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處小攤時,我坐了下來,要了碗湯圓吃,二師兄也要了一碗。
我隨口問道:“二師兄,我記得你好像並不喜歡吃湯圓的啊。”
二師兄答道:“你還不是一樣嗎?”
認真地思索了一番,的確如此,我素來很少吃甜食,湯圓也不例外。可近幾日,不知爲何,總是想吃甜的東西。
似乎我們五個師兄妹當中,只有大師兄是江南人,喜歡吃甜食。
我又說:“二師兄,昨夜我夢到大師兄了,你說,大師兄他此刻在做什麼呢?”
二師兄沒有作答,而是問了一句:“我送你的花呢?”
我道:“早枯了。”
二師兄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
我又接着說道:“不過,我把它做成標本夾在記事薄裡了。”
二師兄聽聞之後,粲然一笑,那副模樣,宛若一個得了糖果的孩童一般。
突然發覺,二師兄笑起來的模樣還挺好看的,尤其是那一雙眼睛,比桃花還要惹人注目。
二師兄笑着笑着,表情突然僵在了臉上。
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那個身穿黑衣、頭戴黑色斗笠的怪人正朝我們迎面走來。
“你那日所說之人,是不是他?”二師兄小聲問了一句。
“恩,”我小聲應了一句,“不過,你不用這麼緊張,他未必是來找我的,我和他之間,又不熟。”
怪人徑直走了過來,不待我和二師兄邀請,自顧自在我們對面的長凳坐下,淡然說道:“我們又見面了!”
着實有些哭笑不得,我只得答道:“是啊,還真巧!”
攤前吃飯的客人,似乎都被怪人奇怪的裝束打扮和周遭所散發出來的冰冷氣息給嚇住,認定這廝是個危險份子,紛紛扔下手中的碗筷,逃之夭夭。
“兄臺,能給你提個建議嗎?你下次能不能打扮地陽光一些,你看,連老闆都被嚇跑了,誰還給我們煮湯圓呢?”
別看我表面一副冷靜自若的模樣,實則在不停凝神屏氣、調整呼吸。
怪人戴着斗笠,看不清表情,但很明顯察覺到他的身軀有過片刻的僵硬,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強大的殺氣,戰神一般的殺氣。然而,這種殺氣轉瞬即逝,很快就消逝不見。
見此,我又開口問道:“你是來找我的?”
怪人回道:“不是,只是路過而已。不過,道長今日所穿的衣裳,倒是有幾分特別。”
我答道:“這衣服是二師兄在我十八歲生辰時送與的,怎麼,有何不妥麼?”低頭看了一眼,白色的衣袍,上面還繡着幾朵素雅的小花,簡潔大方,似乎並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和二師兄外出之時,我們一般都是便裝打扮,只有在擺攤算卦的時候纔會穿上道袍。當然,這也是生計需要,省得有人把我和那些四處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混爲一談。
“不,沒有任何不妥,你所說的二師兄,莫非是你旁邊這位?”怪人語鋒一轉,頭偏向了二師兄。
我如實答道:“對,沒錯,就是他。可你能不能把那斗笠摘了,整天帶着,你也不嫌悶得慌?更重要的是,你若帶着斗笠,別人哪知曉你是在和誰說話。與人說話的時候,應該注視着對方的眼睛,那是最基本的禮儀和涵養。這點,你爹孃沒有教過你嗎?再則,你又不是什麼絕世美女,難道還怕遇到登徒子不成?退一步來講,你的模樣,我上次已然見過,還有什麼好保持神秘的?”
信口開河、滔滔不絕,那可是我一項很突出的技能。
“沒有爹孃。”怪人突然回了一句,隨後猛地扯下頭上的斗笠。
這話是說自己的爹孃已經早早過世還是說自己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抑或是給自己沒有禮貌、沒有教養找藉口,也罷,關心這些作甚,跟我有半個銅板的關係?
“你這相貌也算屬於拔尖,以後別帶斗笠了,讓街上那些姑娘和大娘們養養眼多好。”我隨口又說了一句。
說完之後,方纔察覺到周遭的空氣有幾分凝固。
怪人和二師兄正目光灼灼地注視着對方,就這麼兩兩相望,一直持續了半晌。
片刻之後,我終於忍不住開了口,“看你倆這含情脈脈的勁,莫不是愛上對方了?二師兄,我怎麼不知曉你還好這口?”
二師兄許是聽聞到了我的話語,將目光收了回來,那怪人亦是。
一時之間,我被弄得極爲莫名其妙,爲了打破這種尷尬,只得說了一句:“老闆,別藏了,快出來給我們煮湯圓去,我可是等的黃花菜都涼了幾茬了。”
那老闆並未逃走,而是鑽在一張桌子之下,似乎想逃,但約莫估計又捨不得他那攤子。
聽聞到我叫他的名字,怏怏然鑽了出來,臉上帶着幾分尷尬,也帶着幾分小心翼翼。
我繼續說道:“這位穿黑衣服的公子,您若是不急着走的話,就和我們一起吃點東西。您是要吃湯圓呢還是吃餛飩?還是幹坐在這看我們吃?”
