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可還記得
你可還記得當年你答應過阿暖,不管將來你是否會變成先帝一般的人,是否會變得心狠手辣,會殺多少人,你的手上永遠不會沾上自己孩子的鮮血?
程氏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在永熙帝的腦海當中徘徊着,而她的腦海當中此時也僅剩下這一句話!
你可好記得?
可還記得?
程氏安靜地站着,沒有在說話,可是永熙帝卻彷彿看見了他在一遍又一遍地說着這句話。
你可好記得?
可還記得?
“夠了!”永熙帝倏然見咆哮一聲,雙目赤紅了起來。
此時,滿腔的憤怒轉爲了一種極爲複雜的情緒。
“涵兒……”程氏的眼睛蒙上了水霧,他知道他這般問是在刮她的心,這也是他這三日一直未曾過來的原因,她是他的女兒,他豈會想傷害她?可是……“涵兒,父親不想見到你將來百年歸老的那一刻後悔今日此舉……趙氏的那個孩子未曾出生,你或許不會有感覺,可是,二皇女不一樣,即便當年她有錯,即便她的生父再如何惡毒,可是,當年你是疼惜過這個孩子,你是看着她長大的……而且……”
“朕說夠了!”永熙帝又厲吼了一聲,“爲什麼你們所有人都認爲朕會後悔?你們憑什麼認爲朕會後悔?!”
程氏悲涼地笑了笑,“因爲我曾經錯過。”
永熙帝因爲憤怒而渾身顫抖,面容也開始扭曲起來。
“當年……”程氏看着眼前被憤恨籠罩着的女兒,緩緩說着:“當年我何嘗不是恨你?恨不得殺了你?涵兒……父親不瞞你,當年,我是動了殺心,真的想殺了你……我也這般做了,然後,在接下來的十幾年間,悔恨沒有一刻離開過我!”
永熙帝雙目赤紅地盯着他,卻沒有說話。
“太女遇刺一事,你心裡震怒傷心,我明白,可是,不要被憤恨矇蔽了你的一切,否則,你會……”
“夠了!”永熙帝再一次開口,只是此時卻不是咆哮出來,而像是艱難地從牙縫當中擠出來似的,她合上了眼睛,“出去!”
程氏愣愣地凝視了她半晌,然後沉默地轉身走了出去,御書房走到了交泰殿外,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極爲的艱難。
他知道他這般做很殘忍,可是,除了這個方法,他沒有其他的方法勸她。
斬殺自己的骨血。
涵兒,即便是如今不後悔,可是將來你有朝一日會後悔的。
而此時,在御書房內,永熙帝呆呆地坐在了御案前,渾身瀰漫的氣息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極爲深沉的悲傷。
她想過程氏會來阻止她,可是,卻未曾想過,他居然會用這般的方法!
她記得嗎?
她還記得嗎?
記得嗎?
永熙帝合上了眼睛,封住了眼底欲涌出的淚水。
……
水墨笑沒有出朝和殿,但是卻一直讓人留意着交泰殿的消息,當程氏離開交泰殿的消息傳來,他愣住了,從程氏進去到出來,不過是一刻鐘的時間。
難道連他也勸服不了嗎?
水墨笑耐着性子沉思良久,然後方纔趕去佛堂。
方纔一到,便遇見了同樣趕來的蜀羽之。
“見過鳳後。”蜀羽之上前行禮,臉色也並不是太好。
水墨笑看着他,“這三日,爲何你一句話也不曾說?”
蜀羽之看着他,苦笑道:“鳳後,臣侍不能說。”
“爲何?”水墨笑語氣當中有些惱怒。
蜀羽之沉吟會兒:“因爲……二皇女的確與那刺客有接觸……”
水墨笑臉色一變,“她真的做了這件事?”
蜀羽之搖頭:“臣侍不知,只是,單憑她和刺客有接觸,陛下便不可能輕饒她,鳳後……”他嘆息了一聲,方纔繼續道:“臣侍明白鳳後心裡的想法,臣侍養着徽兒,便一定會救二皇女,可是鳳後可曾想過,如今朝堂上榮王和禮王竭力護二皇女,後宮當中,鳳後也已經幾乎和陛下翻臉,便是如今連大師也站在了二皇女一邊,若是臣侍這時候再爲二皇女說話,陛下豈不是處於孤立之位?若是臣侍不知內情便罷了,可是臣侍明知內情卻還是這般做,臣侍的請求只會讓陛下更加的震怒……鳳後,太女遇刺一事,陛下心裡最多的並不是憤怒,而是內疚,是愧疚。”
“你是說,此事本宮做的有欠穩妥?”水墨笑繼續道,雖然仍有些惱怒,但是語氣卻平和了許多,蜀羽之所說的他之前也的確是未曾想到。
“鳳後只是關心則亂。”蜀羽之緩緩道:“這些年,鳳後的心都在陛下身上,心裡裝的事情也都是陛下,因而方纔會這般。”
可是他卻不同,即使他所做的事情也都是爲了陛下,可是這般多年,他也漸漸明白,陛下需要的其實並非他的能力,而是他的陪伴,不管她做了什麼,他都一直站在她那一邊的陪伴。
在出事之後他也是第一時間想去求情,可是,走了一半便看見了鳳後急色匆匆地從交泰殿那邊走來,他便停下了腳步,摁下了焦急之心,而隨後的情況也是證明了他這般做是正確的,二皇女一事已經有太多的人在幫她了,他不能在這個時候也背棄她。
“可你也……”水墨笑看着他,話卻沒有繼續下去,而是沉默半刻,道:“算了!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說什麼也無濟於事,只是……二皇女真的是行刺太女的幕後之人?”
