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句話,都戳中我的軟肋,每一個聲音,都勾引着我體內的慾望,求生的慾望。
三年的掙扎,二十年的渴望,只讓我想活着的堅持越來越濃烈,只讓我的抗爭越來越瘋狂,他的確瞭解我,瞭解我最深處的陰暗。
我揚起手,“多謝了。”
談到這裡,話題似乎應該結束了,因爲我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絕他,也沒有任何理由讓自己爲不相干的事送命。
“其實,你本就應該感激我的。”他垂首冷眼看我,彷彿什麼心思變幻都沒有,唯有我在那雙清眸深處,讀到了一絲鬆懈,“如果不是我引出你的隱患,只怕你還會以你的方式繼續下去,最後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要跪地叩謝救命之恩嗎?”
“隨意。”
“要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嗎?”
“自便。”
果然……
“哈哈哈。”我忽然笑出了聲,笑的幾乎停不下來,笑的眼角都滲出了淚水,大咧咧地擦去,繼續前仰後合地笑着,笑的牽動了傷勢,咳出血沫,也沒有收斂的跡象。
我突然的瘋狂沒能讓他驚詫,只是冷着眼,靜靜地望着我。
“青籬啊青籬。”我的手軟軟地擡在空中,遙點着他的方向,笑聲讓我的手也不住地顫着,“三年未見,我的確不瞭解你的改變,但你也說了,深入骨髓的性格不會變,你不該讓我看穿的。”
他眼角微動,沒有說話。
我收了笑聲,輕吸了口氣,平復胸口的震痛,“不說話纔是你的性格,你剛纔話太多了,對你來說,想要我答應你的慾望也太明顯了。”
“那又如何,於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我隨意翻着手中的小冊子,笑彎了眼睛,“沒錯,若是今天之前的我,的確會覺得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可惜是你剛纔教我的,真正的謀略的不該是個人得失,而是天下。我答應你,自然我有好處,可我若不答應你呢?”
他沒有回答我,就像是沒有聽到一般,縱然有衣袂的飄搖,也像是身穿着衣衫的玉雕人像。
不需要他的回答,我自顧自地說下去,“我若不答應,‘澤蘭’勢必揮師‘天冬’,此刻的‘白蔻’就算有幫扶之心,也絕不敢出兵,否則‘白蔻’是幕後主使的身份必然被其他三國猜透,你們謀算天下的想法也就此敗露,你們再強大,也不敢與四國爲敵。而‘天冬’在得不到支援的情況下,唯有選擇向‘澤蘭’臣服,你們殺了端木凰鳴,卻把‘天冬’舉國相贈,‘澤蘭’這一戰勝利之後的強盛,頓時可與‘白蔻’齊平,若是這樣,你們的算盤可就虧死了。”
“沒錯。”他沒有否認,也沒有因爲我的揭穿而動怒,“但那都與你無關。”
遠處天際有了淺淺的藍色,一夜居然就這麼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是與我無關,所以我還是應該答應你的。不是麼?”望着遠方漸起的藍白色,我又一次笑了,低頭撫着那本小冊子,眼中露出一絲留戀。
再擡頭時,我眼中已是平靜一片,甚至比青籬更加漠然,“但是青籬你忘記了一點,是你教會我爲了達到目的不惜性命,也是你讓我無數次徘徊在死亡的邊緣,有時候生死經歷多了,不僅會貪生,也會不懼死亡。你更加忘記了,我對宇文氏的恨,對你的恨。”
那瘋狂的笑又一次飛在空中,“青籬,這三年的掙扎,不是我眷戀這紅塵,不是我和曾經一樣想擺脫控制自由的生存,而是我要復仇,我活着的目的就是爲了有朝一日親手殺了宇文佩蘭,如果我的死能讓宇文氏族滅亡,你覺得我會怎麼選擇?”
他的臉色不變,但眼瞳已緊縮,我脣邊滴下的血落在白絹的一角,轉眼沁了進去,染花了口訣字跡,“我一人之力想要單獨殺宇文佩蘭,難上加難,如果有人告訴我,拿我一條命換宇文佩蘭的命,我會毫不猶豫地答應,更何況現在賠上整個‘白蔻’。”
“爲了不相干的人,爲了已逝去的人,你喪失了判斷力,‘獨活’,你需要冷靜下。”
“青籬。”我沒有迴應他的話,而是突然問了他一個問題,“你知道我當初爲什麼會喜歡你嗎?”
“因爲是我將你從死人堆裡帶出來的。”
“沒錯,也許你覺得是找到了可造之材或者趁手的工具,而對我來說,這是唯一的溫暖,不因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不因你我有過無數次肌膚之親。”我低嘆着,“木槿也是,不同的是你不曾迴應,而他迴應了我。”
“我不是個合格的殺手,我對感情太過依戀,太過在乎,我給不了木槿他想要的,但是我可以爲容成鳳衣做到,可以爲沈寒蒔做到。”
青籬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訝,敏銳地從我的話裡捕捉到了什麼,“你與容成鳳衣……”
我輕笑着,將手中的心法小冊託着,“這個,我想我不需要了。”
雙手一合,內勁涌出,那薄薄的冊子在手中頓時碎裂紛飛,如破蛹的蝴蝶飛舞在黎明光線下,煞是好看。
在這種情況下運功無異找死,但我還是這麼做了。
“不覺得容成鳳衣是在利用你嗎?”他突然反問,“你死了,他名正言順繼承端木凰鳴的皇位,得到所有的一切。”
“這重要嗎?”我同樣反問,“我的選擇不是才最重要嗎,如果這是一場你與容成鳳衣的鬥爭,那我心甘情願讓他取勝。”
艱難地站起身,我顫顫巍巍地邁出腳步,每一步落下,震動了筋脈的傷,撕裂般疼痛。
“青籬,你可以選擇現在殺我,但那改變不了結局,我死的越早,‘天冬’落入‘澤蘭’手中也越快。”
我丟下話,再也沒有回頭看他,只是邁步、再邁步、再邁步。
“我想要不了多久,你會來找我的。”
聽到他的話,我腳下略停,報以一聲冷笑,再度邁步,直到再也聽不到身後他衣袂飄飛的聲音,嗅不到那冷冷的清香。
與青籬的鬥爭,我終於勝了一場。
可惜,慘烈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