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內侍不斷地磕頭,聲音滿是惶恐,“皇后娘娘在一刻鐘之前薨了。”
安寧覺得她的聽覺在這一刻似乎被一股力量給剝奪了,所有的聲音距離她很遠很遠。她感覺現在的自己像是在看一場無聲電影一般,以一種旁觀的姿態看着這一切。
她冷漠地看着凌青恆睚眥欲裂的模樣,跌跌撞撞離開的聲音,以及那位明貴人在一瞬間慘白了一片的臉。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自己的手被重新握住,蔚邵卿眼中含着擔憂的情緒。手心傳遞過來的溫度讓她的血液在體內重新流動,似乎失去的聲音也在這一刻回來了。
安寧有些茫然地抹了抹自己的臉,發現上面一片的溼潤炮灰陣線聯盟。
她哭了嗎?
皇后娘娘一直對她懷抱着善意,還是季延一嫡親的姐姐,她性格溫和大度,在安寧心中,儘管兩人身份有所差別,卻隱隱將她當做姐姐來看待。可是這麼好的皇后卻就這樣死了。
在死之前,還帶着失寵被天子厭棄的名聲。
安寧腦海中浮現出凌青恆隨時崩潰的樣子,心中是滿滿的諷刺和悲傷:現在才後悔,早幹什麼去了?
因爲皇后的死亡,整個船坊亂糟糟的,所有人的臉上都帶着驚慌的神色,甚至還有不少宮女內侍因爲做錯了一點小事而被杖責。
所有人人心惶惶的,蔚邵卿擔心安寧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一不小心可能會出事,連忙將她送回了屋內。
安寧一到屋子,便看見玲瓏已經在裡面了。平時的她最喜歡玩樂,除非晚上該休息了,不然一般都不會回來,現在的她顯然已收到了這個消息才躲了進來。
玲瓏的眼眶紅紅的,看見她回來,眼淚立刻掉了下來,“皇后薨了。”
安寧同樣紅着眼眶點點頭,將門關上,然後拖着有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玲瓏身旁,“我知道。”
倘若皇后一直纏綿病榻的話,她還能做好心理準備,可是她的死也太突然了吧。
玲瓏吸了吸鼻子,說道:“皇后娘娘肯定是被皇上給氣的吧。”語氣之中是滿滿的不平,顯然這些天她一直在爲皇后抱不平。
這也難怪,皇后對待小輩一直都十分慈愛,特別是對女孩子,所以玲瓏等人喜歡她也不稀奇。
她話音剛落,就被安寧猛地捂住嘴,安寧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你想死嗎?這種話也敢說出口。”若是被人聽到的話,十條命都不夠活。
玲瓏眼睛依舊紅得像兔子一樣,“我就是氣不過嘛。”
安寧嘆了口氣,“這話你在我面前說說就可以了,千萬別在外頭露出痕跡。”她頓了頓,“不然以皇上現在的狀態,即使你是大將軍之女,若是撞到他槍頭上,恐怕安伯伯也護不住你。”
玲瓏眼中閃過諷刺,“皇后死了不是如他心願嗎?他正好可以再繼續納一百個一千個青樓女子,到時候也不會有人阻止他。”
安寧搖搖頭,依舊壓低聲音,“你沒發現嗎?那明貴人同皇后娘娘有些相似,聽說同年輕時的娘娘更加相似。”她頓了頓,繼續道:“你若是認真觀察的話,便會相信,宮裡的那些妃子,從珍嬪到之前那蘭常在,或多或少,都有某個地方同皇后娘娘相似。”
她並非要爲凌青恆說好話,在她心中,倘若蔚邵卿敢找來一堆她的替代品,她肯定會同他一刀兩斷,並且恨他一輩子,永遠不原諒。在這一點上,安寧其實很同情皇后,作爲一國之後,她甚至無法同皇上和離,只能在宮裡將自己的青春和感情一點一點地消磨掉。
玲瓏張了張口,最後什麼都沒說。
一種沉甸甸的情緒在屋子中蔓延開來,兩人都不是很想說話,只是沉默地坐着。
接下來的兩天裡,安寧和玲瓏都不怎麼出屋子,就連飯菜都是讓人送進來吃貨穿越記。
安寧在屋內直接抄起了道德經,她聽聞皇后娘娘生前似乎對道教挺感興趣的,索性多抄寫一遍,到時候燒給她。逝者已逝,在最初的悲傷過後,她什麼都沒法做,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宣泄情緒。她娘周李氏是道教的忠實粉絲,安寧平時沒少幫忙抄道德經給她,加上她記性又好,道德經早就倒背如流。即使她手頭沒有道德經,也不妨礙她抄寫。
