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兒其實對周安寧很有好感。無論是初見時候的仗義解圍,還是今日送她美味的點心。在她心中,周安寧是個好姑娘。即使霜兒再笨,也十分清楚這樣的念頭不能在小姐面前表露出來。因爲她家小姐十分討厭周安寧。
大概是爲了表少爺吧。在霜兒眼中,表少爺雖然長得好看,但還不如那梅花糕。偏偏她家小姐爲了表少爺,忘記了周姑娘初見時的恩德,一直與她爭鋒相對。霜兒原本只是個孤苦伶仃的小乞丐,被人任意欺凌,在九年前被柳蘇氏從街上救了下來後,她一生的信念就是聽從夫人的話,留在小姐身邊。即使覺得小姐做得不對,她還是她的小姐。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斷成兩截的簪子,心中十分可惜:這簪子其實挺好看的,可以換多少的糕點啊。
這一出神,就撞到了玉容。
在安寧同蔚邵卿賽馬的時候,她讓玉容去找姐妹們聯絡感情。
玉容正要去找玉秀的時候,在轉角處,就恰好撞到了沒看路的霜兒。
玉容還好,最多就是後退了兩步,霜兒本來就心不在焉,被撞一下,直接身體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懷裡的半個玉簪也掉了出來,發出清脆的響聲。
霜兒回過神,看見玉容的視線落在斷裂的玉簪身上,臉色稱不上好。她連忙將玉簪收了起來,抿着脣,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玉容的心情的確好不起來,剛剛掉出來的玉簪太過眼熟,正好是她昨天看着小姐選出來當做禮物,在一個時辰之前,纔剛送給了柳碧彤,結果現在反而碎了!?
她可不相信這只是無意間不小心摔碎這個理由,說不定就是那柳碧彤之前被姑娘哽了好幾下,把氣出在這玉簪上,真是白瞎了姑娘的禮物。
平時不生氣的人,發起火來更加可怕。玉容給人的感覺一向是溫柔親和,當她板起臉的時候,連安寧都會下意識地放輕了自己的呼吸。
更別提膽子不大的霜兒了,在玉容難得憤怒的面容下,她的身子抖個不停,“對、對不起。”
就連說起話來都結結巴巴的。
“簪子是你摔壞的嗎?”玉容沉着嗓音問道。
霜兒下意識地搖頭,然後又點頭把事情攬在自己身上,“是,是我不小心摔了,不關小姐的事情。”
這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一看她這反應,玉容就猜到她只是替她家姑娘背鍋,她心底素來良善,雖然不喜歡柳碧彤,對霜兒這單純的丫頭觀感卻不錯,還覺得她留在柳碧彤身邊實在可惜了,因此也不至於將火氣發泄在她身上。
“起來吧。”
霜兒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裙子上的塵土,她的手掌心傳來隱隱的疼痛,顯然是剛剛摔倒在地的時候不小心蹭到的。霜兒將手放在負在後背。
玉容說道:“手伸出來。”
霜兒乖乖聽從她的話,伸出了自己的手,兩個手掌心不小心蹭破了皮,血絲若隱若現的。
“我帶你去包紮一下傷口吧,省得不小心感染了。”
霜兒眨了眨眼,跟在玉容身後。
