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前的湖灘上,有魚、有蝦、有蟹、有河蚌,也有他說的——螺螄,我光着小腿踩在湖水邊,看着堆起來的各種河鮮,滿面無奈地問他,“滿意了嗎?”
這個貴氣的小公子,光魚不滿意,有蝦有蟹不滿意,非要我把湖水裡能摸的都摸上來了,嘴角才勾起那麼一絲絲,大概是滿意了吧?
這麼多,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玩,此刻的我嚴重懷疑,他壓根就是在逗我玩。
看我摸河蚌,他有那麼開心嗎?連姿勢都沒換一下,騷撩着枕着手臂,眯着眼睛,若不是偶爾嘴角輕抿,我都懷疑他睡着了。
果然,那人慢悠悠地掃了一眼湖灘上的東西,又慢悠悠地看了我一眼,還是慢悠悠地張開了他的脣,開恩似的嗯了聲,“勉強吧。”
我就像被皇上赦免的死刑犯般長出一口氣,蹚上岸,看着自己被水泡皺了的腳,無聲地搖頭。
公子哥,就是難伺候啊。
當我把魚洗淨剖好以木枝穿了放在火堆旁的時候,他眼角斜斜一瞟,“就這樣?”
那口氣,滿是鄙夷。
“不然呢,你想怎麼樣?”我看看自己的魚,魚鱗刮的乾淨,剖魚的手法漂亮,放在火堆上的位置也好,比起當初,這技術絕對已是一流,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他的表情更加嫌棄了,“沒有油鹽醬醋,這東西能吃?”
我呵呵乾笑了下,“你該感謝我至少有進步,若是兩年前,你只有吃生的份。”
經過寒蒔和青籬的事件調教,我能把東西弄熟就不錯了,他居然還挑剔沒有油鹽醬醋,誰出門在外,帶着那種東西?
“還有,那堆東西你如何處置?”他挑着眼睛,看着剩下的一攤蝦蟹。
我哪知道怎麼辦,我壓根就沒想過要吃那些東西,在我看來,撈蝦抓蟹也不過是他娛樂我的一種方式而已。
“我要吃蚌肉,還有螺螄。”他嬌氣的一句話,讓我一個頭兩個大。
這東西怎麼弄?
看着堅硬的蚌殼死死地咬着,又看看手指大小的螺螄,“這東西不切了屁股,你怎麼吸?”
他輕巧地扭開臉,“我不管,我要吃。”
言下之意就是,用什麼方法是我的事,貴公子合歡只等吃。
我無奈地撫摸着手中的“獨活”劍,以我現在的力量,讓我徒手弄開蚌殼切螺螄尾,那是肯定不行的,只能委屈它了。
我心念才動,“獨活”劍爆發出吟顫,一聲聲的嗡鳴,彷彿委屈至極的哭訴,又似乎是強烈的抗爭。
我手按啞簧,但是“獨活”劍並沒有如往常一樣彈出,而是嗡鳴更響。
想起沉睡的獨活,我的心念微動,他這是要覺醒了嗎,不然怎麼又有自己的意識了?
