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西戎之禮

116 西戎之禮

“朕真的沒事。”永熙帝又一次低聲說道。

蒙斯醉回過神來,“我去叫御醫……”

“別走。”永熙帝伸手,拉住了他。

蒙斯醉即便是起了身,卻也沒能離開,視線垂着,沒有看向她。

這時候,一旁的宮侍已經是自動自覺地出去喚了外面守着的簡御醫進來。

蒙斯醉見了簡御醫,方纔擡起了視線,看向她,“先讓御醫診診脈吧。”

聲音,雖然仍是僵硬,只是,卻似乎沒有了之前的冷漠疏離。

永熙帝凝視了他半晌,方纔鬆開了手。

簡御醫隨即上前,一番檢查過後,便道:“回陛下,豫賢貴君,陛下的燒已經退了,應該不會有大礙。”

蒙斯醉攥了攥拳頭,“很好。”

“臣先下去煎藥。”簡御醫收拾了藥箱,便恭敬退下。

寢室內,又恢復了安靜。

永熙帝動了動身子,似乎想起身。

“你別動!”蒙斯醉忙上前,阻止了她。

“朕躺的有些累了。”永熙帝看着她道。

蒙斯醉一愣,隨即咬牙切齒:“你自己自找的!”

“是,是朕自找的。”永熙帝卻笑道附和了他的話。

蒙斯醉的臉色更是詭異,盯着她審視了半晌,像是在懷疑她是不是被人給偷換了似的。

“怎麼了?”永熙帝問道。

蒙斯醉深吸了一口氣,“你到底想做什麼!?”

永熙帝一愣,沉吟半晌,隨後道:“昨夜我不是說了嗎?”

“我不信!”蒙斯醉咬着牙道,仍舊是和除夕之夜一般的堅定,只是,在堅定之中,似乎也多了一絲說不定道不明的情緒。

永熙帝笑道:“無妨,只要你開心便成,不信便不信。”

“你——”蒙斯醉氣結,渾身輕顫。

永熙帝繼續微笑:“醉兒,朕有些餓了。”

蒙斯醉咬緊了牙關半晌,卻並沒有拂袖而去,而是揚聲喚道:“來人,傳膳!”

他是不知道她爲何要這樣做,也不信,她真的是沒有目的地對他好,可可恨的是,他居然還是着了她的道,根本便無法就這樣甩手不管!

司慕涵,你便是吃定了我吧!

膳食都是清淡的,而且又換成了流食。

看着永熙帝蹙眉的模樣,蒙斯醉心裡不禁泛起了一絲幸災樂禍,“陛下不喜歡吃清粥?不過也沒有法子,御醫說了,陛下方纔發了熱,只能吃這些!”

然而,話方纔一落,他便後悔了。

他一定是瘋了!

瘋的被她給牽着鼻子走!

永熙帝看着他,微笑道:“朕沒力氣,你喂朕。”

“你——”蒙斯醉又是一陣氣結,恨不得摔了手中的碗離開。

不過最後,還是沒有這般做。

雖然動作帶着怒意,但是,卻還是餵了她喝完了一碗粥。

“陪着朕說說話吧。”膳後,永熙帝仍舊是道。

蒙斯醉惱恨:“臣侍還得去看看陛下的藥煎好了沒有!”

“不是有宮侍嗎?”永熙帝不以爲意。

蒙斯醉起身,“臣侍想親自去看看不成嗎?”

“醉兒,你便這般厭惡朕?”永熙帝緩緩道,模樣有些可憐。

“你——”蒙斯醉見了她這般,更是怒火中燒,不是她瘋了,便是他瘋了!

永熙帝伸手拉過了他的手,看了一眼窗戶,“天又黑了,大過年的,朕不想一個人呆着,朕記得,先帝還在世的時候,每當過年,朕都是一個人呆着,除夕宮宴,便是皇姐們的另一個戰場,朕膽小,便一直想辦法迴避,原本父君是想陪着我過的,可父君是母皇的德貴君,過年他要陪着的是母皇,而我,自然只能被捨棄,漸漸的,我開始討厭過年,因爲,過年總是我最寂寞的時候。”

蒙斯醉沒有開口,神色莫辯地盯着她。

“當年的那些日子雖然處處受制,時時擔驚受怕的,可是,現在回想起來,朕卻有些懷念那時候的日子。”永熙帝繼續道,神色也開始有些迷茫,也換了自稱,“因爲那時候,我總是能夠知道自己的目標,也總是能夠依着自己心裡的最原始的想法去做任何事情,我想安安靜靜地生活,便能夠安安靜靜地生活,我不想捲進那些爭鬥當中,那不管寧王如何的拉攏,我仍舊是能夠獨善其身,那時候,處處受制,反而能夠自得其樂,而如今,我可以說是說一不二,再也沒人能夠制約我,可很多事情,我反而不能順着自己的心,束縛更多。”

