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我回來了。”
“回來了啊,晚飯馬上好了,先去洗手。”
我脫下鞋子放進鞋櫃, 不經意間看到鞋櫃上擺放的盆栽居然有些焉了。這盆綠油油的小植物可是我媽的頭號培養對象, 平時給它澆水、放到天台曬太陽、修剪枯枝爛葉, 一項都沒落下過。這小東西活得也是倍兒有勁頭, 精神面貌比我都要好上幾倍。
我伸出手指挑弄葉子, “多事之秋,你就多擔待着點兒吧。誰讓你是一盆盆栽呢,你要是跟我們一樣長了兩條腿你就能自己跑去廚房偷菜吃, 你要是還順便多長了兩隻手你還能去浴室洗個痛快。嘖,跟你這麼一比, 我這做人的優越感就全出來了, 以前怎麼就只想着跟你比精神面貌呢?太傻X了……”
“你跟誰在說話呢?”我媽端着菜盤邊走邊問。
“沒跟誰, 自言自語呢。”我拿起噴水壺到廚房加水,聽從水龍頭裡瀉出的“嘩嘩”流水聲, 這聲音像是前奏,引出我想說出口的話:“媽,我今天碰到李若缺了。他說他會在這裡長住。”
背後沒有傳來回應。
我轉過身,“您看……我找來他家裡吃頓飯怎麼樣?”
我媽愣神片刻,懷疑道:“你是不是在打什麼主意?”
“完全沒有。”我舉起噴水壺一噴, 讓自己的眼睛去注意飄在空中的細小水珠, 從而躲開我媽懷疑的眼神, “我就是想讓您見見他。您難道沒有這個好奇心麼?”
“你拿一張他的照片來給我看就行了。”
“您以爲我是誰啊, 我問他要照片沒準他還以爲我暗戀他呢!您也不想看到親兄妹鬧出這麼大個誤會吧?”
“可是……”
我看着我媽有些猶豫的神色, 趕緊添一把柴,“別琢磨了。我之前都被您瞞過去了, 別說他了,他可是根本連個影子都沒看到過。我不說您不說,那就是一次普通的吃飯聊天。”
“那……好吧,你改天把他叫來吃頓飯,不過你千萬別多嘴多舌的。”
“行。”
我走過去把噴水壺交給她,“您再不澆水,那玩意兒就該歸西了。我先去洗手,等着吃您做的好菜,嘿。”
走進洗手間把門關上,掏出手機打給米米。
電話接通,“親愛的,我說你可真會挑時間,我這邊正吃着呢……”
“怎麼,打擾你跟你們家阿寧相聚了?”
“多多少少有一點兒吧,找我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
“少來,你現在也是名花有主,找人煲電話粥也找不到我頭上,說吧,到底什麼事?”
“麻煩事。”我打開水龍頭洗左手,“今天我和李若缺站在傢俬城門口剛好讓謹撞到了。”
“啊,那的確有點兒麻煩。”
“這還不算,我之前還在電話裡騙他說我一個人在逛。”
電話那頭傳來米米把筷子擱到碗上的聲音,“你幹嗎要騙他啊?你這可有點做賊心虛了。”
“那種情況下,李若缺就站我旁邊,我難道還和謹去解釋那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我讓左手在掛着的毛巾上蹭一蹭,接過電話,換右手洗,“再說了,我怎麼知道他就在附近,要是我知道,我一定不會那麼說啊。”
“屁話!哪個撒謊的人在撒謊的時候會想到謊言會被揭穿?”
“所以啊……不知者無罪嘛!”
“嘁,少給我賴,你要是真覺得自己無罪還會打給我這個電話?”
“就你最聰明!”我把右手從水裡抽出來,關掉水龍頭,“那你就幫我跟他解釋解釋唄!”
“你自己怎麼不打電話給他?”
“你去說還能給我做個證,而且你是沒看到他那個生氣的樣子,我想他一定不會聽我說。”
“那他要是不信我怎麼辦?”
“那你就死給他看。”
“……你也說得出口!”
“嘿嘿,拜託了,待會兒回個電給我彙報結果啊。”
“好吧……”
走出洗手間,菜香撲鼻而來。我搓搓手坐到桌子旁,拿起筷子歡快地舞動起來。吃得正歡,米米的電話打來了。
“真夠快的,解決了?”
“沒有。他說你這樣是很沒有誠意的。”
“還有呢?”
“沒了,他掛我電話了。”
“……”
我兩眼一閉,掛了電話。
“媽,我去天台一下。”
“正吃飯呢,去什麼天台,等一下吃完了再去。”
“您先吃吧,給我留點菜就行。”
打開天台的門,一縷溫和的晚風迎面吹來,讓我平靜下來。雖然來天台的路只是幾格臺階而已,但那過程裡我卻是想了很多。回過頭去看,和他認識的這幾年,我似乎還真的沒有正經八百地對他解釋過什麼。有時候是三言兩語草草帶過,更多時候是覺得他自己能消化,便也懶得去解釋。現在要我打這通電話,反倒像是一種儀式,雖然這是情侶間會做的再普通不過的事,在我心裡卻似乎別有一番意義。
我按下他的號碼,還沒等我產生退縮的念頭,這電話就已經被接通了。
“想說什麼?”他的聲音低低的,冷冷的,在春日夜晚的天台上聽到卻好像這季節一樣溫暖。
“……我想要和你說‘對不起’。”
“你爲什麼要撒謊?”
