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草木皆兵
“按照現行規章制度,補繳和滯納金加起來也有萬把塊,到時候一公示,縣裡其它私營企業、個體戶看到您連惠農都處置了,他們肯定不敢再心存僥倖心理,一定會配合好您的工作!”
“嗯,那就這麼辦吧!你的專業能力還是很強的麼,有你幫我查漏補缺,我幹工作就放心多了!”勞勇勝暗暗出了一口氣,有臺階可下就好啊。
他不知道的是,方廣林指出的幾個問題原本就不存在,是林明軍讓李耒調整的,畢竟如今全國上下都在風風火火的查稅收,你這麼大一個企業,要是一點兒問題沒有,那就太惹眼了。
領導面前不好交代,羣衆也不會相信,所以這就跟幫領導寫材料一樣,伱得留幾個不痛不癢的小錯誤,讓領導過過癮,這樣才容易通過。
現在這一手果然派上了用場,要不然勞勇勝還不好收場,說不定反過來還會埋怨惠農,兩者就結下樑子了;如今這麼一處理,勞勇勝有了樹立權威的機會,李耒也沒遭受啥實質性損失。
名聲也不會受到太大影響,畢竟這麼大一個企業,稍微出點疏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要不是故意的就好。
很快,勞勇勝就過來視察惠農了,養殖場、飼料廠、食品加工廠挨個看了一遍,幾乎每家門口都看得有大量的年輕人在排隊。
“這些都是幹啥的?”第一次遇見是在養殖場門口,勞勇勝疑惑地問道。
方廣林馬上就給他解釋了,“左邊這排是來交雞蛋、買雞雛飼料的,河陽有很多村民都會從惠農購買蛋雞雞雛,然後養大,等生了雞蛋再賣給惠農,這樣不用出門,在家裡一年就能掙點錢,差不多夠平時買鹽、給孩子上學的了。”
現在老百姓家裡一般兩個罐子,鹽罐和油罐,鹽需要去供銷社買,油的話要麼是過年殺豬煉製的豬油,要麼是自家種了油菜,等收了油菜籽帶去鄉里的油坊榨油,至於芝麻榨出來香油,那是高檔貨,一般人捨不得用。
至於晚上點亮用的燈油,同樣是自家生產的,他們會在種不了莊稼的地方種上桐樹,等桐子成熟了摘下來炒熟,然後榨油點油燈。
要是本村沒有桐樹的話,有漆樹也行,漆樹果實裡含有三成左右的脂肪油,將漆樹果實摘下來蒸熟,然後用專用的工具趁熱將融化的蠟壓榨出來收集,最後製作成蠟燭。
這種蠟燭不如白蠟好點燃,蠟燭芯也比較粗,一般用棉花纏在竹籤上充當蠟燭芯,點起來很費勁。
不過有一種好處,那就是漆樹蠟燭的熔點比較低,只有五十多度,所以在漆樹蠟燭傳到日本後,衍生出一種新的用途,日後又傳回國內,還賣的比一般蠟燭更貴,這就很無語了。
現如今老百姓別的東西可以不買,但鹽是必須的,孩子上學的開銷也是免不了的,要是養幾隻雞就能解決這些問題,那可就太好了。
勞勇勝雖然不太懂稅收,但他也是從基層一步步走上來的,深知道老百姓掙錢的難處,聽到這兒不由得讚賞道,“惠農這個名字取得好啊,他們也確實給老百姓帶來了好處!”