“我並不相信她會這樣做,只是,她的確與這件事脫不了干係。”蜀羽之神色凝重。
水墨笑沉吟半晌,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岔開了話題:“大師方纔去了交泰殿,先見見大師,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吧。”
蜀羽之也是得知了此事方纔趕來的。
兩人進了佛堂,可是卻未曾見到程氏。
程秦走了出來,“回鳳後、翊君,大師說他想一個人靜靜,便不見鳳後和翊君了。”
“大師怎麼了?”水墨笑問道。
程秦低着頭回道:“大師讓奴侍轉告了鳳後,請鳳後放心,陛下不會殺二皇女的。”
水墨笑一愣,“大師勸服了陛下?”
便那般短的時間便勸服了?
“奴侍不知。”程秦仍舊是低着頭:“大師讓奴侍這般轉告鳳後的。”
水墨笑擰着沒有沉默半晌,“既然如此,那本宮便不打擾大師了。”說罷,便看向蜀羽之:“我們先走吧。”
蜀羽之點頭。
轉身出了佛堂,水墨笑在上轎輦之前看向了蜀羽之:“此事本宮或許真的有欠穩妥,但是翊君,本宮也未曾想到你可以這般冷靜,也未曾想到你能夠思慮周全。”
蜀羽之神色一凜。
“這般多年來,本宮一直相信你,本宮說這話也並無其他意思。”水墨笑看着他道:“只是……這些年,本宮,本宮身邊的人,都變了許多許多,有些甚至變得本宮都不認得……本宮知道你對陛下的重要性,但是,本宮還是希望不管你如何變,底子裡爲陛下的心都不要變!後宮之中,其實說到底便只有我們三個人,豫賢貴君那邊,本宮如今已經無能爲力了,你這裡,本宮希望都是一如既往。”
“鳳後,臣侍並無變過。”蜀羽之正色道。
水墨笑繼續道:“那便當是本宮多疑了吧,如今,陛下不信本宮,豫賢貴君那裡也是僵着,其他人陛下也沒有多少興致,如今你既然沒有惹怒她,那這段時間你便好好照顧她,我們年級都不小了,不能讓她繼續如同年輕的時候一樣折騰。”
“臣侍明白。”蜀羽之應道。
“五皇子那裡,你也要看緊一些。”水墨笑繼續道:“那孩子和她皇姐的感情不錯,莫要讓他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如今大師既然這般說了,那便還是有希望。”頓了頓,又補充道:“此外,你和二皇女熟悉,本宮還是希望你能夠弄清楚二皇女到底做了什麼!”
蜀羽之點頭,“臣侍知道如何做。”
水墨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後方纔上轎輦離開,蜀羽之在這件事上面的態度是出乎他的意料,幾年前,蜀羽之還是個會爲了五皇子而直接衝到陛下面前的人,可如今不過是幾年,他的沉穩以及深謀遠慮,卻已然不差於他。
或許甚至已經盛於他。
彷彿自從水氏一族被赦免之後,他的心便不願意再如同以前一般百般謀略千般算計了。
……
早朝上的情況自然也是傳進了流雲殿內蒙斯醉的耳中,這幾日,蒙斯醉也不過是表面的平靜罷了,便是知曉了此時牽涉到了二皇女而非自己的女兒之後,他的心仍舊是無法平靜。
即使他不願意承認,可是,內心一直有一把聲音在告訴他,他仍舊是不相信他的女兒。
這也是爲了這段時間他一直不召女兒進宮的原因。
不是因爲要避嫌,而是生怕知道自己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
在得知早朝上的事情之後,蒙斯醉原本便不平靜的心又掀起了一層漣漪。
臨近午膳時分,交泰殿派人過來傳話,說永熙帝將過來流雲殿用午膳。
蒙斯醉愣了會兒,隨後着手打點。
不久,永熙帝到來,自從那一晚之後,他們便沒有再未見過面。
蒙斯醉看出了永熙帝神色之中的疲憊,雙手攥了攥,只是終究是沒有說什麼,原本他以爲永熙帝到來是因爲早朝上的事情,只是讓他意外的是,她並沒有提及早朝之事,似乎並未有前來興師問罪之意。
永熙帝沒有提及早朝上的事情,只是卻也沒有多話,整個午膳都在安靜的氣氛當中用過。
午膳過後,永熙帝便起駕離開,而便在離去之時,她問了蒙斯醉一個問題。
“當年雲州分別,你可還記得朕跟你說過什麼?”
蒙斯醉一愣。
永熙帝也沒有說話,神色沉靜無比。
“雲州分別……”蒙斯醉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你說要回鄉的那次?”
“嗯。”永熙帝應了一聲。
蒙斯醉凝視着他,半晌之後,卻道:“臣侍忘了。”
永熙帝的眼底有過一絲的波動。
“臣侍只是記得姻緣廟前的訣別。”蒙斯醉笑着道,卻笑得極爲難看。
永熙帝沒有說什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蒙斯醉不知道她這話是何用意,只是,他的心卻很痛,很痛很痛,爲何她總是要在他面前提及當年的那些事情?
他記得!記得很清楚!
她說過,待她從家鄉回來,她便會去見他的母親,去跟母親提親,可是,最後,她沒有做到。
而他也未曾做到他會一直等着她回來的承諾。
這些記憶,伴隨着痛苦與快樂。
他如何能夠忘記?
可是,爲何她要提及?
是羞辱他還是想如何?
流雲殿外,永熙帝方纔上了轎輦,一個交泰殿的宮侍便匆忙趕來,稟報道:“啓稟陛下,方纔太女府傳來消息說太女醒了!”
永熙帝面色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合了閤眼睛,輕笑一聲,“很好。”
她的笑容沒有暖意,有的只是無盡的蒼涼。
次日,永熙帝下旨,赦二皇女司予執出宗親大牢,且命她戴罪立功抓拿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