好,那我就專心寫這個,你自己做飯吃吧。”又讓她下廚,又讓她碼字的,當她是超人啊。
蔚邵卿眉毛挑都不挑一下,“我這幾天可以委屈一下自己吃冰火鍋。這樣燙着吃也別有一番風味。”他頓了頓,說道:“季延一同你男未婚女未嫁,倘若整日書信來往,被人發現,說不得又要增添不少的流言蜚語。”
安寧皮笑肉不笑,“我同你的流言那麼多,也沒見你操心過。”論流言的話,她和蔚邵卿之間的八卦二三事都可以寫成好幾本的暢銷書了好嗎?常年盤旋在京城風雲榜的前十。
蔚邵卿手指微曲,輕輕敲着桌子,“若是你能做到的話,我便許你一個心願如何?”這話聽起來反而像是將安寧當小姑娘哄了。
安寧本想拒絕,想到了硝石,又將原本拒絕的話語吞了回去,“也可以,我希望你能幫我找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安寧咳嗽了一聲,壓低了自己嗓音,“我想要硝石。”
蔚邵卿的眼神瞬間銳利了起來,鋒芒一般釘在她身上。硝石是配置火藥時所需要用到的東西。
安寧連忙解釋:“這東西我有用的。硝石製冰,我從古書上看來的一個方子。”
蔚邵卿饒有興致地看着她,安寧忽的靈光一閃,說道:“將硝石放在水中,因爲會吸收大量的熱,所以會導致水的溫度下降,結成冰塊……”
她將硝石製冰的原理給講解了一下,只是所謂的吸熱結冰對於古人來說,太過難以理解。蔚邵卿聽她解釋了一通,只聽出了一部分,這裡面大有所爲。
安寧道:“倘若成功的話,即使我們冬天沒有辛苦儲存冰塊,夏天也可以享受到冰了。不如我們一起開個製冰廠?我出方子,所以要兩成利潤就好。”別看兩成似乎不多,但安寧除了拿方子出來,可謂是做甩手掌櫃,工坊的建立,人手的安排都是由蔚家一手操辦。
蔚邵卿卻說道:“三成,你三我七。”他的語氣不容置駁。
安寧心中一暖,嘴角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輕輕揚起,“好,那就說定了。不過,你讓我把剩餘的都寫了給季延一,你對他還真是信任啊。”她轉而將話題重新扯了回來。
蔚邵卿道:“季延一併非那種人。”語氣雖淡,卻足以聽出他對季延一的信任。
安寧也不糾纏這事,在她眼中,季延一也的確不是那種人,她之前給他寄了那麼多回,也沒見他漏出隻言片語。剛剛之所以那麼說,不過是想要減少一下自己寫的回數罷了。五天寫二十八回,終究還是吃力了點。
吃完火鍋後,她向蔚邵卿辭別。
一出屋子,便看見桂圓可憐巴巴地看着她。
安寧忍俊不禁,“出門之前不是讓你吃過了嗎?”
桂圓的視線往那冰火鍋飄啊飄,“可是那東西看起來很好吃嘛。”
安寧之前沒想起這東西,所以還不曾在自己家裡吃過,她心中一軟,“我們等晚上再吃。”
桂圓立刻眉開眼笑,對她來說,人生最大的樂趣便是享受各式各樣的美食。
等到安寧回到家中以後,卻發現家裡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羅媚虹見到她後嫋嫋婷婷地行了一禮,“周姑娘。”
安寧揚了揚眉,露出了十分客套的禮儀笑容,“羅姑娘今日上門拜訪有何要事?”
她目光落在羅媚虹身旁那一堆禮物上——嘖嘖,送來的東西還真不少,其中有幾樣以她的眼光來看,也稱得上珍貴。
羅媚虹露出一個有些羞澀的笑容,“我聽聞周姑娘您廚藝高超,所以特地上門請教一番。”
“羅姑娘也喜歡下廚嗎?令尊令母真有福氣,不過只要是你做的,即使味道不怎麼樣,你爹孃肯定也會十分欣慰滿足的。”安寧心知她恐怕是知道蔚邵卿喜歡吃她做的東西,所以本着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的想法登門請教。她偏偏不想輕而易舉如她的意。
羅媚虹原本的笑臉僵了僵,說道:“我只是想要做得更好吃一些。”
安寧點點頭,“這倒是人之常情。只是,我聽說那州府的芙蓉樓便是你家的,若是讓那廚師教你,不是更合適嗎?”
