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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一切都錯了,我以前對池豔的一切假想都錯了。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一切都飛快的在我腦子裡盤旋,一下子很多事情都被顛倒,反倒不如先前那麼難於理解了。只是子揚到底是什麼人,他爲什麼總和池豔在一起,我卻猜測不透。

但我沒有問,池豔微笑的臉還餘怒未消。我不知道剛纔在辦公室裡發生了什麼,但從子揚那聲響亮的關門聲和離開前狠狠的瞪我那幾眼,我已猜測到一定很不愉快,而且與我有關。

那個美眉出去了,還輕輕的把門帶上。

池豔讓我坐下,對我說,帶着無限關切,“尋歡,你的試用期就要到了吧?”邊說邊遞給我一份合同,指着上面,“你把這個簽了帶回重慶去吧。”

我低頭一看,池豔要我簽下的竟是我做夢都想得到的那份南娛公司的業務。池豔竟把一切都準備好,只等我簽字了。

當初每天都爲此苦腦,每天都把心思花在子揚身上,哪知到頭來竟在池豔手裡得到,得到得如此輕鬆!

我太感激池豔了,子揚和池豔生氣一定與這筆業務有關了。我拿起筆簽字的時候,手顫抖得厲害。我還記得當初在玉屏公園怎麼當着池豔對南娛公司發牢騷的。我那時以爲子揚是南娛公司的業務經理,我那時不知道那天和子揚上車的就是池豔啊。

我剛簽完字池豔就伸給我一隻手,對我說:“合作愉快。”

我把池豔的手緊緊的握住,好久好久沒握過池豔的手了,我一下竟彷彿回到了童年,那時常牽着池豔漫山遍野的奔跑。

池豔沒有說話,她忘記了子揚剛纔給她的不快,她幸福的微笑着,一任我握着,只是沒有了剛纔伸手給我時的正正經經,多了一分女子的羞澀。

如果不是誰打電話來,我想我和池豔就會這樣彼此握着,握一輩子。

我不知道電話那邊那個人是誰,我不知道那個人說了什麼,反正池豔很不高興,但最後還是嘆了口氣,說:“好吧。”

我知道池豔有事,我和池豔告了別。我離開南娛公司,我覺得特別感動心情也特別好。我看到天那麼高那麼藍,還有幾朵輕輕飄飄的白雲。走在大街上的每個人都昂首闊步,彷彿在他們前面是無盡的幸福。

我又去了趟玉屏公園,是在那裡我邂逅了分別多年的池豔,是邂逅了池豔我那快要走上絕路的生活纔開始有了轉機。我還特意登上了那曾讓我豪情滿懷的萬卷樓。奇怪的是我竟沒有想起劉若萍。

離開玉屏公園已是傍晚,我去了趟菜市場,我買了好些東西,還帶回一瓶酒。我知道池豔一定會在外面吃飯,而且會回來得很晚。但我還是認認真真的做了好幾個菜。我關了燈,點上蠟燭,把菜擺在桌上,還滿滿的斟了兩杯酒。我覺得眼前有些似曾相識,像池豔爲我過生日那晚;又好像更遠,是童年在我們那沒有電燈的窮山溝。

我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我等池豔歸來,哪怕她歸來時酒足飯飽,只是償償,我也心滿意足了。上學時池豔就喜歡我做的菜,雖然我的廚藝遠不如城裡一個最蹩腳的廚師,但我知道池豔很懷念從前,我希望能喚回她從前那會心的微笑。池豔爲我受了太多委屈。

好多年我都沒這樣等過池豔了。不過很久很久以前我常等她,那時我等她好單純,就是一個人太無聊想找個玩伴。可是今天已不再是那時的心情了。今天與無聊無關,與貪玩無關,是心存感激,是比心存感激還要多卻又說不明白的情感。

夜越來越深,南充沒有重慶炎熱,天涼了起來。遠處波濤一樣的喧鬧漸漸平息,各色的霞光像快入睡的美人迷朦而充滿誘惑。我一次又一次的以爲,池豔就會從那霞光中微笑着向我走來。但除了涼如水的夜色,卻什麼也沒等到。

