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軸勁
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走進了李耒的辦公室,來人皮膚黝黑、衣服有些破舊、眼神裡透着幾分固執,見到李耒後隔得老遠就伸出雙手,“這些年多虧李董照顧,賣給我們大午集團種雞,才讓我們省下了從外國公司手裡高價購買種雞的錢,之前一直說要當面謝謝李董,可李董工作太忙我也不好意思打擾,這次是實在沒辦法,只能求到李董頭上!”
“孫總客氣了!要說謝那也得是我謝你照顧我們惠農的生意,沒有這麼多客戶購買種雞,我們那有資本和海蘭國際、羅曼禽業他們競爭?”握手後李耒把他請到沙發邊坐下,再親手給他倒茶。
“看您說的,要不是您十年磨一劍,培育出咱們自己的優質種雞,我就算想買也沒地方買啊,您在我們國內養殖企業心中,可是大英雄!全國上下這麼多搞養殖的,有幾家能捨得花這麼多錢、這麼長時間自己育種的?”孫大午豎起了大拇指,這話可不是吹噓而是發自肺腑的,只有做了養殖才知道,種雞、種豬有多重要,育種又有多難。
李耒一邊聊天一邊也在回憶着孫大午的經歷,他出生於HEB省BD市徐水區高林村鎮郎五莊村一個普通農民家庭,16歲參軍當兵,退伍後被分配到縣農行,之後又當上了農行信貸股的股長,84年的時候,他妻子承包了郎五莊村一片土地開始辦養殖場,要說起來他創業的時間也只比李耒晚一年而已。
三年後孫大午丟掉了銀行的鐵飯碗回家跟老婆一起把這個只有一千隻雞、五十隻豬的養殖場努力做大,後來這家養殖場規模擴大到三十萬只雞,他也成了HEB省赫赫有名的養雞狀元,那家小養殖場現如今更名爲大午集團,業務涵蓋養殖、飼料、房地產、醫療等多個領域,名列全國私營企業五百強。
和其它發家的老闆不同,孫大午在成爲千萬富翁後依舊保持比較簡樸的作風,沒有專車、住在普普通通的平房裡、只有幾件舊衣服,甚至他一把年紀的父母還要在村裡撿廢品、自己拾柴火做飯,對於前者李耒不予置評,後者就有些不太認同了,就算是再怎麼簡樸,基本的孝敬還是要有的,他又不是沒這個能力。
寒暄過後,孫大午再次說明了來意,“李董,聽說最近民生銀行搞了個養殖貸?我們大午集團正打算擴大生產規模,需要五百萬的貸款,我看了民生銀行的貸款要求,我們大午集團完全符合,您看是不是能幫我說句話給批下?”
“民生銀行確實還沒有把營業點鋪到你們哪兒,不過我記得在當地和信合有合作,你按照流程去信合申請不就行了?用不着來找我吧?而且以你們大午集團的名聲,在當地應該不難拿到貸款吧?”李耒好奇地問道,他倒是聽過一些關於此人的傳言,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普通民企確實比較難貸款,但大午集團可不是一般民營企業,他們在當地的地位也就比惠農在河陽差一點,惠農要是想要貸款,別說河陽本地的銀行了,省裡的銀行也會搶着來,因爲惠農經營狀況比較好,壞賬機率低,而且幫助這樣的企業還能產生提高當地稅收、解決當地就業問題等社會效益。
大午集團也是一樣,像這樣的實業企業一向都是各地政府眼裡的寶貝疙瘩,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當地政府大多都是願意支持的,而且孫大午原本就在銀行工作,肯定有銀行內部的人脈關係,按照常理來講辦貸款並不難。
孫大午聽了連連搖頭,“李董,你是不知道啊,我早就跟當地鬧翻了,有一年我想投資一千畝的葡萄園,需要六百萬貸款,有人幫我指了門路說給信用社的領導送禮就能辦,我拿了一萬塊過去,但是事情沒成,我氣不過就去讓他把錢還給我,到最後也只要回來六千,從那以後,當地所有銀行都不給我貸款了!這次我就算去找他們申請,肯定也批不下來!”
