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說完這番話,詠薇像是有好一會兒沒能明白她的意思,一雙美目盡是疑惑地看着夏初,“本宮不明白。”
她聽夏初的話裡並沒有否認與皇上的感情,可這什麼將來,不做姐妹的又說的是什麼意思?
夏初開場把話說了後,此時心裡已是輕鬆大半,於是淺笑道:“奴婢的傷快要好了,待傷好之後便會向皇上請旨離宮。”
詠薇怔了一下,稍稍傾了傾身子,“你不想留在宮裡?爲何?是因爲本宮的緣故,還是……你不喜歡皇上?”
“奴婢不是不喜歡皇上。”夏初雙手交疊在心口,想了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才道:“應該說,奴婢喜歡的是在宮外與奴婢相識的公子,而不是皇上。”
“哦……,皇上就是皇上,如此說未免有些矯情了。”詠薇聽完卻不以爲意地道:“在宮裡或者宮外又有什麼不同,不過換了個地方。”
“不一樣。”夏初搖了搖頭,“奴婢平凡普通也沒什麼本事,給不了皇上助力,也做不了賢惠的解語花。可奴婢偏偏心又窄,受不住皇家的諸多無奈,裝不下皇上心中的萬里江山。宮外的皇上與奴婢一樣普通,而宮裡的皇上,奴婢除了仰望再無更多可以給予的。只憑着一份喜歡,只能一味索取的情感,非奴婢所想。”
詠薇目不轉睛地看着夏初,好半晌才道:“你真是……膽子很大。”
夏初苦笑了一下,“奴婢膽子不大,不然當初就應該抗了聖旨。奴婢也優柔寡斷,入宮後心念糊塗,沒能早早的與皇上言明,給娘娘造成了困擾。現在只望亡羊補牢,爲時未晚。”
她迎着詠薇的目光看過去,彎脣一笑,“奴婢不該瞞了娘娘,但奴婢卻也是真心喜歡娘娘,如若他時異地相識,一定會是很好的朋友吧。”說完,又謙恭地低下頭,“奴婢冒犯了。”
詠薇幾乎脫口而出一個‘是’,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殿中靜默了一刻,才聽她嘆了口氣,淺聲道:“你說的本宮都明白了。可是皇上喜歡你,本宮不能逆了皇上的意思。只怕……”
“娘娘誤會了。”夏初忙道:“奴婢此番前來只是想與娘娘闡明心意,沒有請娘娘替奴婢陳情的意思。皇上那邊奴婢已經說過了。”
“說過了?”詠薇訝然,“那皇上怎麼說?”
“皇上讓奴婢先養傷,倒沒明確的給個答覆。”夏初輕輕地一聲嘆氣。自那天之後她就一直沒再見過蘇縝,不知道他是真的很忙還是故意對自己避而不見。只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不可能就這樣子再含糊下去了。
想到這,夏初便又對詠薇道:“奴婢會再去請旨。無論怎樣,這是奴婢與皇上的一段糾葛,該由奴婢來解決。奴婢只求娘娘一個原諒,莫怪奴婢一時的糊塗,也別怪蔣大人善意的欺瞞,如此,奴婢便知足了。”
詠薇猶豫着點了點頭,默然片刻後又笑了笑,對她道:“我只道你做過捕頭,不拘常理膽子大,現在覺得你是個有擔當的,並非魯莽。夏初,我與你確實是相識錯了時間,相識錯了地方。”
夏初一聽這話,心中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鼻子酸溜溜的有點想落淚,哽了聲音道:“娘娘擡舉了。”
夏初離開了鳳儀宮後,芊芊陪着詠薇在花園裡散心。詠薇一直沉默着,神思不知道飄在何處,芊芊忍不住問道:“娘娘,夏初要出宮,這不是好事嗎?”
“是嗎?”詠薇順手掐了一片葉子,盯着上面細細的脈絡道:“其實她入宮本身也是好事。沒有這一遭,她在皇上心裡便是誰也逾越不過去的永恆。”
芊芊聞言笑道:“那倒也是。現在她自請出宮,皇上若真是放了,往後也就不會再惦記了。還是娘娘想的多一些。”
“可我還是羨慕她的。”詠薇嘆道:“皇上要是能遂了她的意願,放手讓她出宮,倒真是沒有比這更好的愛了。”
“娘娘……,奴婢覺得,您這樣壓着自己的性子,一心爲皇上做好這個中宮,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愛了。可惜皇上不知道。”
“是啊。”詠薇扔了手裡的葉子,仰頭看了看天,“我也是個笨的,這纔想明白一件事。我首先得是個女人,而後是皇上的女人,再然後,我纔是中宮。芊芊,之前我好像把順序弄反了。”
芊芊眼睛一亮,瞧着詠薇笑了起來。詠薇轉頭看着她,眨了眨眼,也笑了起來。
第二天一清早,夏初便讓元芳幫她戴假髮髻,準備往御書房開工。元芳聽她說要去御前伺候,便停了手裡的動作,道:“夏典侍這麼急做什麼?皇上囑咐着您要好利索了才行。”她把釵往桌上一放,“我不幫您梳了。”
“好的還要怎麼利索?再養着都成豬了。”夏初把釵塞到她手裡,“安公公那邊我就說是我堅持要去的,不會責問你的。”
“不是安公公,是皇上親口囑咐的。”元芳就是不動,急道:“就再等兩天怕什麼的,總要太醫或醫女說您好利索了才行,您自己說了不算。”
夏初回頭瞧着她,“皇上什麼時候囑咐的?”
