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都安!”
李浪愣了下,似是被趙某人話語中揶揄的意思戳中,亦或者“孃親”兩個字揭開了並不美妙的記憶。
這位長公主的子嗣臉孔肉眼可見發紅,怒氣上涌:“你再說一遍!”
他對趙都安的恨意很深,不只因爲當初在梨花堂,其當衆凌辱自己。
更因爲後續雲陽公主被禁足後,他這個往日裡給人捧着的貴族,一下成了整個京城的笑柄。
這半年來,他無數次聽聞旁人暗中議論他,整個駙馬府也低調消沉。
直到徐祖狄的到來,才令李浪的腰桿再次挺直了起來。
他覺得自己又行了!
“呵,”趙都安笑了,在他眼中,‘再說一遍’這種話,本身就顯示出懦弱。
“表弟。”
這時,主位上那名頭枕在美婢大腿上的世子緩緩坐了起來,朝李浪輕輕呵斥了一聲。
後者看了表兄一眼,纔不情不願地閉上了嘴。
徐祖狄居高臨下的姿態,審視着趙都安,嘖嘖稱奇,笑道:
“本世子在青州,就聽到了京城趙使君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一副好皮囊,怪不得能討皇妹的喜歡。”
說完,他看了眼門口,從院中趕過來的僕從,揮手淡淡道:
“沒看到有客人來了?還不給趙使君遞把椅子?省的讓人說,本世子不懂待客之道。”
話落,當即有小廝搬了一把紅木椅子過來,而在廳堂中央地毯上的舞女,也默默退了下去,與幾名樂師一同走出房間。
趙都安欣然接受,將腰間佩劍遞給侯人猛,而後坐了下來,口中說道:
“我在京中,也久聞恆王世子好風雅,今日一見,果真不假。”
這話就是順口胡謅了,不過大白天在家裡聽曲觀舞,的確是個愛享受的。
徐祖狄哈哈大笑,整個人卻姿態隨意,在胡牀上坐着,那名婢女默默給他捏肩,這才眯着眼睛,說道:
“放才,外頭似乎有些動靜?”
趙都安微笑道:
“世子手下守門的人不肯通報,偏要我去取腰牌,我這手下兄弟脾氣急躁了幾分,見不得我受辱,便動了拳腳,說起來,還要給世子殿下賠個不是。”
徐祖狄臉上笑容斂去,不鹹不淡道:
“趙大人做事還真如傳言般霸道。”
趙都安搖頭道:
“世子殿下說笑了,本官區區一個小武官,卻是不如世子霸道,在京城腳下,抓起官差來半點不含糊,還得我這個上司來贖人。”
徐祖狄眼皮一擡,怫然不悅:
“趙大人這帽子可不要亂扣,本世子的人只知是煙花柳地酒客撒潑鬧事,彼時他們身上可沒錦衣魚龍服,更不在當差的時候。
況且,依仗武力搶奪女子,還將我表親的親屬給打了,這事,說到金鑾殿上也不佔理吧?還是說,這就是趙大人調教出來的下屬?早聽聞詔衙官差橫行霸道,今日算是見到了。”
旁邊。
憋了一肚子火的李浪也冷笑道:
“表兄,你不在京城,自然不知道。這個趙都安在官場上可有‘小閻王’的綽號,正所謂上行下效,底下的人飛揚跋扈,觸犯律法,又算的了什麼?沒準就是他縱容的。”
侯人猛麪皮抽動,有些掛不住,怒道:
“李浪,你少血口噴人!”
趙都安擡了擡手,示意不要爭吵,他沒有在這件事上糾纏,平靜道:
“我的人呢?”
徐祖狄瞥了眼敞開的房門,略微提高聲音:“把人帶過來。”
“是。”
門外王府僕從應聲,走向柴房方向。
須臾,三個被牛皮繩綁縛,嘴巴里堵着破布,鼻青臉腫的官差給拎了過來,就丟在門口,整齊地跪在地上。
三人一夜沒閤眼,這會也早酒醒了,看到趙都安後,眼睛一亮,嗚嗚地掙扎起來。
徐祖狄笑着說:“趙大人不妨問一問,本世子說的是真是假?”
趙都安扭頭,看向門口的三名下屬,神態平靜地道:
“世子說,你們昨夜……可有此事?”
他將對方的說辭講了一遍。
三名下屬跪在地上,默默垂下了頭,也不再掙扎,儼然是默認了。
這種事,太容易調查,他們不敢在緝司面前說謊。
直系上司侯人猛臉皮漲紅,罵道:“沒用的東西,就知道給大人惹麻煩!”
三人畏畏縮縮,不敢擡頭。
趙都安嘆了口氣,轉回頭,看向徐祖狄,認真道:
“御下不嚴,倒要勞煩世子代我管教了。”
徐祖狄笑了笑,大度地表示很樂意幫忙。
趙都安話鋒一轉,道:
“但國有國法,堂有堂規,本官的手下做錯了事,捱打是他們自找的,我不說什麼,但也沒有給旁人扣下的道理。”
徐祖狄靜待下文:“所以?”
說完,他皺起眉頭,呵斥道:“手勁大了。”
身後的美婢一哆嗦,如受驚的小獸,一個勁告罪,手法也更輕柔了許多。
趙都安頓了頓,說道:
“我今日過來,自然還是要將人提走,等帶回衙門,自會從嚴處罰,絕不姑息。
他們打了人,造成多少損失,湯藥費之類,我私人替他們賠償,身爲主官,我也該擔一部分罪責,可代他們向傷者道歉。”
說完,趙都安又站起身。
在衆目睽睽下,走到擺滿了美酒和吃食的長案前,拎起酒壺,又拿過來一隻大號酒樽,滿滿斟了一大杯,放下純銀酒壺時說道:
“至於驚動世子,我罰酒一杯,殿下以爲如何?”