玲瓏在屋內呆着,也乾脆學着安寧抄寫了起來。
事實證明,她們兩個這種躲風頭的做法十分正確。
自從皇后娘娘確定死了以後,凌青恆的做法讓大家認識到了他對於已逝的皇后的感情。這次南巡帶來的五個太醫差點就要被震怒悲傷之中的天子砍頭,後來還是皇后娘娘身邊那王姑姑說了,倘若皇帝那麼希望讓底下的皇后不安寧,那就盡情砍頭好了。
王姑姑是皇后身邊得用的人,或許是因爲自己主子的死亡,她對凌青恆似乎有許多的怨恨,言語之間溢於言表,只是凌青恆卻沒有同她計較。王姑姑表示,皇后娘娘之前便有心悸的毛病,只是她一直都掩藏得很好,只讓王姑姑知道。所以現在的死亡本來就怪不上那些太醫。
在她刻意隱瞞之下,太醫想發現也發現不了。
皇后似乎還留着一封信件給皇帝,也不知道信件上寫着什麼內容,在第二天以後,凌青恆原本的青絲在一夜之間轉白,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情緒也越發的喜怒無常。
之前一個四品官員便因爲在天子面前不夠悲傷的緣故,直接被震怒的皇帝給貶成白身,永不錄用。
有了這麼一個前車之鑑,南巡隊伍每個人都面露哀色,每個人都一副恨不得以身代之的哀慼模樣,生怕和那官員一樣倒黴。
直到後來太后將皇上給狠狠罵了一頓以後,皇上纔好了點,但這好一點也只是同之前相比。對大家來說,他們恨不得自己能夠消失在皇帝面前。
原本好好的南巡,因爲皇后的死亡就這樣無疾而終。
皇帝甚至將靈珠親自給季皇后用上。所謂的靈珠,是一種用來維持屍體不腐的傳說級別的寶物。凌青恆手頭也只有一顆,這一顆一般來說,都是皇帝自己在死後使用的,卻不曾想凌青恆直接用在了季皇后身上。
雖然也有御史彈劾,這有違禮制,然後彈劾的御史直接被貶到了邊疆處去吃灰了,瞬間沒人敢在這上頭觸黴頭。
反正好歹是一國的皇后,還是個死人……就算葬禮規格比皇帝還過分,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大家轉而讚歎起了帝后之間深厚的感情。
在將靈珠用在季皇后身上以後,南巡隊伍就這樣沉默地一路返回京城裡,沿途甚至不曾留下。不過這時候也沒有人有心情遊山玩水了。
至於那位當初受寵到連皇后都不得不避其鋒芒的明貴人,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禹州,據說是被皇帝給送走了。
賢妃、珍嬪等妃子就這樣少了一個大敵,可是她們卻完全高興不起來,因爲現在的皇帝實在可怕,儘管他這些天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但是就如同火山一般,平靜的外表下岩漿翻滾着,一不小心便隨時可能爆發,而那爆發的結果顯然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
安寧在無意之中見過一回珍嬪,這位原本難得的美人恐怕是除了凌青恆以外,受到打擊最大的人醫見傾心。原本看起來二十歲出頭的絕色美人,在短短几天之中,已經蒼老憔悴得不像樣,原本熠熠生輝的眸子已經不復過去的光彩。
他們來時,這一路停停走走的,花了三十天,等回去的時候,只用了五天時間便回到了京城。
皇后的死亡在京城裡也掀起了一陣的驚濤駭浪。在大家心中,皇后既然死了,到時候皇帝肯定得立新後,這新後的位置可得好好爭取。幾個皇子也跟着動心起來,倘若他們的母妃能夠被立爲繼後,他們可就成爲了嫡子,競爭力一下子增強了不少。京城中再次陷入了一種暗流涌動的狀態。
季皇后的梓宮(也就是棺材)被送回京城後,凌青恆在輟朝五日以後,所發佈的第一條旨意便是讓包括親王的文武百官和公主王妃的命婦齊集舉哀,着素服二十七日。原本他還打算三個月,最後還是被看不過去的太后給阻止了。
畢竟這樣的標準已經稱得上是前無古人了。
京城之中,五品以上的命婦得素服前往雍和宮中行奉慰札,連續三天。安寧和周李氏都在這範圍之內,也就是她們兩人都得去哭靈三天。
京城之中,禁屠宰四十九日,在外三日。停音樂祭祀百日,停嫁娶官一百日、軍民一月。
安寧在聽到這頒發下來的一連串旨意,卻沒有太多的動容,人活着的時候不好好珍惜,死後纔給以這樣無上的榮寵,恐怕也已經來不及了吧。
