纔到山腳下,我就見到了一個人,一個我以爲早已經落荒而逃的人。
澤柏。
他站在那,身邊是一輛馬車,馬車大的,足以坐下五六個人。他伸手掀開簾子,桌椅齊全,甚至還有一張軟榻。
澤柏躬身行禮,“煌吟姑娘,可要澤柏引路?”
當我跳上車小心地安放好木槿後,他高高撩起簾子的手仍未放下,而是衝着青籬恭敬開口,“青籬公子,主上說數日不見甚爲思念,勞您一同前往以解相思之苦。”
青籬未多言,飄身上了車。
木槿躺了,車中空餘的位置便不多了,那清冷的身體挨着我,車馬的顛簸裡,衣袂彼此摩擦着。
“多謝。”
短短兩個字,不必看他,他也知道我爲什麼而開口。
“不用。”
他的回答也短,車內轉眼就陷入了死寂,唯有馬蹄噠噠。
“你可以不去的,她既然覺得我有利用價值,就不會不救木槿。”
他的目光停在木槿的臉上,聲音古井無波,“我比你更瞭解她。”
更瞭解,也更容易說動她嗎?還是說,他是她的男人,她或許多少會給他些面子?
馬車朝着正北而行,青籬眉頭微皺,聲音飄出車外,“你走錯了。”
“沒錯。”澤柏的聲音似乎有些不悅,“青籬公子難道忘了明天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
今日七月初六,明日七月初七乞巧節。
說特別,不過一個節日,說不特別,我看到青籬的眉心已經皺起一個“川”字形,這還是長久以來,我沒有看到過的神情。
凝重的表情。
馬車很快進入了一彎林道,馬蹄踏在青石板上,滴滴答答的聲音很是清脆,我的鼻端嗅到了一絲甜香,想要再仔細地聞清楚,卻又聞不到了。
車身一陣,停了下來,隨後傳來澤柏的聲音,“公子,姑娘,到了。”
簾子外,深幽的宅院前掛着紅色的燈籠,隨着風忽悠悠地搖擺,遠處的院落隱隱綽綽,依稀可見燭光閃爍,夜霧升起,整個宅子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若非親眼所見,我也不敢相信,深山中會有這樣山莊古院,依山而建,流水環繞,四周落英紛紛如雨,帶來一波波的甜香。
剛纔我嗅到的,就是這種花香吧?
看着腳下,一瓣瓣傘狀打開的絨花,絲絲縷縷纖巧的象羽毛一樣,赤焰如霞,豔的奪人呼吸,卻又那麼快消失了華彩。
才墜地沒多久,那色澤就開始枯萎,一點點的變黃,滿地落霞裡,赤紅、淡橙、淺黃,各種色澤交相輝映。
一路踏着小橋流水,身邊不斷地有花墜下,明明開的那麼動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離了枝頭,了了殘生。
一如——我懷裡的木槿。
我顧不得猜測究竟走進的是人間仙境還是幽冥鬼界,只要不再與木槿分開,去哪我又何懼?
潺潺的水聲越發大了,眼前重重輕紗飛揚,帶出一波波的熱氣,這深山中,竟然還有一泓溫泉?
而這七葉,居然把整個的溫泉,修成了個人的浴池,那白紗層疊裡,分明有一個人影靠着池壁,休憩着。
兩旁燃點着荷葉燈,池畔白衣少年跪裡,手中捧着琉璃酒樽,溫柔地遞到池中人的脣邊,待對方輕抿一口,再仔細地拿回。另外一名少年則適時地送上一枚新剝的葡萄。
另外一名少年,手執着象牙玉梳,梳理着她的長髮,那一捧黑緞,被白紗襯托着,格外搶眼。
還有一名少年,小爐烹茶,微微的火光中,手指如穿花蝴蝶一樣,煮水、洗杯,快的讓人眼花繚亂。
一杯熱茶沏好,他雙手捧着,柔柔地送到她面前,在她接過時,含羞帶怯垂下頭。
偌大的池邊,林林總總不下十餘名少年,白衣勝雪,容顏似花。一縷笛聲悠揚,在山中綿綿迴盪。
這七葉,比我上次見她時候的排場更大了,也更奢侈浮華了。這麼多少年,會虛虧的,姑娘!
澤柏在紗簾外跪下,“主上,您要見的人來了。”
水池中擡起纖長的手臂,水珠順着手臂的弧度滴滴落下,指尖慵懶地擡了擡,澤柏起身退下,那些少年也同時無聲地起來,魚貫離去。
煮茶的少年站起身,依戀地看了眼七葉,眼中有着小小的不捨。七葉揮揮手,“你也下去吧。”
少年不敢多言,漂亮的眼眸看了眼青籬,這才轉身離開。
澤柏走到我的面前,“姑娘,將木槿公子交給我安頓吧。”
我遲疑了下,耳邊傳來青籬的傳音,“山中風露重,他的身體再受不得一絲風寒,七葉若無心救,就不會讓人安頓他,莫要再惹惱了她。”
此時此刻,我信青籬。
將木槿交給澤柏,幾人謹慎地擡着木槿,快速地離去。
笛聲停了,人離去了,整個場面瞬間有些微涼。
“青籬,你讓我三個月不出現,我也應了你,何苦來找我?”那聲音也彷彿被水溫泡軟了,又綿又懶。
我身邊青籬的衣衫被風吹動,月華籠罩下,那十數盞荷葉燈頓時黯淡了。
“你的車早已在等候,豈會算不到我來的目的?”