“就昨天……”元芳說了一半忙掩嘴噤了聲,苦笑了一下,支吾道:“夏典侍,皇上其實每天都來,都是趁您睡了的時候,皇上不讓我告訴您。”
夏初楞了一下,隨即站起身來紅着臉道:“皇上不讓說你就真不說啊!這……,這我睡覺的時候……”她回頭看了看那張牀,“這多尷尬啊!這不是把我當照片瞻仰了嗎?”
“啊?”元芳莫名其妙地眨眨眼,“什麼東西?”
“沒什麼。”夏初低頭尋思了一下,重又在妝臺前坐了下來,“幫我把頭梳好吧,我去御書房。聽說皇上最近忙的很,也別讓皇上每天還跑來了。”
入宮這麼久,她淨給蘇縝添麻煩了,既然下定決心要走,就再多陪陪他吧。況且,蘇縝現在明顯是在逃避,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兒。
夏初到御書房的時候,裡面只有一些灑掃的宮女正在抹塵,看見夏初後神色各異的目光便齊刷刷地投了過來。夏初被看得直發毛,乾笑着對她們點了點頭,“早……,那個,皇上還沒來哈。”
有機靈的快步上前福了福身,扶着夏初的胳膊笑道:“夏典侍您傷剛好,可經心着點兒。今兒個是上朝的日子,皇上至少得辰時纔過來,您到耳室裡先歇着,奴婢喚人給您上茶。”
夏初抖了抖,把胳膊抽了出來,“不用,不用。我的司職就是上茶。”她往耳室那邊挪過去,“你們忙你們的。”說完撩簾鑽了進去。
辰時前,夏初燒了好了水,沏好了茶備着。可辰時過了蘇縝卻沒有來,夏初換了將冷掉的茶換了,又重新備上,繼續等着。沒想到這一等直接等到了午時。
有御前良使過來讓夏初先去吃點東西,夏初沒去,讓人拿了點點心來墊了墊,百無聊賴地支在桌上一片一片地挑着茶葉。
午時三刻,御書房裡終於是有了動靜,蘇縝來了。夏初醒了醒精神,把茶盞放在茶盤上準備往外端,卻聽得蘇縝冷聲道:“這下滿意了?”
“皇上,臣無所謂滿意或者不滿意。臣只是秉公辦事,並無針對之意。”
夏初聽這聲音有點耳熟,側頭想了想纔想起這是姚致遠的聲音來。此時又聽姚致遠繼續道:“臣自持中正,雖知蔣大人是天子近臣,但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斷不能讓人爲禍朝堂,爲害社稷。”
蘇縝冷笑了一聲,“有功了。”
“皇上!臣不敢貪功。那兇手明明白白的是從蒔花館搜出來的,茲事體大,蔣家這是不臣之心!”
“姚大人就沒想過這是栽贓?”
“若無顧大人的事,或許是栽贓。如今那封孫尤樑的奏報已無跡可查,但中書省收文錄簿上記着七月廿一確實收到過,如今孫尤樑已被滅口,戶部左侍郎和吏部員外郎屍骨未寒。蔣家勾結叛匪,私吞軍餉,受賄賣官,暗殺官員,這樁樁件件皆是不赦之罪!臣叩請皇上萬勿顧念情意,意氣用事!”
“蔣大人當庭入獄,朕已經夠冷靜了。”這句話,蘇縝幾乎是咬着牙說出來的。
“皇上聖明。”
夏初從聽見‘蔣大人’三個字後,就屏了氣支着耳朵聽着,她聽不明白姚致遠說的那些事,卻是聽見了那些罪名,聽見了當庭入獄四個字。瞬間只覺得渾身發冷,幾乎端不穩手裡的茶盤,茶蓋磕碰的盞沿叮零作響。
安良一臉憂色的走了進來,迎面看見茶盤就要接過去,再定睛一瞧纔看清楚面前的人是夏初,不禁楞了楞,“夏典侍怎麼過來了?”
夏初把茶盤往旁邊桌上一放,抓着安良的胳膊疾聲問道:“安公公,怎麼回事?我剛纔怎麼聽見說蔣大人入獄了?!”
“唉!”安良捶了下手掌,“剛纔早朝之上可是出了大事了!”
“我剛聽姚大人說的那幾樁可都是大罪,怎麼可能!蔣大人怎麼可能會……”
安良擺了擺手,“你最近養着傷可能不知道,這京裡最近接連死了三個官員,前天晚上顧大人又遭了襲。府衙那邊下了緝捕令,搜來搜去,這兇手卻是從蒔花館搜出來的。”
“那又如何?兇手藏在哪是兇手的事。”
“糟糕就糟糕在,這兇手名叫洪竟。”安良見夏初不明白,便道:“青城郡叛軍頭目,就是洪竟!”
夏初睜大了眼睛,臉色刷白,“那匪首不是死了嗎?!”
“那不是蔣家說的匪首死了嗎。”安良又重重地嘆了口氣,此時就聽蘇縝在殿中喊了一聲安良。他回了一聲奴才在,便忙對夏初說:“看意思姚大人走了,我得出去伺候去了。”
安良從桌上把茶盤拿了起來,正要往外走,卻被夏初劈手奪了過來。她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