“我只是不想讓你誤會而已……”
“所以結果就是現在這樣?”
“……我怎麼知道你當時就在那裡。”
“所以是我的錯麼?”
“不是不是!”我一着急,差點咬了舌頭,“我的意思是我這樣做是欠妥當,我下回一定不會這樣了。”
“那你和他爲什麼要在一起?”
“只是碰巧遇到了而已,米米和她男朋友之前也在啊。等一下,米米沒和你說麼?”
“說了。”
“那你還問我?”
“我聽聽你們兩個的證詞一不一樣。”
“你……你不信任我!”
“你有前科。”
簡短的四個字就把我的話堵住了。好吧,誰讓我犯了錯誤,只管承認就是了。
“是我的錯,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一直抓着我的小辮子不放嘛。”
電話那頭的人嘆氣一聲,幾乎輕不可聞卻還是被我的耳朵捕捉到了,“爲什麼每次他一出現,我們之間就會發生矛盾?”
這要我怎麼說呢?我總不能把真相貿貿然地告訴他吧。我媽把這件事瞞得那麼緊,連我都不打算告訴。即使我把謹當成了自己人,卻也不能不顧我媽的想法。若是讓她知道了又多了一個人瞭解了這個秘密,她心裡一定會更有負擔。在事情沒有得到緩和之前,我實在不願說。
“我和李若缺真的沒什麼,你就不要多想了。”我停頓一下,遲疑地開口道:“你得知道我……我是隻中意你的。”
電話那頭沒有迴音。我急促跳動的心涼了一下,早知道就不說了,丟臉丟到撒哈拉了。
“通常一個人說一些平時不會說的話,就代表這個人心裡有鬼。”他終於說話,說的卻不是人話,但語調明顯輕快了許多。
“你怎麼跟個小婦人似的,連這個都要猜測一下。”
“你就是個負心汗的形象。”
“哎喲,那我現在也算是浪子回頭了,你還不趕快給我一個機會?”
“你說給就給?”他突然輕笑起來,“想要麼?想要就求我啊!”
我大笑,“你離得那麼遠,趕過來怕也是來不及了吧!”
“誰說的,你往下看。”
“看個屁啊,你別告訴我你在下面。”我繼續“咯咯”地笑,走到欄杆旁往下看,還真有一輛轎車打着燈停在下面,只是我站得太高天又太黑,看不清車的樣子,“啊,還真是……我們家樓下停着一輛車,不是你的吧?”
我剛一說完,那車的燈就暗了下去。我心想果然不是他的車。
“你們家樓下那輛車的燈滅了吧?”
“……”
我扶着欄杆探出身去,朝樓下吼,“該死的,你就一直在這兒等着呢!那我還給你打什麼電話?!老孃上大當了!”
“大晚上的,吵什麼吵!”樓下有中年女聲迴應上來。我馬上蹲下,雖然對方壓根不可能看到我的樣子。
“夏臣謹,你真行!我還以爲你真的氣得不想理我了呢!”我嘴裡這樣說着,心裡卻被柔軟地撞擊了一下。
“是很氣,可是我也很怕聽不到你的解釋……”他柔聲道:“你擡頭看。”
“你不會還分了身上天坐着熱氣球吧?”我調侃着擡起頭來。
圓月。
想來真是很久沒有好好地欣賞過月亮,即使是失眠的夜晚,也常常是通宵打電腦或看電視,似乎失去了賞月的雅興,可能是找不到人與我作伴吧。最初一個人看也並不覺得寂寞,嘗試過有人陪在身邊的滋味後,再一個人看便覺清冷了。
今晚的月亮圓得很好看,被人說淒冷的月色似乎也有了暖意,像一片甜蜜溫熱的奶茶自深藍色的蒼穹而下流淌進我心裡。
謹的聲音適時地融進奶茶裡,“我要謝謝這月亮,要不是它,我和你也不會一遇再遇。”
“如果我們壓根沒有遇到,那我們活到現在又會是什麼樣的呢?你可能會和林筱雅結婚,生孩子,然後染上賭博的惡習,整日整夜不回家,沉迷在撲克牌與麻將桌之中。”
“……你非要在這種時候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嗎,我爲什麼就不能勤勞致富、關愛家人?”
我不以爲意,“因爲這些聯想要放到我身上啊。咱倆總不能一樣吧?”
“……”
不過,再怎麼想‘如果’都沒有意義了。遇上與愛上,都已然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