帳內的人微嘆,“你爲了她與我鬥,爲了救她的愛人而來這裡,只怕早就忘記了這個時辰,這個日子,我多盼望你是因我而來。”
我擡頭望着星斗,時辰已到了子時,想來今日已是七月初七了。
她的嘆息聲軟的,讓人心憐。連我都幾要在那一聲悠長中心軟,青籬卻還是一副冰封不動的姿態。
“我沒忘,若你需要,我定然會來。”
池水中的手懶懶地搭在池壁,兩指輕拈着的,正是路邊紛落的那種花,“青籬,你爲何不敢承認,爲了她,你早已忘了太多事。若你真記得,那日又怎麼會說出讓我三月不出現的話?”
又是一聲幽幽的嘆息,“我的命,終是無法與她相比。”
這女人丫有病吧,不就是沒來看她,大約忘記了什麼約定之類的,需要如此呻吟如此病痛如此要死要活麼。
聽得我想抽死她。
但是我不能,我還得求人呢。
而身邊的青籬臉上的表情,讓我再度大吃一驚,那是愧疚、是歉意,“對不起。”
青籬道歉,我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幾句話就做到了。
“我動不了了。”池子裡的七葉聲音慵懶,透着幾分撒嬌的甜,像是泡軟了的麥芽糖,“青籬,我要你。”
她說的不是我需要你,而是我要你。這、這、這該不會我認爲的那種要吧?
正當我爲自己在這個時候還能有齷齪念頭而暗自掌嘴的時候,身邊的青籬卻拉開了衣帶,白絹的腰帶順着絲袍滾落在地。
這……
太自覺了吧。
腰帶落地,衣袍瞬寬,這樣的青籬看上去反而更加謫仙不凡,衣帶當風,飄渺臨歸。
可是下一步,我的眼珠子差點掉在腳下被我自己一腳踩爆。
他毫不遲疑地拉開衣衫,那曳地的白袍也瞬間歸於他的腳畔,此刻青籬的身上,只剩一件裡衣,一條褻褲。
他走向水池,手中的動作依然未停,當人影閃入紗簾內時,我看到他的裡衣也被拉開,幾是半敞着胸膛了。
他的手展開一旁放着的棉布巾,水中的人被他一把撈了起來,棉布裹上身體的同時,七葉已趴伏在他的懷中,那黑緞柔滑的髮絲鋪滿了七葉的腰身,他的胸膛。
他半靠,她趴着,他的身體承受了她的全部重要,雙手託着她的腰際,她壓着他,棉布半裹中,我只能隱約看到她腰身下的雙腿。
好長的一雙腿,好美的一雙腿,修長筆直,不帶半分贅肉,弧度精緻,一雙腳卻還在水中,調皮地踢打着,帶起一串串的水珠。
他半裸,她也是半裸,他們兩個人該不會要在我眼前上演活春宮吧?
雖然他是她的男人,她是他親口承認的愛人,可爲什麼我還是有一種不悅感?
大概青籬太仙了,仙到我始終覺得他不該爲人所佔用,白玉染瑕總是讓喜愛完美的人不舒服的。
應該就是這樣的原因,一定是的!
我該不該提醒他們這裡還有個人觀戰呢,還是仔細看看青籬這些年會不會有所長進呢?
有這麼個好風雅的女子調教,他應該不至於還那麼臭吧?
我努力翻着白眼,看天、看地、看星星、看落花、看流水,反正不看前面,只要不看到,總可以告訴自己不知道的。
耳邊,聽到了一聲微哼,青籬的哼聲。
我忘記了自己對自己的警告,瞬間擡了頭。
風,不知何時停了,紗簾垂下,將裡面遮擋了嚴實,所有的一切,在我眼中清晰又模糊。
模糊的是身體,我的視線可穿透不了紗簾;清晰的是身影,荷葉燈下,兩個人的一舉一動都無比清楚地映在紗簾上。
我看到她的手勾上他的頸,將他的頭拉低,仰起頭湊了上去。
青籬的輪廓絕秀,側臉也動人,高挺的鼻樑,勾人的臉頰弧度,都看的分外清晰,就連嘴脣的曲線,都散發着迷人的誘惑力。
不對!
我看到他的脣,那她親的是哪?
風再起,簾櫳開。他側臉對着我,眉頭輕皺,脣微啓,喉結上下滑動着,胸膛起伏。
喉結的滑動中,我看到一張脣,殷紅如血的脣,正貼在他的頸項間,吮吸着。
不,不是殷紅如血,那真的是血。
一絲紅色順着她的脣角滑下,她舌尖一卷,將那欲滴的紅色捲了回去。又一滴滑下,她來不及*掉,我眼見着那一抹紅色落下,打在青籬的胸膛上,炸開小小的紅色水滴。
她,她在吸青籬的血!
我大駭。
我見過的蒼白男子吸我的血,他的吸吮也不過幾口而已,更多的象是一種自我滿足。可她不同,她是真的在吸,非常用力大口大口地吸,貪婪地汲取,恨不能擷取掉青籬所有生命一般地吸。
吸到盡興處,她甚至將青籬的頸項更大力地摟向自己,我唯一能見到的半邊臉頰從凹陷的用力到吸飽的鼓脹,然後嚥下。
轉眼間,只怕已喝了一碗下去了吧,再喝,青籬就被吸乾了。
我想開口阻止,那微闔目光的青籬忽然開啓了眼眸,冷然的眼神打在我的臉上,是制止也是命令。
隨後,又緩緩閉上。
我的眼前,就重複着一個畫面,她吸吮、嚥下,吸吮、嚥下,吸吮,嚥下……
青籬的面色漸漸蒼白,血色在一點點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