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昏暗的房間內,周安寧忍不住發出了一陣陣的咳嗽聲。
一個年約十二的小姑娘蹙起了好看的眉毛,然後起身倒了杯水。
周安寧接過水,一飲而盡,然後投給了這人感激的一眼。
突然之間,地板晃動了一下,她身子有些不穩,連忙扶住牆壁。那小姑娘也連忙伸出手扶她一把,安撫道:“大概是遇到大浪了。”
在那一杯水後,周安寧感到喉嚨舒服了一些,她嘆了口氣。簡直是再沒有比這個更讓人鬱悶的穿越了。
穿越也就算了,穿成貧窮的農家幺女她也認了,偏偏她還穿成了被拐賣的農家幺女,他們此時便是在船上。
她本是二十一世紀的一個普通女孩子,因爲興趣的緣故,大學時候選了農業科學的專業,勉勉強強也稱得上是學霸。結果好不容易等研究生畢業了並且找到了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她便被一個突如其來的車禍送到了這個鬼地方。
她所穿越的身體也叫周安寧,是開原縣一戶普通農家的幺女。穿越過來時,也就剛過八歲的生日。周家作爲有十畝田地的農家,生活水平在底層農民種也只能說是一般,勉強能夠填飽肚子罷了。因爲周安寧的出生時辰好,正是二月二龍擡頭的日子。加上小時候又有路過的道士掐指一算說這姑娘將來會有大造化。周安寧的母親周李氏將這個小女兒捧到了手心,更何況周安寧又是她四十歲時生的小女兒。周安寧的悲劇也有一部分是因爲周李氏的偏心。
周安寧的大哥因爲有一副不錯的相貌,勾搭上了城西的賣肉的胡家小姐。胡家小姐進門後便於周李氏相處不睦,周安寧站在母親那邊,更是與這位大嫂常常針鋒相對。這大嫂周胡氏見小姑難纏,又聽聞了小姑有造化的傳言,惡毒心思一起,便尋了個機會將周安寧給賣給了柺子。
想到這裡,周安寧也忍不住爲原身的愚蠢而嘆氣。她平時與周胡氏關係那麼差,居然會相信周胡氏爲她生辰定做了一個銀釵的事情,屁顛屁顛想去店鋪裡拿,結果被一麻袋套走了。
她這邊發着呆,腦海中飛快過濾着屬於周安寧的記憶,那邊穿藕色衣衫的小姑娘拿出了自己的手絹,又往手絹上倒了些水,將手絹放在周安寧額頭上。
周安寧回過神來,看着這個名叫王靜的小姑娘,心中不可謂不感動。也許是因爲周安寧的年紀同王靜家裡的妹妹相似,作爲同樣被拐的女孩子,王靜一直對她很照顧。
王靜長着一副溫柔可親的臉,相貌在這羣被拐賣的女孩子中稱得上是中上水平。她們這批被拐賣的一共有十二個女孩子,年紀從五歲到十四歲不等。
周安寧倒是想找個機會逃出去,偏偏此時他們在船上,四面環水,就算逃出去也是落得一個溺水而亡的下場。
她穿越過來的時機也不太好,周安寧這幅身體正高燒加感冒,若不是有王靜小心翼翼地照看着,恐怕她早就挨不下去了。
她早上不過是隨便喝了碗粥——那粥裡的米粒清晰可數,到現在體力有些不支,索性坐了下來,靠着牆,頭靠在王靜肩膀上。
砰地一聲,木門被推開。一個年約十四歲的少女嫋嫋婷婷走了進來,她同屋內這些被關押的女孩子明顯不同,在精神氣上。丹鳳眼,楊柳腰,微微露出胸口大片春光的大紅衣裳,儘管年紀不大,渾身上下卻散發着一股這個年紀少女少見的媚意。
她一出現,屋內的姑娘們便不由而同地露出了厭惡的神色——顯然很討厭她這幅作態。
周書寧對此卻是心知肚明的。這人姓李,單一個豔字。在被拐賣後,不同於其他姑娘一心想着逃出去,她在第二天便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直接勾引了船上五個柺子。即使在人前,也彷彿沒有羞恥之心地同那些惡人調情嬉笑,在這些良家出身的姑娘眼中,毫無疑問是自甘墮落之人。
周書寧卻不像其他人那麼討厭她,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她對此看的很開,雖然她自己是做不到這樣,但也不至於在別人這樣做時去鄙視人,每個人都有選擇生存下去的方式,這李豔好歹沒有妨害到別人,甚至因爲她的存在,反而爲船裡其他的姑娘爭取了一些更好一些的待遇。
她手裡拖着一碗粥和一碗熱氣騰騰地冒着煙的中藥,款款走到她身前,直接放下,聲音也帶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媚意:“喝了它,整日裡咳來咳去,沒得擾人清夢。”
周安寧擡起頭來,認認真真道:“多謝。”
李豔有些詫異地揚了揚眉,最終只是嗤笑一聲:“我只是覺得你的相貌相當不錯,若是長開了定能賣出一個好的價格。”
說罷,轉身離去,大紅的裙襬揚起了豔麗的弧度,像火一般,灼燒着人的視線。