手中用力,拔了拔。
“獨活”上傳來一股力量,竟然與我相抗衡着,死死不肯出鞘。
人倒黴的時候,被這麼個貴公子欺負,就連劍也欺負我。
我喪氣地放下“獨活”劍,目光開始在四周巡視,希望能找到一兩塊大點的石頭,可是我發現,這湖灘周圍,只有細軟的沙石,根本沒有足以用來砸開蚌殼的石頭。
正在思量間,某人懶散的手從發間抽出一根簪子,隨手拋到我的腳邊,“拿去用。”
精緻的男簪,在陽光下散發着奪目的光彩,既不是金銀,也不是鋼鐵,看上去普通的簪子上流轉着奇異的光彩,入手輕細,我竟然一時間不能斷定它的材質。
“這麼細,能撬開蚌殼?”我有些遲疑。
貴公子的東西自然也都是貴重無比,若是給我玩壞了,拿什麼賠給他?合歡這人性格古怪,到時候指不定要如何提條件了。
“試試不就知道了?”髮絲鬆開,瞬間落下,滿滿地落在肩頭、腰間,這黑亮之下,臉色白皙如冰透明,更形孱弱。
明明人就在不遠處,卻讓人恍惚着,覺得下一刻,他就會消融在這陽光之下,即便如此近的距離,卻還是難以捕捉到他的氣息。
都說人之將亡,存在感會越來越低,低到他人都察覺不到,合歡給我的感覺,便是如此。
心驚。
手中的簪子貼着蚌殼的縫隙,甚至還未用力,那輕薄的尖就劃了進去,原本緊閉的蚌殼輕易地被我撬開,露出了裡面鮮嫩的蚌肉。
我還來不及驚歎這東西的靈巧鋼韌,耳邊已經傳來了合歡的聲音,“快快,把髒東西給我颳了,放過來烤。”
這傢伙是光動口不動手,連手指頭都懶得擡一下,只聽到聲音不斷,“左邊的刮乾淨點,不然腥。手腳利索點,慢一步鮮味就少一分,別放火堆正上方,要煨熟。”
我就在他的指揮下,快速再快速地撬着,如果他年與雅爭奪失敗,流落街頭,我想我大概還能靠賣蚌殼爲生了。
看着我把蚌殼一個個放好,他這才懶懶地伸手,抽起我放在一旁的烤魚,看着烤魚顏色鮮亮,倒是剛剛好正嫩的時候。
懶散地湊上脣,很小地咬了一口。
就那麼一口,我看到他嘴角一撇,眼神一翻,表情是嫌棄至極,那魚也是隨手又插了回去。
這樣的嬌貴,如何能養好身體?
他朝我伸出手,“給我。”
“什麼?”我有些莫名。
他的眼神,示意着我手中的簪子,當我遞過去時,他再度補了句,“把包袱給我。”
我雖然疑惑,還是照辦。
看着他的手拿着簪子,快速地在蚌肉上劃過,不多時那些蚌肉瞬間綻開似蓮瓣,而他也不停手,快速地解開包袱,從包袱裡掏出幾個小瓶子。
瓶子精美,不是玉石就是瑪瑙,一個個華光閃爍,他看也不看,隨手打開一個,撒落些許粉末,又打開一個,抖下五彩斑斕的色澤。
我看着他的動作,那熟練的姿勢讓我連說話的空隙都沒有,快的與他這個人的慵懶性格完全不符,讓我有些眼花繚亂。
在他快速的動作裡,不僅河蚌散發出一股奇異的香味,掩蓋了最初的淡腥氣,就連那烤魚上,也被他劃開,露出裡面細緻的白肉,與金色的魚皮交相輝映,像極了一朵朵盛放的菊花。
光看,就已讓人瞠目結舌,那一陣陣撲鼻的香味,更是淫的人飢腸轆轆,可又不敢伸手。
不忍心破壞那種美感!
這麼簡單的食物,如此簡陋的環境,他居然能讓餓了這麼久的我對食物有了敬畏之心,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河蚌的嫩肉,伴隨着汁水,發出嗤嗤的響聲,他的手快速一劃,刮下一片蚌肉,送到我的嘴邊,“快吃。”
我遲疑了下,他已有些不耐,“再不吃,肉質就不鮮美了。”
不疑有他,我就着他的手,咬下那片蚌肉。
蚌肉入口,有些微的燙,但更多的是滿脣齒的香甜,每一口咬下,都能沁出鮮美的汁液,伴隨着口中淡淡的衝味,卻更覺肥嫩。
這種老河蚌我吃過,在我記憶中只能拿來燉湯,燉上幾個時辰,倒是也算鮮美,可肉質粗糲是不變的事實,若是火候不到,只會覺得咬不動,可他這麼短短時間,是如何做到讓肉質如此鮮嫩的?還是說這沙洲中的河蚌,和外面的不同?
“哪的河蚌都一樣,是少爺我手藝好。”他這個鄙夷的眼神,是給我的。
這味道我的確從未吃到過,從衝到甜,入口時還有着些許的鹹味,融合成鮮美,纔沒讓它變得寡淡,他是如何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