玉容閉着眼睛都知道蔚府每個房間的方位,她穿過曲折的遊廊,來到她之前住的屋子內。即使她現在不在蔚府中,她的屋子仍然每隔幾天就有人打掃過。
玉容想起自己上個月剛回來,纔將籃子裡的藥劑給換了新的,從中拿出酒精和紗帶。酒精這東西還是她家姑娘搗鼓出來的,說是對處理傷口很是方便,玉容之前帶了好幾瓶過來,送給了玉秀、書紅等幾個關係不錯的朋友,自己則留了一瓶在這裡,沒想到現在就派上了用場。
她用棉籤沾染上酒精給霜兒清洗了一下傷口,在酒精碰觸到破皮的地方時,霜兒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身子。
清理過後,玉容又給她上了藥,將兩個手掌心包紮起來。
霜兒吶吶說道:“謝謝。”然後補充了一句,“你和周姑娘一樣,都是好人呢。”
她這話顯然是出自肺腑,十分真誠。
玉容忍不住噗嗤笑了笑,這丫頭到現在還能留在柳碧彤身邊不被弄走,真是奇蹟。
霜兒見她笑了,不再像是一開始一樣板着臉,也鬆了一口氣,又好奇問道:“這玉簪很貴嗎?”她家小姐之前還嫌棄這簪子不是好東西。
玉容說道:“在外頭首飾店大概得花三十多兩銀子吧。”這簪子並不是安寧自己買的,而是沈家以前送來的。
三十多兩……霜兒倒抽一口氣。這比她的賣身價還高呢。
“可以吃好多的點心。”
玉容又笑了,“你同桂圓一定很有共同話題。”兩人都一樣愛吃。
玉容不知道的是,霜兒之所以愛吃,不過是因爲小時候餓怕了,桂圓愛吃則是因爲她飯量大。
“那,周姑娘今日戴的雙蝶花鈿呢?”
“二十多兩銀子吧。”
霜兒道:“我以爲會更貴一些的。”
玉容搖搖頭,“那玉簪的玉質是上好的,加上手工精緻,所以貴了些。”通過霜兒這問題,她也大概明白爲什麼簪子會被摔了,在心中不免又看低了柳碧彤幾分。
霜兒垂下腦袋,哦了一聲後,沒再說什麼。
玉容說道:“我們一路上也沒碰到什麼人,若是你家小姐問起你手的事情,你就說是玉秀給你包紮的好了。”若說是她的話,這丫頭回去後還知道會收到什麼責罵呢。
霜兒心知玉容是爲了她好,點點頭,她也不敢多呆,直接匆匆回去。
她本想聽從姑娘的話,將簪子丟的遠遠的,但是從玉容這裡得知價格後,終究有些捨不得,在半路上拐去小花園,藏在了假山裡的一個小洞裡。這還是她之前無意間知道的。即使是斷了的簪子,若是拿出去賣的話,應該也可以賣上一筆價錢吧。
……
安寧練了一個時辰的馬,基本找回了以前的感覺。
這匹棗紅馬的確是好馬,那種風馳電掣的感覺實在太舒服了,騎在馬背上,速度快得反而要隨時飛起來一樣。唯一可惜的是,這馬場終究太小,畢竟是在蔚府的後院,再大場地也有限,所以騎起來一點都不過癮。
“你若是喜歡的話,直接去莊子那邊。我在郊外有個莊子,那裡有片大大的草原,面積至少是這裡的十倍。”蔚邵卿說話的時候,呼出的氣灑落在安寧耳朵上,像是有根小羽毛在輕輕撓着她一樣,撓得人心癢癢的。
耳朵感受到溫熱的呼氣,蔚邵卿清冽的氣息將她整個人包圍着,安寧身體一僵,說道:“咦,你還在啊?”
她一跑起來,都忘記這件事了。
蔚邵卿笑了笑,笑聲低沉,帶着某種勾人的磁性,“你這算不算是用過就丟?”
安寧大言不慚,“好歹你還用過,其他人連用的資格都沒有。”
“那我還得感謝你?”