素服所用的是麻布做成的,麻布蓋頭、麻布衫、麻布長裙、麻布鞋,因爲處於對季皇后的敬重,安寧所穿的這些素服都是自己親自做的。周李氏也是如此,她對於季皇后對女兒的照顧還是十分感念的。嘴裡直說:“好人不長命。”
在花了一個晚上時間匆匆將素服趕製出來以後,第二天天還沒亮,安寧已經起來,和周李氏換好素服,連胭脂水粉都沒抹,就已經上馬車了。
京城中的冬天來得又早又冷,雖然這個時間還沒下雪,但是寒風凜冽,吹在人的臉上,像是刀子刮一樣,麻布本身就不算特別保暖,即使裡頭已經穿了一件棉衣,但是風一蓋過來,仍然讓人冷得直哆嗦。
在馬車上,周李氏直接將一塊手絹往她手中塞了塞,嘆氣道:“若是哭不出來的話,就用手絹吧。”
顯然這手絹也是做過一番文章,周李氏之前聽安寧說起一個官員因爲面無哀色,就被皇帝貶爲白身,於是生怕閨女也會因爲這個原因而遭殃。
安寧在哭笑不得的同時,還是收下了這份手絹。距離季皇后死後已經十天了,安寧再多的難過情緒也已經沉澱下來,她現在反而擔心起了季延一。等消息傳過去後,季延一恐怕就要趕回京城裡見自己的姐姐一面。對季延一來說,如姐如母的季皇后的死亡恐怕對他的打擊不是一般的大。
她胡思亂想着,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手帕,不知不覺中,馬車已經停了下來,已經到皇宮門前了。
皇宮門前停着諸多的馬車,安寧攙扶着她娘從馬車上下來,然後拉了拉麻布的蓋頭,遮擋一點寒風,然後便慢慢走了進去。她們其實來得算早了,但顯然很多人比她們來得更早。
她們走了兩刻鐘,終於走到雍和宮裡,雍和宮已經是一片的白布,靈堂的正中間便放着季皇后的棺木,棺材本身是用紫檀木所做的異界之步步生蓮。嚶嚶的哭泣聲在耳畔響起,放眼望去,都是低頭垂淚的命婦。
不同的人哭法也不同,有默默流淚的,有發出低低泣聲的,不過嚎啕大哭的倒是沒有,畢竟大家即使想表現出自己哀傷到極點的樣子,也會保持住基本的儀態。
只是這場上大多數人,卻未必是發自內心的難過,大多隻是做做樣子罷了,在皇后的靈堂前,沒有人敢嬉皮笑臉。
安寧看着棺木之中,季皇后沉睡的面容,她面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彷彿所迎接的並非死亡,而是一場旅行一樣。或許對季皇后來說,死亡反而是一種解脫吧。
她心中閃過一絲這樣的明悟,悲傷的情緒已經減少了許多。
只是眼淚還是流了下來,她正要像其他人一樣跪拜下來,季皇后身邊的那位王姑姑卻走了過來,對她道:“周縣主也給娘娘上一炷香吧,娘娘生前一直都很喜歡你。”
一些命婦和有品級的女孩基本都只是過來哭靈和憑弔,並不需要上香,只有嬪妃和皇子皇女需要,如今上香的人卻多了一個安寧。
一時之間,許多人將目光聚集在安寧身上,不過因爲季皇后已經死了的關係,安寧就算再受她的喜歡,也沒有什麼威脅性。大家最多隻是疑惑罷了,疑惑爲何季皇后偏偏對周安寧如此另眼相待。
安寧對這些目光視若無睹,她點點頭,走到靈堂前,王姑姑將事先點燃的香遞給她。
安寧接過香,跪拜了下來,地面的寒氣透過膝蓋與地接觸的地方傳遞了過來,安寧拜了三下,在心中道:只願下一世您能夠不入皇家門。願你下一世能夠尋覓到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這包含着她對季皇后最深的祝願。
等拜過之後,她將香插入香爐之中,最後看了一眼季皇后。
下一秒,她的眼神瞬間凝固了。季皇后的額頭上,以及露出的手背處,都有一朵小小的曼陀花,那花極小,也就是黃豆大小罷了,若沒仔細觀察的話,恐怕發現不了。發現了的人,恐怕也只當是人刻意畫出來的妝容。
可是安寧卻恰恰知道,這是服用過失魂丹的症狀。失魂丹,服用過後,會有三個月時間陷入假死的狀態,除非在三個月內之內服用解藥,不然就會真正死亡。失魂丹這東西連衛先生都不知道,安寧能夠知道這個,還是笑兒命令人將南夏的一些東西搬運過來,其中就有一本講述各種稀奇古怪毒藥的書籍,上面恰好記載了這傳說中的失魂丹。只可惜裡頭沒有寫配方,只寫了服用以後的症狀。
她想起了季皇后突兀的死亡,想起了當時她給她的那信,再加上現在這像是失魂丹一樣的症狀,有一條線直接將這些線索串聯起來,指向了某個方向——季皇后沒死!