李耒聽了無言以對,都不知道咋說纔好了,六百萬的貸款你只送一萬塊就想拿下?那兒有這麼好的事情?事情沒辦成去把錢要回來,聽起來似乎挺合理的,但是做事要是隻講理就行的話,世界上就沒那麼多煩心事兒了。
這事兒一出也別怪當地不給他貸款,因爲事情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了,如果那家銀行給他貸款,肯定會有人說,當初他給了信用社領導一萬塊沒拿到貸款,這次卻拿到了,那麼這家銀行的領導到底收了多少錢?誰也不願意背上這個黑鍋,而且銀行都喜歡跟懂事的人打交道,看孫大午此前的舉動,有一點兒懂事的樣子沒有?誰知道他接下來還能幹出什麼事兒來!體制內的人最害怕跟不可控的人打交道,而孫大午偏偏就是這種人。
“哎,這些年下來,跟我鬧翻的單位可不止銀行一家,稅務、工商.那個單位沒吵過架?”孫大午一時說的興起,又說起了他的其它光輝事蹟。
之前當地稅務部門給大午集團下達了138萬元的偷稅漏稅通知書,李耒和劉永好都遇到過類似的事情,其實都是政策性的問題,李耒和劉永好都圓潤地把問題解決了,而且也沒引起有關部門的不快。
結果到了孫大午這兒,竟然直接和稅務部門槓上了,他覺得自己沒有偷稅漏稅,是稅務局故意找茬,不服氣的孫大午連打5年官司,最後鬧到了國家稅務總局和HEB省高級人民法院那裡,而此時,光這場官司的開銷就已經不下百萬。
不光是稅務局,工商局、土地局只要是和他企業有關的部門,幾乎都被他告過,活生生把一個發展勢頭良好的企業折騰成當地那家單位也不願意招惹的對象,也難怪他拿不到貸款。
這讓李耒想起了當年的禹莊主,他倆同樣出身農村,同樣具有不凡的商業天賦,可惜性格方面有非常大的缺陷,實在是太軸了,只要自己覺得對,別人卻不支持的,那就認爲是跟自己作對,非要跟對方弄個明白不可。
“拿不到貸款,你的資金問題是怎麼解決的?”李耒又問道,他想起了孫大午最有名的那件事,現在該不是已經開始了吧?
“還能咋辦?都靠鄉里鄉親的和員工幫忙唄,最早我是在親戚哪兒借錢,給他們打借條還的時候加利息,後來有些員工也想把錢借給我,我也收了;然後員工的親戚也找來了,親戚的親戚也來了,我這兒給的利息高麼,銀行存款才一點幾的利息,我給三點幾,而且可以隨時支取,你要是急用錢,那怕半夜三更來找我,我都當場給你拿錢!後來我乾脆成立了個金融互助社,專門吸納存款,到現在差不多有一千多人在我這兒存款,這才讓公司能發展下去,不過現在還是不夠用啊,所以來找您幫忙了。”孫大午說道。
這話聽的李耒一陣兒頭皮發麻,他連忙打斷孫大午,“孫總,您這麼做可是涉及‘非法吸收存款罪’了啊!”日後他就是因爲這件事被有關部門逮捕的,還在當時引起了企業界和知識界的廣泛關注。
茅三太子爲他四方奔走,說他雖然表面上違反了我國金融管制的規定,但是沒有損害任何人的利益,反倒讓許多人受益;柳教父更是給他寫了封親筆信,並派了一個副總送來1300萬元借款救急。
最終孫大午被判三緩四,當下達判決的時候,孫大午大聲喊道,“我無罪,我伏法!”