安寧莞爾一笑,“不用謝。”
蔚邵卿直接從馬背上下來,留安寧一個人繼續騎着。
他剛下來的時候,安寧有些不習慣,一會兒後又重新掌握回節奏。再繼續練幾天的話,想必到時候參加圍獵沒有什麼問題,當然想要脫穎而出的話,她還得練好幾年。
安寧練了挺久的,額頭上香汗淋漓,等感覺到倦意涌了上來後,拉了拉繮繩,從馬上下來。
自有人將這紅棗馬給牽到馬廄裡。
蔚邵卿走到她身邊,“你可以親自給她喂吃的,可以培養你們之間的感情和默契。”
安寧眼睛亮了亮,“她喜歡吃什麼?”又自言自語,“嗯,我得先給她想個好名字纔是。”
她想了想,說道:“叫躡影好了。躡影追風。”希望她的速度能追趕上太陽的影子,追逐上風的速度。
“好名字。”
躡影發出一聲愉悅的長長嘶鳴。
安寧笑盈盈地摸了摸躡影的耳朵,“你也喜歡這名字,是嗎?嗯,小名就叫做小影好了。”
有大名,有小名,可以了。
蔚邵卿沉默了,語氣有些無語,“你們女孩子,總是喜歡取所謂的小名嗎?”
安寧點點頭,“多可愛啊。要不,我也給表哥取個小名?”
她眸中閃過狡黠的光芒,比星辰還要璀璨耀眼,蔚邵卿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居然忽略了心中的警鈴大作,問道:“什麼名字?”
“小卿?”
蔚邵卿臉瞬間黑了:果然不能對着丫頭抱有什麼期待。
安寧見他就要甩袖離去,連忙道:“要知道卿這一字可是好名字。”
蔚邵卿的臉上寫着“繼續編,我看你打算如何編。”
“等閒若得東風顧,不負春光不負卿。”她第一反應就是這首前世頗爲喜歡的詩詞,等出口後,又覺得有些不對,怎麼聽起來像是在向蔚邵卿表白一樣。
她慌忙解釋:“你別誤會了,這不是對你說的。”
越解釋越糟糕,蔚邵卿的臉更黑了。
“嗯,表妹想對誰說這話呢?”
安寧瞬間產生了危險的直覺,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卿雲爛兮,乣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
蔚邵卿看着她一臉討好地揪着他的袖子,嘴裡吟着讚賞他的詩詞,不由失笑:這丫頭果然是素有急智。
他淡淡點評了一句,“詩做的不錯。”
安寧抿脣一笑,笑容透着一點的小得意。
蔚邵卿道:“明天再交十首這類的詩詞。”
安寧笑容瞬間垮了下來,十首!要不要這麼坑爹。
她哀怨地看了蔚邵卿一眼,蔚邵卿一定是在報復她剛剛調戲他,虧得她之前一直以爲他恢宏大度。
蔚邵卿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在安寧爆發之前,閒庭信步離去,只留給安寧一個瀟灑從容的背影。
身旁的小影又嘶鳴了一聲。
安寧彎下腰,撿起一把馬草,送到她嘴邊,小影卻別過頭,一臉嫌棄。
負責照料馬匹的下人說道:“姑娘,這躡影喜歡吃胡蘿蔔。”他也是個機靈的人,直接將稱呼改成了安寧之前取的躡影。
安寧睜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躡影,沒想到這馬還挺挑食的。
“除了胡蘿蔔,她還喜歡吃什麼?”她前世曾經看過一篇報道,上面寫着馬擁有一顆愛吃甜食的少女心,天生喜歡吃甜食的馬直接將帶着甜味的胡蘿蔔當甜品吃了。嗯,回去後,她可以試試做前世見過的美味馬食物。
“蘋果她也挺喜歡的。”
安寧撿起旁邊一根鮮嫩的胡蘿蔔,果然和剛剛不一樣,躡影立即湊了過來,嘴裡開始砸吧開來了。安寧見她吃得津津有味,也不由露出了笑容。餵了兩根胡蘿蔔後,她拍了拍手上不小心沾上的灰塵,又用桂圓打好的井水,洗了下手,然後去找玉秀那邊找玉容。
隨即主僕三人一起回家。
回到家裡,安寧就鑽進了廚房,開始做美味的馬食物。這季節沒有蘋果,安寧只好暫時放棄。用胡蘿蔔泥、玉米油、糖漿、燕麥片和麪粉製成那種烤餅。烤餅做成以後,桂圓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說道:“姑娘,可以吃了嗎?”