這個念頭讓她心中涌起了極大的喜悅,她連忙用指甲掐進自己的掌心,不敢流露出半點的喜意。
既然季皇后沒死的話,那麼她的這出死亡恐怕就是她自己安排的。
她腦海中閃現出四個大字:金蟬脫殼!
如果季皇后打算詐死離開的話,那麼安寧不可能會去指認她,讓她的一番謀劃化爲烏有。任誰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機會,對季皇后來說,或許離開皇宮便是她的幸福所在。
她心中更是隱隱佩服起她,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她這樣,輕而易舉地丟下皇后的位置離開的莫言重生。她之所以忍到現在,恐怕也是爲了季延一吧。自己的弟弟已經成長到了不需要她保護的年紀,她才能徹底放手。
在猜出這其中的緣由之後,安寧還真的很難像之前一樣哭泣,畢竟情緒醞釀不出來啊。這時候她便感謝起了她孃的高瞻遠矚,那手絹可是幫了她大忙。
在祭拜過後,她如同許多命婦一樣在旁邊憑弔着,她們這些人一共得憑弔到中午之前才能離開。
她哭了一會兒以後,皇子公主們也紛紛到來,大家從這葬禮的規模中,也看出了季皇后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少人都哭得像是死了親孃一樣,不過從禮法上來看,季皇后本來就是他們的嫡母。
只是安寧卻看到其中有幾個皇子眼中一閃而過的喜意,或許在他們心中,季皇后死了,他們的生母纔有上位的可能性吧。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夠混個繼後當呢,就算沒立皇后,能當皇貴妃都是好的。
其他的嬪妃也都一臉的哀慼,恨不得能夠在這個場合展示她們與皇后的姐妹情深。
這其中最誇張的便是那蘭常在,蘭常在這一年來侍寢的次數連三次都沒有,徹底在後宮已經失寵了。大家都知道她見厭於上頭,落井下石的不知道有多少。只見她滿臉的淚容,身子搖搖欲墜的,像是隨時都會暈過去的樣子。其他人雖然哭得也悲傷,但是同她一相比,就被比下去了。
幾個不明內情的命婦還在那邊感慨:“這蘭常在對皇后娘娘的情誼還真是讓人動容。”
出於不想讓她獨領風騷的想法,其他妃子的哭聲也跟着大了起來。
安寧冷冷看着這一出的鬧劇,更加爲季皇后不值起來。
只是其他的妃子畢竟沒有蘭常在郝蓉蓉的本事,哭了一會兒後,聲音就喑啞了不少,只有郝蓉蓉如泣如訴的聲音從未間斷,彷彿她那嗓子是機器做的,並不存在罷工的可能性。
這也算是一種本事。到後面,大家甚至都只顧着看郝蓉蓉哭了。
就不知道哭了多久,郝蓉蓉的臉色越發蒼白起來,最後眼神渙散了一下,直接暈了過去。
她身邊的宮女焦急道:“小主哭暈過去了。”這卻是在爲郝蓉蓉表功。
這人出風頭出到季皇后的靈堂前,讓安甯越發厭惡。凌天晴受季皇后照顧不少,郝蓉蓉的做法落入她眼中,自然顯得面目可憎,她眉毛一橫,正要發作,這時候凌青恆已經走了過來。
他形銷骨立,給人感覺像是一陣風就會吹跑一樣,一頭的白髮額外的引人注目。不少命婦偷偷看了他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沒想到皇后娘娘的死對陛下居然有這麼大的打擊。
凌青恆看着倒在地上的郝蓉蓉,聲音低沉:“這是怎麼回事?”