“餛飩,混沌。”怪人臉色突變,默默唸了好幾遍,彷彿陷入了沉思當中,神情極爲飄渺。
“那就給他來一碗餛飩。”
老闆見我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不放,神情愈發尷尬,即便再心不甘、情不願,也只得走到鍋竈跟前。
等餛飩上來後,怪人朝碗裡看了半晌,說道:“原來這就是餛飩!”語氣充滿了無限的感慨。
說他是一個怪人,他還處處展現怪胎的風範。
我問他:“難道你竟從來沒有見過餛飩麼?”
怪人答道:“見過,只不過,並非是這幅模樣”。
不是這幅模樣,那是哪副模樣?
即便他是神仙,難道說,神仙所吃的餛飩會和凡間的混沌不一樣?還是說,神仙吃的所有東西都會和凡間不一樣?抑或是,神仙其實壓根就不用吃飯?
這個問題,確乎值得好好思考,萬一哪日我一不小心成了仙,指不定正是把這個問題給挖清弄明白了。
湯圓我就吃了兩個,其餘的都剩在了碗裡。
二師兄看着我碗裡的湯圓,說了一句:“有的東西,不喜歡就別勉強。”
二師兄明顯指鹿爲馬、另有所指,我也約莫知曉他的意思,但嘴上回敬道:“彼此彼此。”然後用眼神示意了一眼他的碗。
算來他比我能好一些,足足吃了有五個。
還是那個怪人最爭氣,將碗中的餛飩吃了個乾淨。
我隨口說道:“二師兄,你要多向人家這位公子學習學習,一點也沒浪費糧食。”
怪物突然插語道:“我叫吳天。”語氣還是那般冰冷。
“吳天,吳天,吳天”我喃喃唸了好幾遍。
“怎麼,你知道他是誰?”二師兄問我。
“非也,從未聽聞過。”我如實搖了搖頭。
大言不慚的說,我多少還是有幾分過目不忘的本領,在記憶和印象當中,似乎並未有哪一路仙神叫吳天這個名字。
吳天十有八九不是真名,而是杜撰的結果。
吳天果真如我意料中一般分文未帶,我甚至懷疑,他或許並不知曉錢是個什麼東西。
雖則我並非是個大方的主,但還是替他付了帳,幾個銅板的錢,我還是願意捨得去花的。
吳天果真如我意料中一般分文未帶,我替他付了帳,幾個銅板的錢我還是捨得花的。
我問吳天:“雖則只有幾個銅板,但你畢竟欠了我的人情,說吧,怎麼還我呢?”
吳天看向我,冰冷的眼神不帶一絲色彩:“你整日替別人算卦,可曾替自己算過?”
“但凡算卦之人,從不會替自己算,因爲即便是算了,也不會靈驗的。”我如實答道。
西方的占卜學,雖與大唐的八卦不同,但在此點方面,如出一轍。
因而,不論是算卦先生,還是占卜師,都能算準別人的命運,但卻唯獨算不準自己的命運。
不止如此,凡是和算卦先生關係密切之人,他們卦象的準確性,也會受到一定的影響。
關係愈密切,準確率越低,反之亦然。
吳天彷彿思索了短暫片刻,說道:“那我就替你算一卦,你想問什麼?想好,可只有一次機會。”
我脫口而出:“那就算算我什麼時候會死?”
吳天不帶絲毫猶豫,乾脆地答道:“就在近日,很快!”
我道:“那就好,我等這一日等許久了。”
吳天問:“你不怕死?”眼裡有一閃而過的驚訝。
我道:“怕,怎麼不怕,可坐着等死更怕。”
吳天又問:“你知道誰要殺你?”滿是探究之色。
我心裡冷笑一聲:“知道。”
他問:“是誰?”
我看向他,神情極爲平靜,“難道不正是你嗎?”
吳天一怔,道:“我對殺你沒興趣。”
“我知道,你不殺我,但我卻會因你而死。”
子不殺伯仁,伯仁因子而死。我與吳天,正是那種孽緣。
吳天此時彷彿極爲震驚,看了我好幾眼,“你不是說,從來沒有替自己算過,還說算了也不準嗎?”
我道:“不是算的,而是註定的。吳天,我真希望自己從來都沒有遇見過你!”
吳天眼神大變,“你到底是誰?“
“其實我也想知道這個問題,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可是詭異的是,我們從來就沒有見過彼此。你說,這是不是太奇怪了?”
吳天是我生命的終結者,是我這輩子難以難脫的宿命。
這並非算卦而來,而是第六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