他依舊覺得自己很冤枉,從事情的經過來看似乎的確如此,但是有一個致命的問題,那就是存在銀行的錢是有保障的,那怕遇到問題,國家也會給兜底,可要是大午集團的經營出了問題怎麼辦?這些錢還能拿回來麼?看看那些把錢借給公司的恆大員工就知道。
經過此事後孫大午的想法就更偏激了,李耒在微博上看到過他的發言,他說美國爲啥有愚人節呢?因爲人家天天說真話,需要說說假話放鬆下,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搞個真話節?讓說慣了假話的國人也說說真話?
李耒提醒後,孫大午依舊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借錢還債自古以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我孫大午又不是不給他們還錢,這咋能扯到違法上呢?”
“民間借貸本來就是受限制的,當年溫州擡會的事兒你該不會不知道吧?那可是出了人命的!”李耒還想試圖挽救下他,不管孫大午有多少毛病,他畢竟在養殖領域做出了不小的貢獻。
八十年代的時候,許多地方的民間借貸業務都非常流行,其中以溫州爲盛,當時溫州將吸納存款的組織稱之爲擡會,會主從親朋好友那裡吸納存款再借給急需錢的人,從中賺取利差,厲害的會主甚至可以吸納到上億的資金,但是後來很快就演變爲龐氏騙局,因爲影響太大,幾個主要會主都被判了死刑。
可惜孫大午的軸勁又上來了,他覺得自己這是在爲鄉親們謀福利,他們把錢放在家裡只能落灰,放到自己這兒還能賺利息,而且還是鄉親們求着他收下的,完全沒想過大午集團要是倒閉了怎麼辦?
李耒只能暗暗嘆息,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實在是太對了,日後孫大午和李經緯、褚時健等人一起被列爲改革開放後的時代悲劇之一,覺得他們是受了冤屈,將來他第二次被起訴的時候同樣有不少輿論爲他喊冤。
但是看看起訴書上列出的罪名就知道,孫大午沒那麼無辜,聚衆衝擊國家機關、尋釁滋事、破壞生產經營、強迫交易.這些罪名那像是企業家尋常能遇到的?都快成黑社會了。
那時候有關部門清理了大午集團的賬目,需要退賠的集資超過十億,而大午集團賬上只有三億,這些錢顯然是沒辦法全部還上的。
李耒還聽說了個小道消息,說大午集團一向喜歡佔用耕地然後改做他用,之前在小地方仗着大午集團的實力沒人敢招惹,結果他們竟然膽大到跑去XA新區佔地蓋樓,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剛聽到的時候李耒還有些不信,覺得沒人有這麼大的膽子,但是想想孫大午的軸和偏激,又覺得未必沒這個可能。
“那這樣吧,既然在當地信合有可能不配合,那你就去市裡算了,你直接去省城吧,哪裡有民生的營業點,你到哪裡去辦理,估計能辦下來!”除去性格方面的缺陷,大午集團還真符合民生養殖貸的發放標準,所以李耒考慮之後還是幫了他一把,不光告訴他那個營業點可以申請到貸款,還安排了幾名員工跟他回去,幫他處理手續方面的問題。
孫大午千恩萬謝地走了,李耒在樓上看他的背影長嘆一聲,也不知道這件事能不能讓他的想法稍微有所改變,從而避免日後的悲劇。
接下來一段時間,李耒的工作主要分爲幾部分,首先是惠農的日常工作,其次就是藉着籌備倉儲物流項目的藉口爲即將到來的洪水做準備,東子被他催的全國各地亂跑,到處尋找合適的倉儲基地,然後再把物資運到這些倉庫去存好。
還有就是農業保險的事兒,要想說服上面成立一家以發放農業類貸款的新保險公司,光靠嘴說可遠遠不夠,還需要詳實的資料做支撐,於是李耒便安排了專業人員分做兩撥,一撥去歐美日本等發達國家考察他們的農業保險業務是如何開展的,另一撥深入農村進行調查,蒐集相關資料,以說明開展農業保險業務的必要性和緊迫性。
準備了一段時間之後,初步整理出來一個框架,於是李耒又拿着這些資料前往京城,打算給童老、杜老他們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