郝蓉蓉身邊的宮女抽泣着說道:“小主只是太過哀傷,所以哭暈了過去。”
說話的同時,眼睛小心翼翼地偷偷瞅着凌青恆的神色。
凌青恆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哀樂,似乎已經剝奪了所有的情緒,“不曾想過蘭常在如此愛戴皇后。”
其他妃子見此情景,一個個在心裡罵起了郝蓉蓉:踩着死人出頭,就不怕半夜被皇后拜訪嗎?心中也後悔,自己剛剛怎麼就沒暈過去呢代婚新娘!
郝蓉蓉這時候也悠悠轉醒,她睜着朦朧的淚眼,“陛下,妾身感念娘娘平時的教誨,一時失態,還請陛下原諒。”
心中想着:她這樣的表現,應該可以入陛下的眼了吧。她實在受夠了之前那種人人都能踩上一腳的日子。
凌青恆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蘭常在對梓潼一片忠心,朕心甚慰。”
郝蓉蓉頓時被狂喜的情緒淹沒,正待再謙虛幾句,加深印象,下一秒凌青恆的話語讓她渾身冰冷了起來。
“既然如此,那麼蘭常在便在皇陵中守着梓潼,這樣梓潼在地下也不會孤單。”
想要踩着輕顏上位,那麼就要有承受他怒火的勇氣!
凌青恆目光森冷,看着郝蓉蓉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一樣。
郝蓉蓉聽到自己連宮裡都沒法呆,日後只能守着皇陵過後半輩子,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只是剛剛是假暈,這回卻是真暈。
凌青恆厭惡地看着暈倒在地上的郝蓉蓉,吩咐道:“還不將蘭常在拖下,別髒了這裡的地。”
兩個內侍立即上前拖着郝蓉蓉走,郝蓉蓉硬生生被疼醒了,她那張如花一般的臉被冰冷的地板磋磨着,甚至磨出了血。她淒厲的聲音響起,卻沒有人敢爲她求情一句。其他的妃子更是噤若寒蟬,生怕自己不小心惹怒了這位帝王,步上郝蓉蓉的下場。
德妃、珍嬪等諸多妃子垂下眼,誰也不曾想過,這些年大家都被這位帝王所矇蔽,原來天子心中所住的人一直都是皇后。有幾個心中更是涌現出慶幸的情緒:幸好皇后死了。
凌青恆似乎沒聽到郝蓉蓉的聲音,只是走到棺木面前,靜靜地看着躺在裡面宛若只是睡着了的季輕顏,眼神恍惚。
他有多久已經沒有看到她在他面前露出這樣的笑容了,卻不曾想過再次見到卻是在這種天人永隔的時候。心臟像是被藤蔓捆綁着,卻因爲捆綁得太久,已經感受不到痛楚。
從所未有的悔意將他淹沒,站在她面前的每一刻都是對他心的凌遲,只是他卻捨不得將目光從她臉上移開。
凌青恆的眼前浮現出大喜之日,他挑起紅帕,她眼睛揉碎了所有的星辰,笑容明媚卻又帶着一絲的羞澀。
人生若此如初見。
……
郝蓉蓉甚至臉上的疤還沒被太醫治理,便已經被凌青恆提前送到皇陵中去了。
將一個嬪妃送去給已逝的皇后看守墳墓,這可謂是從所未有的荒謬事情。只是凌青恆這些天的做派大家都看在眼中,深深明白現在的他同往日並不相同,即使是最想要留名聲的御史都不敢上摺子說這件事。開玩笑,就算要有名聲,那也得有命享用纔對。
郝蓉蓉的前車之鑑擺在那裡,地上拖走她時留下的血仍然殘留着,像是對於後人的警告,淡淡的血氣讓路過的人脖子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於是所有人都一個個乖得不能再乖了,完全不敢做什麼幺蛾子大漢嫣華。
以往守靈時,總會有一些命婦以年紀,或者以身體的緣故請假。但這回倒是沒多少人敢這麼做,除非是那種年紀已經上了八十的。大家心中的想法就是:不過三天,忍忍就過去了,好歹忍到皇帝回覆正常情況再說。
只是誰也不知道凌青恆會發作到什麼時候。
這三天守靈下來,對於精神和體力都是一種考驗。若是中毒之前的安寧,別說三天了,就算十天都不算什麼問題。只是中毒後,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身體的確虛了很多,特別容易怕冷。
若是在家裡的話,還能夠穿狐狸皮做成的大衣,今年周李氏爲了女兒可是添置了不少皮毛。但是去皇宮中守靈,只能全套麻布衣了。
幸好安寧還有羽絨服這一神器,在裡頭換了一件稍厚的羽絨服,周李氏也同樣如此。她還同樣做了一些,送給了周家交好的人家,這項禮物無疑受到了大家的歡迎。就連蔚邵卿那邊,她也送了兩件過去。
在守到第三天後,所有的命婦看上去都有些疲倦,安寧攙扶着周李氏,準備回去。
這時候,王姑姑走了過來,對她說道:“周縣主,能留下一會兒嗎?”