罰酒!
聽到這話,侯人猛與三名跪在地上的校尉愣住了,繼而急了。
尋常時候,罰酒不算什麼,三五好友玩笑之語,無人在意,但場合不同,很多事情的意義便不同。
在上層圈子裡,臉面比錢財重要的多,趙都安今日肯爲下屬罰酒,向世子低頭。
不用明日,整個官場就會傳開此事,所有人都會知道,青州世子壓了趙都安一頭。
這是涉及臉面的事。
“大人!”侯人猛大急,邁步上前,就要爭奪酒杯,“屬下是他們直屬領頭,這酒我來喝!”
堂下綁着的三人也是瞪圓了眼睛,面露慚愧,眼眶發紅。
徐祖狄沒吭聲,似在思考。
旁邊的李浪先跳了起來,指着侯人猛罵道:
“你算什麼東西?你也配和我表兄說話?”
他又臉色陰沉地盯着趙都安,泄憤般道:
“罰酒就算了?你想的美,若真有誠意,不如也跪下,讓我把你腿打斷一條如何?!”
“李浪!”青州世子不悅地沉聲道,這次直接叫了名字,瞪了這個不成器的表弟一眼。
手中一柄摺扇,卻啪的一下,擋住了趙都安去拿酒樽的手。
徐祖狄身體微微前傾,隔着一條長案,與一身戎裝的趙都安對視,笑着說:
“趙大人客氣了,話都說到這份上,本世子又豈是得理不饒人的?人你可以帶走,賠償什麼的,多少也沒關係,本世子還不至於做出訛人錢財那種事,至於這罰酒……”
他略一停頓,笑道:
“也大可不必,本世子倒有一個遊戲,若趙大人點頭,這事就算揭過,如何?”
“遊戲?”趙都安緩緩收回手,走回了之前的座椅位置,疑惑道。
有點摸不準對方的意圖。
徐祖狄站起身,從胡牀上下來,他彎腰,伸手,從桌上華貴的果盤裡捏起一隻紅彤彤的蘋果。
“本世子在青州,就聽說趙大人使一手好飛刀,巧了,本世子平常在家裡,最喜歡看雜耍藝人耍飛刀,比那舞姬歌舞的溫吞可要刺激多了。”
徐祖狄邁步,在地毯上踱步,走向了一旁那架瑤琴後的婦人。
他一拍腦袋,笑道:
“看我這腦子,竟忘記介紹了,這位呢,便是我青州有名的大族,東湖蕭家的女家主。”
趙都安進屋時,就注意到了這氣質風度,與其餘人迥異的女人。
尤其樂師舞女離開時,她始終沒有動過,也沒有參與方纔的對話,安靜的如房間中裝飾的一隻大花瓶。
沒想到,竟然就是那位頗有傳奇性的女家主。
堂堂東湖蕭家的族長,竟在此,爲世子撫琴?
哪怕恆王權勢大,但一般而言,也不至於這般折辱一位大族的家主吧?
“蕭冬兒,見過趙使君。”
雲鬢烏黑,臉盤圓而大氣,容貌不俗,穿暗色馬面裙的婦人緩緩起身,朝他行禮。
頗有幾分低眉順眼,伏低做小的姿態。
趙都安點了點頭,神色不動:“原來是蕭夫人,久仰。”
徐祖狄沒給兩人寒暄的空間,這會笑着說:“遊戲嘛,倒也簡單。”
他將手中的蘋果遞到蕭夫人面前,三十餘歲的婦人張開檀口,便將蘋果咬在了嘴上。
徐祖狄笑着說:“趙大人且站在原地,用飛刀……”
他用手指,輕輕點了點蕭夫人口中叼着的蘋果:“射進去。”
他微笑着補充:
“只要穿透,但不傷到蕭夫人。就算你贏,今日這件事就算了,如何?”
這一刻,侯人猛等幾人明顯愣住了,沒想到對方竟提出這麼一個古怪的要求。
“好!這遊戲好!對了,你不許用修爲!”
李浪站起身,拍手叫好,這個紈絝子弟眼睛裡閃爍着近乎變態的光芒。
幾乎將“我要看到血流成河”這八個字,寫在臉上。
趙都安沉默地迎着一道道目光,看着叼着蘋果,站在遠處眉目低垂的蕭夫人,忽然嘴角一翹,幽幽道:
“倒是有趣。”
他右手擡起,一翻,掌心憑空多出了古樸精緻的金烏飛刀。
趙都安捏着飛刀,作勢瞄準,周圍安靜下來。
所有人屏息凝神,憑藉神章境的感知,他可以清楚發現,蕭夫人神態略顯緊張,修長的脖頸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呼吸也略微急促。
衆目睽睽下,趙都安做出蓄力嘗試投擲的姿態。
一、二、三……
就在衆人以爲他要擲出飛刀的時候,趙都安忽然攥緊了刀柄,展顏一笑,朝世子搖頭道:
“有趣的遊戲,可惜,我可沒有給人表演雜耍的習慣。”
話落瞬間,他手腕一轉,蓬勃狂暴的氣機灌入金烏飛刀。
下一秒。
暗金色的飛刀化作一縷璀璨的細線,電光火石間,朝徐祖狄面門飈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