安寧一臉的黑線,“桂圓,這是給馬吃的。”
這丫頭真是看到什麼東西都想吃。
桂圓仍然不放棄,“我嘗看看,吃一個就好。”
安寧將托盤推了過去,她撿起一塊放在嘴裡,輕輕咀嚼着,不時點點頭:“其實挺好吃的。我是馬的話,我也會喜歡的。”
玉容忍俊不禁,“沒見過你這樣同馬搶吃食的。”
桂圓振振有詞,“那是因爲我擁有一個什麼都想要嘗試的心。”
手又忍不住多拿了一個,繼續咬着。不過這丫頭變心變得也挺快的,等廚房的呂大娘做好茯苓糕後,又興沖沖的跑去吃新東西了。
玉容則是幫安寧將托盤拿到房間裡,等烤餅涼了以後,將這些烤餅放進了石青色的絹布袋子中。明天安寧正好可以戴過去給躡影吃。
玉容沒忘記告訴安寧今天那斷簪的事情。
安寧聽了後,冷笑一聲,“也不必去管她。”
像柳碧彤那樣心胸狹隘眼光又不行的人,不用她自己動手,遲早都會把自己給作死。
玉容道:“我吩咐過書蘭,讓她們平時注意一下她。”這樣即使柳碧彤有什麼壞主意,也能事先得知。
安寧咦了一聲,“我以爲你會吩咐玉秀的,你同玉秀的關係更好一些吧。”
玉秀同玉容相處至少七八年,兩人又都是蔚邵卿身邊的一等侍女,關係一向很好。書蘭和書紅則是二等丫鬟。丫鬟也是分圈子的,一般來說,同樣是一等丫鬟的打交代會更多一些。
玉容沉默了一下,開口道:“少爺身邊現在只剩下一個玉秀,她忙都忙不過來,哪裡有時間幫我。”
安寧想想也是如此。對於柳碧彤,她只需要維持表面上的工作即可。
主僕兩說了一些話後,玉容又去打了熱水,讓安寧好好泡一下澡。
……
第二天,安寧照例來到蔚府,繼續同躡影培養感情。
那烤餅在放置一個晚上後,絲毫不減其美味程度,還有種別樣的風味,安寧剛從娟袋中拿出一片,之前還作傲嬌狀的躡影立即湊了過來,還親暱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安寧……手上的病。其前倨後恭不要太明顯。
安寧都要被逗笑了,將餅乾扔到躡影嘴裡,躡影果然很是喜歡,露出了一臉享受的表情,吃完一塊後,將馬頭湊過來。
安寧繼續拿一塊,一塊皆一塊地投喂,直到躡影吃得差不多飽了,才停止。
或許是因爲今日投餵過的緣故,在上馬騎馬的時候,躡影都十分地配合。當躡影急速飛行的時候,她真的有種自己長出翅膀飛翔的感覺,躡影賽跑的身姿都要化作了一道的閃電。
練了半個時辰後,安寧才酣暢淋漓地停了下來,唯一不過癮的就是場地不夠大,過幾天還是去蔚邵卿所說的那個莊子上好了。
一人一馬,都滲出了汗水。
安寧等躡影休息了一會兒後,纔給她喂水。躡影搖晃着腦袋,蹭了蹭她,還舔了舔安寧的手心。
她手心被舔得發癢,一邊閃躲一邊笑。
“安寧。”柳碧彤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安寧回過頭,看見她手裡拎着一個食盒,微笑地看着她。
“柳姐姐。”伸手不打笑臉人,安寧回了一句。
柳碧彤溫溫柔柔一笑,“我聽說你這幾天要練馬,想必很累,所以特地下廚房,給你燉了湯。”