“你是要告訴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嗎?”蒙斯醉嗤笑道。

永熙帝搖頭,“有些傷害,造成了便是造成了,更多的理由,也不過是虛僞的藉口罷了。”

蒙斯醉沒有回話,只是,眼底深處卻還是掀起了情緒的波動,然而,卻無法分辨出是什麼。

“朕沒有什麼目的,只是想着,既然好容易離開了皇宮,暫且擺脫了那些層層的枷鎖,不如,好好地享受這段時間的自由。”永熙帝握緊了他的手,“朕想用這段時間,來彌補一些一直無法彌補的錯過。”

蒙斯醉沒來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轉過了視線,“藥應該煎好了,我去看看。”

聲音,少了僵硬。

永熙帝這一次沒有阻止,鬆開了手。

蒙斯醉攥緊了那隻一直被她握着的手,然後,轉身起身,然後,轉身離開。

大年初二,太女領着內閣代替永熙帝接見前來慶賀新春的各國使團,除了西南的土著沒有派人來之外,西戎,東南大部分島國,都派了使團前來。

而最主要的目的,自然是打探永熙帝的目前的情況。

面對這些明裡暗裡的打探,早便有了準備的大周太女自然沒有在應對之間出現了差錯,只是,有一件事,她卻是無法掩蓋的,那便是,大周新一輪的奪嫡之爭,已經開始。

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但是,也不是什麼大事。

不管是哪一個國度,到了一定的時候,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而司予述接見使團之時的表現,便也足以表明,太女地位尚且穩固。

不少想着趁亂取利的小國,收起了爪牙,暫且不敢輕舉妄動。

而作爲大周邊境強敵之一的西戎國,態度卻意外的友善,自然,誰都清楚,這份友善不過是表面罷了。

西戎國的反應,司予述不算是意外,而唯獨一件事,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那便是,西戎國的使節不但給大周皇帝送來了新春的賀禮,同時,還專門備了一份大禮,言明送給大周的三皇子司以琝。

司予述及時截下了這個消息,隨後,叫來了李浮。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司予述面色不善地盯着李浮,將手中的禮單擲到了她的身上。

李浮拿起了禮單,沒有打開,直接攥緊了手中,捏成了紙團,面色陰沉而焦慮:“此事可有傳開?”

“禮部尚書接到了這個消息之後便立即將禮單送來給本殿!”司予述厲色道,“本殿已經下令封鎖消息,只是,本殿可以讓禮部的人閉嘴,卻不能讓西戎國的使團閉嘴!西戎國爲何無端端給琝兒送禮?!”

李浮繃緊了臉,眼底一片暗沉,“此事下官會處理,還請太女不要將此事告知琝兒!”

“琝兒和西戎國有牽連?”司予述一字一字地擠出道。

接到消息的時候,她原以爲這是西戎國的詭計,爲的便是打擊構陷她,甚至也想過,也許有人勾結外敵來對付她,可是如今……

“琝兒當年在西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想起了當年的事情,司予述心底的擔憂不禁氾濫了開來。

李浮看着司予述,卻無法將真相說出口,不是不相信司予述對司以琝的姐弟之情,而是……這件事牽涉太大了,司予述會護着司以琝,可,便是因爲她會護着司以琝,李樂的危險就更大!“請太女恕罪,下官不能將此事告知。”

“爲什麼?!”司予述臉色更是難看,“本殿是琝兒的皇姐!”

李浮仍是堅持:“下官答應過琝兒,還有……陛下,此事,未經他們的允許,此事,不會告知任何人!”

“母皇知道?!”司予述睜大了眼睛。

李浮點頭,“陛下知情,後續的處理,也是陛下出手。”

司予述盯着她半晌,目光漸漸銳利,“琝兒……會有多大的危險!”

“下官和陛下,都不會讓琝兒有事!”李浮決絕地道。

司予述又問道:“和李樂有關?”

“殿下!”李浮盯着她,目光凜然,“樂兒是下官的女兒!”

司予述的臉色變了又變,許久之後,方纔道:“照顧好琝兒!這件事本殿會壓下,等母皇回京之後,本殿自會親自向她詢問真相!”

她沒有再強迫李浮,因爲即便是從李浮口中得知了真相,可,最終如何處理,卻還是要看母皇!

母皇既然知情,那此事,即便是她,恐怕也沒有法子!