安寧心中一動,點點頭。
她隨着王姑姑一起到季皇后“生前”所居住的關雎宮,關雎宮在季皇后死後,便被封了起來,每日有關雎宮的舊人打掃着。安寧曾經聽說,季皇后在死前便已經安排好了王姑姑。讓王姑姑等她下葬以後,便離開皇宮去投奔她侄子。
這樣的說法,更讓安寧堅信了季皇后其實沒有死。倘若她真的死了,以王姑姑在季皇后心中的地位,她留在宮裡明顯會被很好地供養着,至少比投奔侄子好。
王姑姑領着安寧進了宮殿,宮殿裡的人並不多,大部分都已經被王姑姑給安排到別的去處了,留下的幾個都是老實本分的。整座宮殿十分安靜,只有她們走動時留下的輕輕的腳步聲。
王姑姑指着一個箱子,說道:“娘娘生前有預感到自己的日子不多,早就將東西都安排好了,這些是給您的,裡面基本是一些首飾、孤本和書畫。”
皇后娘娘生前使用的首飾,價值不必說,安寧覺得這禮物實在有點燙手,面上便露出了幾分的遲疑。
王姑姑見她這表情,反而笑了:“你就收下吧,其他幾個公主那邊也有,我早就讓人送過去了。”
安寧見不是她一個人收到,這才鬆了口氣,點點頭。
王姑姑正要說什麼,嘴巴張到一半,卻又合上。安寧疑惑地看着她,然後就聽到背後傳來凌青恆的聲音,“她也給你留下東西了嗎?”
安寧僵硬地轉過身,然後跪下行禮,“見過陛下。”
凌青恆語氣淡淡的,“起來吧。”
安寧起身後,垂下頭,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
凌青恆聲音帶着幾乎要化作實質的惆悵,“她記得給天怡、天晴、天蓉、延一和你留下東西,偏偏什麼都沒留給我,一句話都沒有。”
無論是誰,聽到他這樣的話語,都會忍不住同情他,但這些人中卻不包括安寧,她依舊保持沉默,心裡只覺得解氣:活該半世浮萍隨逝水!季皇后就應該這樣虐他!
凌青恆鋒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輕顏她一向很喜歡你。”
“這是臣的榮幸。”
凌青恆道:“她似乎覺得,你同她在性子上,有共通的地方。”
安寧斟酌着回答:“臣哪裡能同娘娘相比……”
凌青恆聲音中已經收起了之前的惆悵,顯露出了幾分帝王該有的氣勢,“你也不必同我說那些虛話。”他頓了頓,臉上難得出現了不應該屬於他的遲疑,“倘若你是輕顏的話,告訴我,你死前會有什麼念頭?”