羅媚虹沒想到安寧這麼較真,她咬了咬牙,還是說出了自己真正的來意,“安寧,自從在我家中見過蔚侯爺一面,我就對他一見鍾情……”
她爲了拉近兩人之間的關係,還特地將稱呼從原來的周姑娘改成了安寧。
“我其實並不奢求能夠留在他身邊,只要他願意品嚐一下我所做的食物,我便心滿意足了。”羅媚虹的眼中溢滿了眼淚,做足了深情款款的模樣,“你是蔚侯爺的表妹,他又喜歡你做的東西,倘若我向你學習的話,還是可能有機會讓他收下的。”
在她看來,周安寧不過就是仗着廚藝好才呆在蔚侯爺身邊的。倘若她學了周安寧的廚藝,那豈不是能夠取代了她嗎?
安寧點頭,“可以啊。”
羅媚虹從未感覺到她的聲音如同天籟一般,擡起頭熱切地看着她,一臉感動,“你真的願意教我嗎?”
果然是眼皮淺的人,一點禮物就可以收買了她。這樣的人怎麼配呆在蔚侯爺身邊?想到周安寧能夠每日同心上人一起吃飯,嫉妒的火幾乎要將她整個人燃燒。
下一秒,安寧卻笑着說道:“表哥素來挑嘴,所以我給他做的菜色皆是世面上所沒有的新奇東西。你知道食譜這東西向來是每個家族珍藏的秘方。看在我們有過一面之緣的份上,我也便宜賣給你,一張食譜一千兩,如何?”
“一千兩?”就算羅媚虹家境富裕,對她來說,一千兩也不是說拿就能馬上拿出來的。
安寧道:“我若是將食譜賣出去,說這是表哥喜歡吃的東西,恐怕兩千兩都有人要。”
這絕對是實話,世上抱着攀龍附鳳妄想的人可不少。比如若是蔚邵卿對羅家的人說送上十萬兩,他就納了羅媚虹,恐怕羅家立刻會屁顛顛地獻上十萬兩銀子外加羅媚虹的嫁妝。
羅媚虹皺了皺眉,還是說道:“我身上沒有帶那麼多銀子,我得先回去問問。”
安寧點點頭,心知羅媚虹其實已經心動了,只是銀錢不夠。不過她銀子不夠,羅家肯定是夠的。看在這一點份上,她免費送了一個消息,“羅姑娘恐怕得儘快,表哥九月五號以後便要回京城。”
羅媚虹立刻說道:“我後天再來府上拜訪。”
她從州府一來一回也是需要一天時間的。
安寧十分好奇羅家會出多少銀子買多少張的食譜,看在這很有可能是未來客源的份上,她對羅媚虹態度還是挺不錯的,只可惜羅媚虹急着回去,沒有時間留下來同她聯絡感情。
送走了羅媚虹,安寧哼着小曲回房間去了,即使她接下來好幾天都得寫文,她也依舊心情愉快。
後天時,羅媚虹果然再次上門了。她這次上門直接帶了五千兩銀子,買了五張的食譜,安寧自認爲自己是童叟無欺的生意人——即使生意對象是她不太喜歡的羅媚虹也一樣,她所拿出的五張食譜也的的確確都是蔚邵卿挺喜歡吃的一些東西。
不僅如此,她還親自下廚演示了一番做法。
羅媚虹學了後,拿着食譜匆匆忙忙回去了。能夠拿出五千兩銀子,想必羅家也是同意了她這一做法的。
五千兩輕鬆入賬,周李氏忍不住咂舌,“這有錢人的想法真是太讓人難以理解了。一千兩一張食譜啊。”
她拖長了聲調,一臉的不可置信。直到現在,周李氏仍然沒有自己是有錢人的自覺,別說一張一千,就算一張一百兩銀子,她也是捨不得的。
安寧抿脣一笑,笑容甜美,“若不是因爲表哥的緣故,哪裡能賣出這好價格?”
她一提點,周李氏便明白了過來,搖搖頭,“真不明白羅家在想什麼,好好的姑娘家,非得送上門當妾室嗎?”現在的她比起以前可謂進步很多,好歹知道羅媚虹的身份是夠不上給蔚邵卿這位侯爺當正室的。
安寧微微一笑,沒說什麼。她只是保證教羅媚虹蔚邵卿喜歡吃的東西,可沒保證蔚邵卿一定會收下。
直到玉容送來了一個消息:八月三十號的時候,羅媚虹又親自提了兩個食盒去蔚家,蔚池收下了。
蔚池可不敢瞞着蔚邵卿收下這東西,他這一舉動明顯擺明瞭是蔚邵卿個人的意思。
聽到這消息,正在奮筆疾書寫西遊記的安寧手抖了抖,一滴墨就這樣滴落在宣紙上。
得,這張白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