待李豔走出去後,周安寧聽到好幾聲的“不要臉”“下賤之人”“不知羞恥的女人”,不由搖搖頭。
在她看來,這些人也不過是通過踩着李豔來獲得一種心理上的滿足罷了,根本就對改善處境毫無益處。
……
周安寧先端起粥,她想分一些給王靜,王靜卻只是搖搖頭,讓她自己多吃一些,保存體力。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粥似乎熬了挺久的,入口即化。這樣的伙食自然同她穿越之前完全不能比較,但是卻是她在船上這些天來,所吃的最舒服的一頓。
等喝完粥後,她捏着鼻子,將這碗藥一飲而盡。
這中藥也不知道是用什麼藥材熬製而成的,苦的讓她第一口就差點直接吐出來,整個嘴巴都是那股的藥味。
咬着牙,喝完這碗藥後,她感覺自己像是打了一場大戰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藥效上來了的緣故,沒一會兒的時間,周安寧便覺得眼皮沉甸甸的。
反正她們被關在這屋內,也沒法做什麼事情,周安寧索性闔上眼好好小憩了一把。
只是,這一覺似乎睡得比自己想象之中還要來得久。
周安寧彷彿陷入了一個漫長的夢境之中——她一會兒夢見自己還沒畢業,在研究所中做着關於水稻的實驗,一會兒夢見自己同閨蜜一起在街上閒逛,手裡拎着大包小包的衣服鞋子,兩人還信誓旦旦表示如果哪天結婚要做對方的伴娘,一會兒又是周胡氏惡毒的眼神,還有那“將她賣得遠遠的,最好賣入腌臢之地”的陰冷嗓音。
周安寧就這樣從夢裡醒了過來,額頭上全是冷汗,她伸手抹了抹自己的額頭,卻又感覺身體不像是睡覺之前那樣沉重,像是解除了一層的束縛一般。
李豔送來的那藥倒是比想象中要更好一些,才喝了一碗下去,身體就好了不少。
她若有所思想着,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睡前還在她身邊的王靜呢?
她擡眼向四周望去——她這一覺睡得有點晚,已經是早上了,透過窗戶投射進來的光可以將屋內所有人收入視野當中。
屋裡只有十個姑娘,其中並不包含王靜。
不安的情緒奮勇而上,她眼前一黑,心中有了不少的預感。
“你在找王姐姐嗎?”一個怯生生的嗓音響起,“昨、昨晚……她被一個男的給拖了出去。”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輕而易舉地宣告了王靜的下場。
……被拖出去……
周安寧的身子一片發冷。她幾乎可以想象出那個場景,甚至可以猜出了王靜的結局。
憑什麼!憑什麼會是王靜!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惡毒,很不可理喻,可是心中卻隱隱有個聲音響起:誰都好,爲什麼會是溫柔善良的王靜遇到這種事呢?
她的眼睛一片模糊,只是死死咬着下脣,纔不讓悲憤的情緒噴涌而出。
以王靜的性格,倘若被人侮辱,她恐怕會有輕生的念頭。
不過怎麼樣,能夠活下去便有希望——她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安慰人的話語,想着即使王靜被玷污了,她也定要取消她自盡的念頭。與此同時,想殺死那羣人的情緒越發厚重。
屋裡的其餘小姑娘都沒說話。
大家都在這船裡共同呆了這麼一段時間,也有些同甘共苦的情誼。王靜的遭遇又何嘗不是她們的前車之鑑?一時之間,都生起了兔死狐悲的情緒,只有幾個年紀尚小的暗暗在心中慶幸——至少遭殃的話,暫時也不會輪到他們。
周安寧心神不定地望着那緊閉的門,她也弄不明白自己此時的想法,既希望那門打開,又希望一直別打開。
噗通的聲響打破了這片的沉寂,像是有什麼東西落水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木門被重新打開——仍然是李豔走了進來,她已經換下了昨天的大紅衣衫,一身簡單的素色青衣。
她的眼神有些複雜,淡淡道:“王靜剛剛跳河了。”
周安寧的手指甲直接掐入掌心,彷彿只有這樣的疼痛才能讓她不至於情緒崩潰。
她有些恍惚……
王靜就這樣死了?
那個小心翼翼用溼手絹擦拭她額頭的王靜,那個細心照料她並將自己那份吃食讓給她的溫柔少女就這樣死了?
她甚至還來不及安慰她,來不及打消她的念頭。
她彷彿看見那個身着藕色衣衫的少女衝她微微一笑,身影慢慢向遠方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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