柔娜忽然給我打來了電話,她說話聲音很小。她一定是躺在牀上給我打電話的,雪兒一定在她身邊睡得正香,她一定是怕把雪兒吵醒了。她說:“尋歡,是不是事情不順利?……不順利你也要回來呀……就算公司真不要你了,我們可以想法找別的工作……”

柔娜那切切的聲音,緊貼着我的耳朵,我心裡什麼地方一下子激盪了起來。但我沒有告訴柔娜,沒有告訴她我就要歸來,帶着榮耀歸來。我想讓她繼續期盼,然後我在她望眼欲穿的期盼裡突然出現,給她帶去無限的驚喜。這一生我最看重兩個人,一個是我的媽媽,一個是柔娜。從前我沒能給媽媽帶去任何驚喜,現在我卻能把驚喜帶給柔娜。我是該感到悲哀還是欣慰?

這時我看到子揚的車,緩緩的進了小區停在樓下。車門打開下來的卻不只是子揚,還有池豔。這麼說來池豔在辦公室接的那個電話是子揚打的了;這麼說來他們又重歸於好了?我忽然有點傷心,雖然池豔已和我簽了合同,那份業務已是板上釘釘再也破壞不了,我還是傷心。我不知道爲什麼,我比先前還不喜歡池豔和子揚在一起。

我沒有像昨天一樣把自己暴露出來,我把自己移進了陰影裡。我看到子揚緊跟在池豔后面像是也要上樓,池豔卻停下來止住了他。

子揚望着池豔的背影,忽然很傷感的叫了聲“池豔!”他有些激動,顫聲說:“池豔,我知道你跟他只是從前的朋友,我知道你只是看他有困難想幫他。我不怪你,你知道的我要的並不是業務,我要的是我們的愛情。”

池豔沒有回頭,甚至停也不停只顧繼續上樓。我看到她背對着子揚的臉上有一絲嘲笑,痛苦的嘲笑。她是在嘲笑子揚還是嘲笑自己,抑或是嘲笑愛情本生?

子揚忽然變得面無表情,轉身鑽進車裡猛地發動車,一轉眼就消失了。彷彿非得把車開那麼快,不那麼快他就不能擺脫籠罩着自己的無限痛苦和孤獨。

我回到桌前,電話還在手裡,我忘了柔娜還在那邊等待。我做好一切迎接池豔的準備。等了那麼久,我等的不就是這一瞬麼?

池豔推開門,望着滿室搖曳的燭光,望着燭光裡的晚餐,望着我,她呆了,她忘了關門。她突然撲進我懷裡,她叫了聲“尋歡”,兩眼便滾出淚來。

像是被禁錮的河水終於衝破了堤岸,自由而猛烈。一瞬間,池豔就把那麼多吻落在了我的胸膛我的臉我的嘴脣……柔娜一個在公司裡冷豔無比的人單獨面對我時無限溫柔;池豔一個在人面前無限溫柔的人此時對我卻如此狂野。這份狂野只有我懂,燭光下的一切喚起了池豔兒時的記憶,池豔以爲她那顆久違的心終於又在我這裡找到了歸宿。

是感動是同情?還是不再忍心拒絕?我緊緊的擁住了池豔,我回吻了她。我手上有什麼東西滑落,在地上發出一聲嘆息卻沒有破碎。

我聽到門邊似乎有腳步聲,我斜眼去看。

是池豔的媽媽,是池豔的媽媽站在了門前!池豔的媽媽回來了,在這個時候回來了!在我和池豔緊緊纏在一起的時候回來了!

我低下頭,我躲開池豔媽媽的眼睛。我看到地上躺着柔娜送給我的手機。剛纔從我手裡滑落的竟是柔娜送給我的手機。我怎麼竟把正在和柔娜通電話給忘了?

手機還沒有掛斷,顯示着通話狀態。柔娜在那邊一定什麼都聽到了,我和池豔那狂亂的呼吸她一定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