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稟教領!”“白魂”單膝跪地,恭敬地朝着前方,我沒說回頭,她就是跪都不敢回頭跪,“屬下數人追蹤,但來者有人接應,武功均可列入江湖高手之行,吾等怕閣主有恙,亦擔心對方有詐,權衡之下唯有放棄追蹤。”
“權衡之下?”我的聲音平靜,聽不出半點喜怒,“就是說你們之中起了爭執,有人覺得應該追,有人覺得應該回?”
“是!”“烈妖”也單膝跪下,“人單,可追可誅,棄而再尋,難。”
她一向話最少,下手卻是最狠。
“‘烈妖’。”我點着她的名,“你知道爲什麼你武功比‘白魂’高,我卻始終覺得她比你更勝一籌嗎?”
“不知!”她的頭擡了起來,還是那桀驁的姿態。
“因爲她重大局,懂迴轉,你武功高,心思卻不及她敏捷,出手難回,暗衛大忌。”我嘆了口氣,“那些人可能懂得蠱術,一旦你們深追之下中了埋伏,就有可能成爲他的傀儡,他日再回‘青雲樓’,心智若被迷失,輕則‘青雲樓’重創,重則覆滅。”
“烈妖”身體一顫,低下了頭。
我揚起聲音,“傳話‘青雲樓’所有暗衛,進入最高警戒狀態,一,調查江湖上失蹤了哪些武林人士,和什麼人接觸過。二,追蹤誰否有蠱術高手進入‘白蔻’境內。三,清洗全樓,探查有無內奸。”
“是!”“白魂”重重地點頭。
“替我將同樣的話,傳給‘澤蘭’鳳後,只說我說的,他便知道。”聲音停了停,變成喟嘆,“告訴他,我最多十日,必回。”
幾人始終不敢回頭,衝着前方抱拳,“屬下這就去辦。”
“等等。”我在她們身後開口,“‘白魂’‘烈妖’,她叫什麼?”
“白魂”恭敬地開口,“‘巫迷’。”她的聲音裡,分明藏着幾分看好戲的調調。
“再多鍛鍊鍛鍊她,當初我怎麼對你們的,你們就怎麼對她!”
我看到兩個人身體同時一抖,似乎想到了曾經不太好的事,回答的聲音裡滿是期待的興奮,“屬下明白。”
人影騰空而去,只有四道身影,“烈妖”還站在地上未動,那身體挺的直直的,“您這是回來了嗎?”
我遲疑了下,考慮着如何回答,她已輕輕拋下一句,“若回來了,待此間事了,我向您挑戰。”
往事涌上心頭,我輕輕笑了。
有些事改變了,有些人卻未變。
她也不等我回答,騰起身形,轉眼消失。
時間在飛快地流逝,轉眼已是幾日過去,這幾日風平浪靜,不僅是我們身處的竹林,就是外界亦如此,原本有些風波詭異的江湖,也恢復了尋常,那些人再沒有出現過,這讓我和青籬多少都有些意外,之前的勢在必得,現在卻了無生息,一時間讓我們琢磨不透。
鳳衣也沒有再傳消息讓我心裡稍微安慰了些許,似乎代表着,他在等我十日歸期,這幾日我與青籬瘋狂地纏綿着,他的武功漸有起色,但是與巔峰時期的他相比,總還是有差距的。
別期,已至。
當我在竹葉的清香中醒來,身邊的牀榻空空蕩蕩,青籬餘溫猶在,再看牀頭,放着一盞才泡好的茶。
竹葉茶。
茶盞中的竹葉根根青嫩,茶水碧綠,嫋嫋的煙霧將獨有的香氣送入我的肺腑中,沁人心脾。
我捧着茶,慢慢飲下一口,淺澀過後,舌尖流轉着淡甜的味道。
今日是我與青籬約定離別的日子,我刻意地讓他先起了身,聽到了他在泉水邊洗漱的聲音,聽到了他烹煮茶的聲音,始終未曾睜眼。
或許是覺得道一句後會無期太客套,我與他之間不需要什麼話語,該走的時候走,不想送就不送。
我與他之間,從來都是他爲主導,讓他先走,也是我的習慣吧。
都說分別之時,誰的目光牽連更長,停留更久,就是更不捨的那個人。我與青籬之間,不需相送,也無謂不捨。
竹林幽靜,除了泉水聲,再沒有其他的聲響。青籬他,應該走了吧?
茶水飲盡,我放下杯子。
耳邊,忽傳來蒼涼幽深的曲聲,高遠綿綿,迴盪在竹林間,徘徊在泉水側,低婉的曲調吹柔了這寂靜的山林,一時間鳥兒的歡鳴不在,整片竹林都籠罩在輕愁中。
推開窗,泉邊的石上,他白衣渺渺,長立水側;衣帶當風,恍若離去。
他還未離去嗎?