“這另外一隊又是幹啥的?前面好像是在登記?”一個疑惑被解除,另一個疑惑又涌上心頭,這些人看起來可不像是買雞雛賣雞蛋的。
“這些是來找工作的,惠農招工不管你是誰介紹的,都必須先筆試再面試,兩項都合格了纔會錄取!”方廣林繼續介紹,“考慮到今年情況特殊,所以惠農多招了點臨時工,讓他們輪流來廠裡幫忙。”
這次勞勇勝沒有點評,因爲方廣林說的這事兒有點敏感,以前農村剩餘勞動力可以像《平凡的世界》裡孫少平那樣進城攬工,也就是去建築工地幹活,或者就近去鄉鎮企業上班。
但是去年開始整頓投資過熱,大量建築項目緊急下馬,數百萬建築工不得不返回家鄉;現如今又開始整頓鄉鎮企業,同樣有很多鄉鎮企業停工,如此以來大量閒置勞動力就沒了去處。
前幾天上級下發通知,提醒各級政府必須注意幾個重點問題,除了清繳稅收之外,還有一項就是阻止本地剩餘勞動力盲目流入城市,因爲城市實在是沒辦法給這麼多人提供就業崗位,而大量無業青壯年聚集到一起,又長期找不到工作、生活無依無靠,這肯定是會出問題的。
所以等快到正月初八的時候,勞勇勝他們也是如臨大敵,安排人在客運站、火車站勸說老百姓回家。
“怪不得我們河陽的情況比其它地方要好不少,原來是惠農在招人啊!”這下勞勇勝就更欣賞李耒,他這相當於又幫自己解決了一個大麻煩啊。
“國家遇到麻煩,我們肯定是要出力的嗎!原本想着今年招點正式工,但是村裡李支書說了,今年找不到活幹的人多,不如讓他們換着來上班,你上半個月,我上半個月,這樣能掙錢的機會就多了,他們就不會出去亂跑了。”李耒把功勞都讓給了李啓生,他年紀也不是很大,還是有希望進步到鄉里的麼。
勞勇勝對李啓生刮目相看,能主動爲上級分憂,這可是太難得了,“不錯,幹工作就是要有主動性,不能踢一腳走一步,甚至有的被踢了還不動彈!”
有這句話就足夠了,現場鄉上領導都在外圍站着呢,這話他們都聽見了,就算沒聽見也會有人傳到他們耳朵裡,回去後李啓生進步到鄉里的事情就該定下了,這樣下次去縣裡開會給勞勇勝彙報工作的時候,人家要是順口提一句,這邊馬上就能接上,最差也能多個和領導聊天的話題,咋說都不虧。
勞勇勝甚至還去排隊登記的人羣裡找人聊了幾句,“你是從哪兒過來的?”
“婁家村!”
“婁家村?那可是遠得很啊?你咋過來的?”勞勇勝回憶了下婁家村的位置,不由得有些驚訝,這地方他去過,跟二道灣村分屬河陽的兩個方向,當初他從縣裡過去的時候,坐車都要兩個多小時,從婁家村來二道灣村那就更遠了。
“走過來的嗎!走大路肯定遠一些,不過翻山就近得多,早上天矇矇亮過來,下午三點就到了,在親戚家歇一晚上,醒了剛好過來排隊!其實要說遠也不遠,總歸還在本縣,比去南邊幹活近多了!”
而且在本地幹活還有個好處,那就是安心許多,那怕沒掙到錢,走路就回家了,不用擔心回來的車票錢。
進到裡面參觀,勞勇勝也跟其它領導幹部過來的時候瞪大了眼睛,他完全沒有想到養殖場竟然可以這麼幹淨整潔,在他的印象裡,養殖場都是臭氣熏天、亂糟糟的樣子。
“怪不得你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招收大學生,這種地方要是沒點文化基礎,還真幹不好!你搞得這麼幹淨花了不少錢吧?”
“是不少,不過花的值,雞舍衛生條件越好,蛋雞就越不容易染病,而疫病向來是養殖業最大的威脅。”李耒笑着說道。
“嗯,‘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嗎’。”這個道理勞勇勝自然懂得,參觀完養殖場再去參觀飼料廠、食品加工廠、農機廠、紙箱廠,這些廠同樣給勞勇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暗暗把這幾家跟自己參觀過的國營廠進行對比,赫然發現惠農不管在車間秩序、工人素質、設備先進程度上,都要比同類國營廠強得多。
看來私營企業也不完全一無是處嗎,他在心裡暗暗嘀咕着,當然這話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眼下這種問題還是要謹慎一些。
最後勞勇勝對惠農進行了點評,表揚肯定是要表揚的,人家京城的童老、杜老,省裡的歐陽過來都表揚過了,他要是一開口就是批評那也不合適。
但表揚結束之後,他還是說了幾句納稅的事情,批評了李耒的疏漏,現場公佈了對惠農的處罰結果,讓他們儘快補繳欠稅和滯納金,並以此爲切入點,大談特談私營企業、個體戶、承包戶存在的各種問題。
李耒表面上低頭接受批評,心裡卻輕鬆地很,因爲他知道,自己這一關算是過了,而且還在勞勇勝心裡留下了相當不錯的印象,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下面惠農的管理層想法不盡相同,雷毅、李青等人雖然有點擔心,但也沒放在心上,一來他們對李耒非常感激,二來麼,他們也沒其他地方可去;何佔海、藺友林等純搞技術的完全不關心這些,他們都在心裡埋怨,有聽他放屁的功夫我回去多做一個實驗不好麼?