安寧嘴角抽了抽,這柳碧彤又是在打什麼主意?昨天才摔了她作爲禮物送來的玉簪,今天又上趕着做湯和她聯絡感情,她即使要送,也應該是送給蔚邵卿的吧。
她笑了笑,沒說什麼。
柳碧彤將食盒放在一旁的桌子,從食盒的第二層中拿出了一副的碗筷,“我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特地做了兩樣湯,一個是薏米紅棗湯,一個是山雞絲燕窩湯。”
她態度溫柔,就像是一個疼愛妹妹的大姐姐一樣。
安寧雖然很懷疑她的目的,但心中十分清楚柳碧彤在這大庭廣衆之下,肯定不敢在這吃食中做文章,她想了想,說道:“薏米紅棗湯好了。”
反正她隨便喝一口就可以了。
柳碧彤給她盛了一碗,端到她面前,安寧輕輕抿了一口,嗯,的確是純粹的薏米紅棗湯,裡面沒加什麼料,她舌頭向來敏感,若是有添加了東西,一嘗就知道。
這湯比想象中要好喝一些,可見柳碧彤不是第一次熬煮。
她喝了半碗後,笑道:“多謝柳姐姐,我喝飽了。”
柳碧彤親親熱熱說道:“我們也算是表姐妹,何必如此生疏,你喊我碧彤姐姐就可以。”
“碧彤姐姐。”安寧從善如流改口,反正又不是換個稱呼就會真的成爲好姐妹。喝完湯,重新看柳碧彤,她才發現柳碧彤今日的打扮同以往有些不同,之前她明明走的是華貴路線。恨不得拿一堆金釵銀釵,堆出所謂的富貴氣派。今日頭上卻只是簡單地挽起,插了一個珊瑚珠花,無論是首飾還是身上的衣服都是偏清雅類型。安寧不得不承認,這種裝扮比起昨日的,更加適合她。
注意到安寧的視線,柳碧彤問道:“安寧妹妹,我這一身有什麼問題嗎?”
安寧搖搖頭,“只是覺得比昨日的衣裳更適合你。”
柳碧彤眼中閃過一絲的得意,“安寧妹妹真是過譽了。”
纔過去一天而已,她在對待安寧的態度就發生了天差地別的變化,溫柔體貼又周到妥當。只是她這樣的表現反而讓安寧戒心更深,她還寧願柳碧彤和以前一樣的態度呢。
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同柳碧彤打交道。
在四月一號之前,安寧幾乎每日都給躡影做新鮮美味的馬食物,躡影這個吃貨被她的東西給收買,每次見到她都親熱到了極點。
柳碧彤也同樣每日雷打不動地來看安寧練馬,每次過來要麼帶點湯湯水水,要麼提着糕點,任誰都說不出她半句的不好。
玉容也告訴安寧,這幾天柳碧彤似乎不再像是以前一樣整天想着要給蔚邵卿送東西,反而十分自尊自重,對待蔚邵卿就像是尋常的親戚一樣。
安寧的直覺隱隱提醒着她,柳碧彤似乎在醞釀着某個大招來着。她若是直接出手的話,安寧反擊也不會有半點猶豫。偏偏她採用溫水煮青蛙的攻勢,走着好姐妹的路線,安寧反而不好出手了,心裡那叫一個憋屈。
在喝了五天的湯後,安寧直接轉戰蔚邵卿的莊子,她的理由也十分充分,她練馬需要更大的場地。
蔚邵卿的莊子距離安寧家坐馬車也需要半天,畢竟是處於郊外的地方。那一片離安寧買的田地也不遠,蔚邵卿給了她鑰匙後,安寧索性去莊子上住上幾天。她還可以順便巡視一下她那些田地。