心頭先是一喜,又是一嘆。
我不知喜從何來,卻知這嘆。
不欲與君長訣,不若待君先離,從此江湖兩別,不復相見期。他未走,終還是要道一句無期嗎?
青籬氣質超然,我也曾猜測他出身良好,琴棋書畫俱佳,奈何從未親眼見過,今日得聞一曲,也算我沒猜錯了。
這是什麼樂器,聽在耳內,心胸鬱結,寧靜中繚繞着淡淡的感傷,卻又與青籬身上獨有的高貴和神聖那麼融合。
我獨坐靜聞,他目光遠望,淡漠蕭瑟。
一曲畢,我拿起劍走出屋子,走向泉邊。
他手中的樂器又湊上了脣邊,一曲起,我停下腳步,停在他面前兩步遠的地方。
他垂落眼眸,不看我,只有平靜深沉之音縈繞。
爲我送行嗎?
我踏着他的曲聲,一步步朝着林外行去,背心處依稀感覺到了兩道目光,從我舉步的那刻起,就沒有離開。
身邊竹葉落下,一片片,隨着那曲聲飛舞着,我與他的過往,也在曲聲中飛舞。
年少清高的他,稚子將死的我。
遠山孤傲的他,堅韌追逐的我。
冰寒徹骨的他,伴隨左右的我。
傷弱無力的他,固守在側的我。
泉水送別的他,舉步前行的我。
也曾刀光劍影,也曾並駕齊驅,也曾冷眼相對,也曾同榻並枕,最終不過是轉身背影。
我的腳步已出了竹林,那曲聲依舊未停,我站在林外,聽了一曲,想着這一曲之後,該無聲了。
還是習慣讓他先行,待曲無聲後,再走吧。
就在曲聲落後,我稍待了會,不再聽到曲子聲,這一次青籬應是真的走了。
不料,又是一段樂曲聲起。之前,他爲我送行,一直吹的是同一段曲子,而此刻他吹的,卻不是方纔那段了。
更加的悽婉,哀傷,我的心頭一抽,他、還未走。
腳步終於動了,卻不是朝着竹林外,而是幾步又行了回來,當我的身影閃現在林邊時,那曲調亂了一個音。
我不懂音律,只是方纔聽了一遍,已然記住了。
“師傅。”我揚起聲音,曲調又錯了一個音。
他索性放下了手,看着我漸行漸近,重新站到他的面前。
“今日之後,我會將你從‘青雲樓’中除名,江湖紛爭再與你無關,不需要再叫我師傅了。”
我搖頭,“我不是爲這個而叫。”
他不解,我掏掏耳朵,“你這個曲子不適合我,下次能吹嗩吶嗎,那個歡快喜慶,不要弄的風蕭蕭兮易水寒那麼悲壯好嗎?”
青籬背手,皓月秀姿,不接我的話。
我與他,似乎沒有下次了,再喜慶也沒機會聽了。
“不過,這曲子很好聽。”我笑着,“今日時光尚早,我也算聰明,是嗎?”
“想學?”
我不答,只抿脣淺笑。
“好。”青籬緩緩地點了點頭,把手中的東西遞給我。
看着手中圓形的東西,上面還有幾個窟窿,我擡眼,“這個土鵝蛋是什麼?”
青籬嘴角窩兒乍現,“這叫壎。”
這不能怪我啊,這東西上連個花紋都沒有,看上去灰撲撲的,就象個土鵝蛋,唯一的花紋,就是最底下,龍飛鳳舞的幾字草書,可惜太潦草,我這種人讓我看看楷書還能認識,草書實在無能爲力。
看了半天,活生生一個字也看不出來。
他吹着,我將他的指法與氣息都牢牢地記者,當他再遞來時,我抖抖地貼了上去。
青籬的餘溫,他的味道,不經意間又侵入了。
我收攝心神,勉勉強強在七彎八扭中記牢了調子,一首蕭瑟之曲在我口中,卻成了催魂之音。
“這曲子叫什麼?”
他不答,似是不想答。
“這壎,送你吧。”他開口。
我望着手中黑黑的土陶,這東西看上去不值錢,也不漂亮,可上面光滑的質感告訴我,青籬一定時常拿在手中把玩,對他來說,這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
“不了。”我將壎推了回去,“‘澤蘭’宮中要什麼沒有,放在我這若是摔壞了,豈不可惜。”
他不接,我們就這麼陷入了僵持中。
空中,傳來一聲冷哼,“怕摔壞了,就把這土鵝蛋吞進肚子裡,就摔不壞了。那個誰,你那麼想送,何必送個土鵝蛋,把自己的蛋送出去不就行了。”
我心頭一凜。
我的爺,您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