至於寇斌、鄒春生這些從大型國企出來的,都在擠眉弄眼的偷笑呢,他們早就聽出勞勇勝話裡的意思了,交了這萬把塊,縣裡就不會再來找他們的麻煩了,以後他們還是可以安安心心的上班掙錢。
普通工人大多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只等着跟領導一起鼓掌就完事兒了,反正我就上我的班,掙我的工資,既然領導都沒咋批評,那就說明廠子沒問題,還能安安穩穩的幹下去。
但還是有人想歪了,比如去年才從農學院過來的大學生魏明,他這人有點小官迷,在學生讀書的時候就愛往學生會裡面湊,來了惠農之後,章立強、熊永文、徐東安他們都老老實實的聽安排幹活,而他除了幹活之外,還喜歡往領導面前湊,尤其是幾個農學院畢業的學長學姐面前,一有機會就拉關係。
吃飯的時候,別人走在聊天,而他就喜歡看電視上的新聞節目,而廠裡報刊欄的幾份報紙,他更是每天都不會錯過。
所以在勞勇勝來之前,他就覺察到了最近風向不對,勞勇勝那幾句批評的話他更是當成了暴雨來臨之前的響雷。
要遭啊,原本以爲來了惠農可以拿高工資,還可以發文章積累資歷,沒想到卻是選錯路了,將來惠農要是被處理,我的檔案上豈不是有污點了?這可是會影響一輩子的啊!
魏明現在滿腦子都是這些事,連勞勇勝講話啥時候結束的都不清楚,講話結束,其它人都去食堂吃飯了,魏明卻怎麼也吃不下。
晚上回到宿舍,他先看了看外面有沒有人,然後插上門,同宿舍的徐東安拉到角落,小聲說起了自己的猜測,“東安,據我分析,勞書記這回可是來者不善啊,咱們也得趁早打算!”
“啥?”徐東安滿頭霧水,完全聽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這不好好的麼?開始還表揚了那麼長時間!”
“後面不就批評了麼?這纔是重點!來,你看這些,這都是上面的指示。”魏明翻出自己積攢的報紙,一篇文章一篇文章飯給徐東安看,都是嚴厲批評私營企業和個體戶的。
“搞不好惠農遇到大麻煩了,要是連累了咱們,再檔案裡寫上一筆,我們的前途可就不妙了!”魏明擔心自己一個人走影響不好,所以想多拉一個人。
“我看不會,退一萬步講就算有麻煩,那我也不好意思走人,咱們當年讀書時候拿着李師兄給的獎學金,用着李師兄捐贈的設備,現在工作了,拿的工資也比其他同學高!現在師兄遇到麻煩了,正需要我們這些師弟鼎力相助呢!”徐東安態度非常堅定。
“就算要幫師兄也沒必要把咱們自己搭進去啊!”魏明一陣兒羞惱,他不僅沒反思自己的行爲,甚至還在心裡罵徐東安是榆木疙瘩。
又勸了幾句,魏明徹底放棄了,“得,那你繼續在惠農跟師兄共患難吧,我還有父母要養活,就不陪你們了!”
魏明請了幾天假,回來後就提出要走,說回去探親的時候遇到老家農機廠的領導,說啥也要讓他過去,而他父母身體不好,身邊也需要有人照顧。
好幾撥人勸了幾輪,就連李耒也來勸了,但人家就是要走,李耒也沒啥辦法,只得放他離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