周李氏清楚安寧這是在爲四月一號的春搜做準備,對她很是支持。
安寧還順便將靜靜也一起帶走,省的他鬧脾氣。
只是靜靜同躡影初次見面,氣氛可謂十分劍拔弩張,一個身體緊繃,裂開嘴露出猙獰的牙齒,作欲飛撲狀,似乎隨時都要撲上去狠狠咬上躡影的脖子一樣。另一個則是不安地揚起前蹄,發出了危險的鳴叫。
安寧只好先拉開靜靜,給他先威脅別想着要咬躡影,不然就關他一個月的小黑屋。威脅過後,又安撫了他一遍,給他梳毛、投喂,還牽着他散步。只是靜靜註定是要同躡影分開。
按照玉容的說法是,靜靜估計是在吃醋呢。以前安寧只對他好,現在卻又來了一個躡影。靜靜雖然是狼,但十分聰明,他察覺到這點,纔會對躡影的存在如此牴觸。
安寧實在無語,只好決定她不偏心,每天外出散步的時候,把靜靜也一起帶上。
至於躡影就好辦多了,只要靜靜不主動出現在她面前,什麼都好說。
安寧纔來這莊子第一天便喜歡上了這裡。無論是大片的草地、混合着淡淡花香的溼潤空氣、淳樸的田園風光,一切都讓人發自內心地感到心曠神怡。雖然坐了半天的馬車後來到這裡,但她還是不顧身體的疲憊,痛痛快快地騎了一個多時辰的馬,騎得香汗淋漓。
一下馬,玉容便將毛巾給她擦汗,又準備了熱水。
跑過一場後,安寧這才感到累了,吃過飯後就早早休息去了。
這莊子原本就有十來個服侍的下人,安寧過來這裡的時候,除了帶上桂圓、玉容、蔚景和蔚海,順便還將楊月娥母子給一起帶上,這種鄉下輕鬆活潑的田園氣氛對於顧曉曉的病情頗有助益。顧曉曉果然也很喜歡這裡,每日還會出去散步個兩刻鐘。
更巧的是,這莊子正好離大山村不遠,而月秋姑娘正好就住在這大山村裡。在上個月隨安寧來到京城中後,月秋打聽了一番後,便在城郊這裡的大山村住了下來。她原本就還有兩千多兩的銀子,直接買了一百畝的田地和一個一進的小宅子,其餘的則留着,然後就這樣在這裡定居了下來。她的身份戶籍是安寧特地讓人給辦好的,明面上找不出什麼紕漏。
顧曉曉同月秋相處得很是不錯,出去散步的時候還常常以表妹的身份,拐到月秋那邊,有時候會帶幾樣月秋做的點心回來,還在村裡認識了幾個朋友。楊月娥看在眼中,越發高興,她欣喜於女兒的生活越來越上正常人的軌道。
在安寧來到莊子的第五天,她在京城莊子的管事朱濤上門來拜見她。朱濤也是當時宣州大旱後留下來賣身爲奴的其中一位。安寧見他頭腦活絡,又有幾分忠心,上京城的時候也帶上了他,買了那些田地後,還讓朱濤幫忙打理。
朱濤這次上門主要說的是同田地有關的事情,“姑娘,有戶張家現在正要賣一千畝的田地,十分便宜,姑娘要買下來嗎?”
“多便宜?”
安寧之前有讓朱濤幫忙留意有沒有那種大片連起來的田,若是價格合適的話,就一起買下。
“上好的良田,只要四兩銀子一畝。”
一般來說,良田一畝也要五兩銀子,在京城這塊的話會更貴一些,賣到六七兩銀子一畝。尋常人家,若不是家中出了大事,也不會隨便將一千畝這麼多的田地都給賣出去。
這價格太過便宜,反而讓人難以相信。
“這田地是有什麼問題嗎?怎麼會如此的便宜?”