安寧覺得這皇帝簡直是在故意爲難她,這個問題實在太難回答了。說假話吧,她良心肯定過不去,說真話吧,她還有點怕惹怒面前這人。她抿了抿脣,慢慢說道:“我很難揣測出娘娘的想法。可是倘若蔚邵卿有一天負我的話,我大概只會有一句話留給他吧。”
“什麼話?”凌青恆目光灼灼。
安寧頂着這巨大的壓力,一字一句說道:“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倘若她有一天被負,那麼她會選擇斬斷情絲,一刀兩斷。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凌青恆重複着這句詩,眼中的光黯淡了下來,他最後看了安寧一眼,然後就這樣離開了關雎宮。
安寧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在凌青恆看她的那一眼,她感覺整個頭皮都要炸開了,有一瞬間,她以爲這位帝王會殺了她,只是他最終什麼都沒做,只是背影看上去有點淒涼。
她站在那裡,花費了好一會兒的功夫,才感覺身子重新轉暖。
“周縣主。”王姑姑低聲地呼喚着她。
安寧回過神,投給她一個疑惑的眼神。
王姑姑看着她的眼神卻很慈愛,“多謝。多謝你剛剛那句話。”
她的聲音很輕,“這大概是娘娘想說,但是又不能說的話語。”也難怪京城裡那麼多的姑娘,她家娘娘偏偏十分喜歡這位周縣主。
安寧搖搖頭,沒再說什麼。
王姑姑又吩咐兩個人幫她將這箱子給搬回去。
兩個宮女一人擡一邊,最後幫安寧將箱子擡上了馬車。周李氏看到她出來後,終於放下了一直懸着的心。
見到這不算小的箱子,又嚇了一跳,看向安寧,“這怎麼回事?”
安寧輕聲道:“娘娘生前將她的一些東西分了分,其中這份是給我的。”
周李氏再次感慨:“娘娘是個好人啊。”於周李氏而言,對她女兒好的都是好人。就衝着皇后的好,即使讓她接下來得吃素一段時間,她也心甘情願。
安寧勉強扯了扯嘴角,安安靜靜地坐在車裡。
等回到周家後,周李氏連聲吩咐人準備好熱水熱食,這三天每天都得早起過去哭靈,現在猛地一放鬆,疲倦便涌了上來黃金穗。
安寧和周李氏吃過飯後,兩人都洗漱了一番,便先去休息了。
等睡醒以後,安寧這纔有心情打開那箱子。箱子裡大概有三分之一是精美到了極點的首飾。這些頭面首飾至少也價值個一萬兩。另外書籍大約有二十冊,除此之外,還有十多幅的名家手筆的字帖書畫。
安寧將首飾拿了出來,準備收好。這一整理,便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了。有一個金釵明顯重量不對,輕了不少。
安寧手指微曲,輕輕彈了彈釵子——果然,釵子裡面是空心的。
她一個個首飾認認真真檢查過去,最後發現只有兩個釵子是空心的。
她將這兩個釵子揀出,將它們拆開,兩個釵子空心的地方都塞着一張的紙條。
她打開其中一張,上面寫着一個地址和暗號。
安寧有些不明所以,又打開另一張。另一張紙條明顯要長很多,上面寫着:希望安寧能夠去紙條上的地址,根據暗號,向主人拿一封信。然後等她的棺木下葬,季延一離開京城以後,再將信件交給他。
季皇后甚至還直接表明她沒死的消息,對她的信任可見一斑,似乎深深相信着,她不會跑去向凌青恆告密。
說起來,季皇后也的確聰明,她送給安寧的首飾,凌青恆肯定不會去檢查的,這就給了她動手腳的機會。
至於爲何要等棺木下葬以後再把信件交給季延一,理由也十分充足。若是提前告訴季延一,季延一在知道自己姐姐未死的情況下,在靈堂保不齊就會露出端倪,讓人發現真相,還不如等季延一離開京城再讓他知道事實。
季皇后似乎也十分確定,季延一在她死後,肯定不會留在京城裡。
安寧不得不承認,在確定季皇后是詐死離開以後,她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臉上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意。
她決定將這秘密掩藏在心中,誰也不告訴。
安寧想了想,發現她只能讓笑兒做這件事,若是交給蔚海他們的話,實在很容易讓蔚邵卿察覺到真相。她並非不相信蔚邵卿,但是這件事畢竟涉及到一國之後,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直接將笑兒喊了過來,把這件事交給她。笑兒果然連問都沒問,直接着手安排人去拿這信件。不過半天的時間,這封信便已經到了她的手上,信封上有四個字:延一親啓。
字跡果然是屬於季皇后的。
安寧想了想,又重新在外面做了一個信封,把整個信給塞進去,然後又讓笑兒幫忙收好這東西。
等做完這些以後,她又將所有的證據銷燬乾淨,就如同京城裡許多人一樣,乖乖地呆在家裡不走動。
一切只待季延一回京了。
------題外話------
發現大家都很聰明啊!以季皇后的性子,她出來了,便再也不可能回去的,天高任鳥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