朱濤恭恭敬敬說道:“小的打聽過了,這張家也算是這一帶有名的富戶,張老爺家有一子一女,長子今年十五歲,出自姨娘肚子,一事無成,又好美色。長女十四歲,爲張家的嫡長女。張少爺前些天上街見到一落單的漂亮姑娘,就上前輕薄了人家,還打殺了人家阻止的丫鬟。那姑娘烈性,不堪受辱,回去後便自縊身亡。偏偏這姑娘還是幽州守備之子陳少寶的未婚妻。”
“陳少寶同這未婚妻青梅竹馬,哪裡能夠罷休。張家少爺因爲此事入了牢房,加上打死丫鬟的事情,直接判秋後問斬。張老爺就這麼一個兒子,求天拜地的,託了各種關係,耗盡了家產,都沒法救回兒子。所以張家最近才變賣田地,收集銀錢,打算做最後的一搏。”
這種人……真是死了活該。
安寧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這陳少寶根本就死不足惜。張老爺也沒有可同情的地方,若不是他對自己的兒子寵溺太過,養成了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哪裡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只可憐那姑娘,本來同陳少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就這樣白白被毀了。
她臉色嚴肅了起來,“是張家主動要賣給你的嗎?”
朱濤點頭道:“因爲前段時間姑娘讓我買了一千畝銀子,張家看我們財大氣粗,覺得有足夠的銀錢買了他們的田。”
安寧冷笑一聲,“恐怕不止是這個原因。張家肯定也知道你背後站着我,若是能夠通過這個機會,同我們攀附上,那不是有更多的籌碼爲他那兒子奔走嗎?你也不必去理會他,那張家少爺死不足惜。”
誰不想省點銀子?但是這種銀子不賺也罷。倘若她買下張家的田地,讓張家真的有了打點官司的銀子,成功保下張家少爺的命。那麼她肯定會覺得像是吞了蒼蠅一樣的噁心。
朱濤見她面容嚴肅,顯然心意已定,在心中再一次感慨了一下姑娘的三觀正:若是其他人家,見能有這樣的大便宜佔,哪裡管那麼多。他想想覺得姑娘說的的確有理,買得起一千畝田地的可不止是周家,這附近不少土財主都可以,那張家誰都不找,只找周家,顯然就是想狐假虎威一把,心思實在讓人可惱。他勸說的心頓時淡了幾分。
安寧打發走朱濤後,繼續去騎馬。
騎馬過後,她見春光明媚,微風拂面,甚是怡人,索性也出去走走,目標便是大山村。
她憶起月秋時常讓曉曉帶回來的一些糕點,覺得自己空手上門也不好。便親自備了一份禮物。一匹的雲錦、一根嵌綠松石花形金簪,外加半籃的棗泥山藥糕。
月秋畢竟只是一個姑娘,雖然是以寡婦身份順順當當地在大山村中安頓下來。但寡婦門前是非多,她以前又是花魁,相貌就算比不過安寧,放在這十里八村,也是一朵花,自然容易引來他人的覬覦。安寧沒打算隱瞞自己身份,她只需要打扮得富貴堂皇,往月秋那邊走幾趟,讓人知道月秋背後有她這個靠山,自然就沒人會去打她主意了。
去大山村就沒必要騎馬,走路也只要二十分鐘左右。
主僕幾人一邊欣賞着淳樸的田園風光,一邊慢悠悠晃盪到大山村。
大山村比安寧以前所呆的玉山村要大多了,全村大約有一千戶的人家,安寧他們一行人無論是容貌還是服飾,一看就是貴人。顧曉曉來大山村好幾趟了,大山村的村民也都記住了這張清秀的臉,見顧曉曉帶了這麼一夥貴人過來,紛紛猜測安寧的身份。
等安寧他們往月秋宅裡一進,大家都有共同的看法:這月秋看來有個粗大腿抱啊。
月秋在迎春樓混了那麼久,一見安寧便猜到了他們上門的來意,不由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小姐快裡面坐。”
安寧笑道:“早在你搬過來的時候就應該過來瞧瞧了,只是前段時間正好忙着。”
玉容也將禮物給了月秋。
月秋將他們引進屋內,她現在身上穿的是簡單的棉布衣衫,依舊不掩其姣好相貌,看她氣色,似乎在這裡呆得很不錯。
這一進宅子雖然算不上多麼大,但是住月秋一人綽綽有餘了。
月秋給他們泡了一盞茶,又拿出一些自己做的點心招待他們。
她還向安寧表示打算在院子裡開一塊地,來種植一些蔬菜。想到昔日的花魁,今日拿起鋤頭下田,這畫面似乎有點醉人。
說到一半的時候,門口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月秋向安寧歉意地笑了笑,過去開門。一會兒時間,一個穿着墨綠色家常袍子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身材微胖,眉眼之間是掩蓋不住的鬱色,見了她後,就直接跪了下來,說道:“周縣君,求求你救我兒子一名。老夫年近五十,就只有這麼一根獨苗啊。”
他聲音悽悽慘慘,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安寧可一點都不同情他,直接說道:“我救你兒子,那誰來救那無辜的李小姐呢?誰來救那被你兒子打死的丫鬟呢?”他兒子純粹是死有餘辜,被判刑安寧只會爲之拍手叫好。
張老爺潸然淚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他擡頭看着安寧冷漠的臉,咬咬牙,從懷裡掏出了一疊的紙,“這裡是兩千畝田地和我們宅子的地契,若是周縣君能夠救我兒子一命,我願意將這些拱手讓給周縣君。”
安寧呵呵一笑,直截了當地拒絕:“不用,我不缺這點錢。我可不想賺這種黑心錢,然後半夜被李小姐找上門來談心。”
張老爺見她油鹽不進,無論是利誘還是上演苦情戲,一點動容的意思都沒有,至於威逼,他只是一個土財主,哪裡敢威逼一個縣君。
安寧聽得煩了,直接說道:“你還不如將這些錢財都給你女兒,將來讓她入贅,生個兒子繼承你們家就可以。”
至於他那位兒子,還是少活幾年,省得還要繼續禍害人家好姑娘。
說完,直接讓蔚海將他給請了出去。
月秋嘆了口氣,說道:“那張家姑娘卻是個可憐人,我同她見過幾次面,是個知書達理溫柔善良的好姑娘。可惜她雖然身爲嫡女,卻因爲女子的身份,在家裡遠遠不如她那庶兄,聽說她以前還因爲勸說她那庶兄別做這種強搶民女的事情而被庶兄打了一頓,就連張老爺也不待見她。”
安寧聞言,對於這一家的人越發沒有好感了。
有了這一樁事,安寧不免有些意興闌珊,同月秋說了一些話後便回莊子去了。
……
她依舊是每天騎馬,散步,溜靜靜,偶爾還會看幾本書,寫幾個大字。
這天早上,蔚家的下人送來了兩套定做好的騎馬裝,一套是玫紅雀紋窄袖騎馬裝,另一套是淺藍色挑絲雲雁窄袖騎馬裝,看起來淡雅怡人。安寧換了枚紅色那間,與她身量十分貼合,換了衣服,穿好同樣一起送來的靴子,她站在那裡,手裡牽着繮繩,英姿颯爽,就是一幅動人的風景。
玉容也覺得這衣服好看,誇得安寧臉都紅了。
換了新衣裳,安寧又有出去跑兩圈的動力了。
“沙沙沙……”
不遠處的草叢傳來了簌簌的聲響,像是有東西在裡面動彈一樣。
蔚海立即站在安寧身前,戒備地看着那草堆。那草堆其實是躡影的食物,躡影雖然喜歡吃胡蘿蔔,但是不代表她不吃草,所以馬廄中一般也會準備好這些。
下一秒,從草堆中跌出了一個人,蔚海寶劍出鞘,正好抵着那人的脖子,嚇得那人身子一縮,差點被劍給刺到。
那是一個年約十四的姑娘,臉上沾滿了灰塵,衣服髒亂,但隱隱可以窺探出清秀的相貌。
她深呼吸一口氣,稍微離遠一點寶劍,然後跪了下來,磕首道:“小女張素蘭,見過周縣君。”
------題外話------
是躡影,不是攝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