琝兒,當年,你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夜,李浮換上了夜行衣,然後,潛入了驛館西戎國使節所住的房間。

房間內已經熄燈。

李浮抹黑走到了牀邊,正欲將牀上的人給揪起之時,屋內忽然間亮起了燭火,她猛然轉身,便見角落處,站着一個人。

而這人,正是西戎國使團的使節。

李浮沒有參加早上的接見儀式,不過,在得知西戎國使團到來之後便仔細打聽了,因而,也知道,此趟使團的使節是誰。

此人在西戎國朝堂排不上名號。

可李浮親眼見了來人之後,卻忽然明白,爲何西戎國派這樣一個官職低微的人來。

不是要對大周示威,而是……

爲了掩飾真正前來之人的身份。

“怎麼?當了大周皇帝的皇子妻主,便忘了我這個姑母了?”角落處的女子譏誚開口。

女子大約四十來歲,面容平凡,而她的身份,也不是官方國書上面的七品小官,而是,西戎太鳳後母族現任族長的嫡親妹妹,西戎國主宗哲景遙的姑母,也是,李浮父親的姐姐,李浮的姑母——赫笙。

赫笙並未在西戎國朝廷任要職,因而,對於西戎國以外的人,對於此人並不熟悉。

只是,赫家在宗哲景遙獨攬大權之後,漸漸地成了西戎國第一望族。

李浮面色陰沉,“是宗哲景遙讓你來的!”

“放肆,國主的名諱其實你能喚的!”赫笙怒斥道,“大姐果真沒說錯,你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我爲何不能叫一個滅門仇人的名諱?!”李浮冷笑,“李家當年滅門一事,想必姑母你也是清楚吧?父親他是你的親弟弟!”

“親弟弟?”赫笙冷笑,“當年他不顧全族人的死活私逃就沒有資格再當赫家人!更沒有資格當我的弟弟!”

李浮心中涌現了洶涌的殺意,只是,她卻不能動手,至少,現在不能動手,她來這裡,不是爲了報仇,而是,爲了阻止宗哲景遙傷害他!“她讓你送禮給三皇子究竟想做什麼?”

“國主想如何豈是你可以干預的?”赫笙冷笑,“你若是還想回西戎,那就……”

“當年滅門之仇,我終有一日會報!”李浮厲聲打斷了她的話,“給我帶一句給宗哲景遙,不要再傷害他,也不要試圖利用她!我在她身邊賣命了多年,她很多事情我都清楚!若是魚死網破,她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別忘了,前任西戎國主的皇女還沒死絕!”

“你——”

“給三皇子送禮一事,赫大人最好不要在大周境內再提及,否則,我不擔保大人能夠平安走出大周!”李浮冷笑警告,“半年前宗哲景遙派來的那些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說罷,便拂袖離去。

赫笙面容因爲憤怒而猙獰了半晌,許久之後,方纔平復,隨後,嘴角勾起了一抹陰鷙的冷笑……

……

李浮回了三皇子府,先去書房處換下了夜行衣,方纔往寢室而去。

司以琝未曾入睡,而是坐在花廳內等着她,一見她進來,便立即上前,“是不是出事了!”

他自然也是知道西戎國派了使團前來大週一事。

而這一日覲見,他便驚慌失措了一整日。

李浮上前,“沒事。”

“你這般晚回來……”

“傍晚遇見了幾個工部之前的同僚,便去酒樓喝了幾杯,所以方纔到現在纔回來。”李浮解釋道,面上找不到一絲說謊的痕跡。

司以琝不信,“你身上根本沒有酒味!”

“我方纔去了書房梳洗換了衣裳方纔過來。”李浮又道。

司以琝將信將疑。

李浮扶着他讓他坐下,“今日太女接見諸國使節一切順利,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西戎國這趟派來的使節不過是一個七品小官而已,便是宗哲景遙還有心思,也不可能將這件事交給一個七品小官來做的,下午的時候我也去太女哪裡打聽過,並沒有發生特別的事情,使團覲見過後,過兩日便會離開的。”

司以琝看着她半晌,然後低下了頭。

這般多年,這並不是西戎國第一次派使團來,可是,卻是他第一次惶惶不可終日。

果真,人都是要爲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

只是,他希望這代價是由他自己承擔,而不是再由他最親的人代爲承受。

“李浮,真的不會有事嗎?”

他擡頭問向李浮。

李浮正色保證,“不會的!我保證!”

司以琝愣了半晌,然後,方纔默默點頭。

……

不知道是李浮的警告奏效還是赫笙另有打算,西戎國的使團在大年初四,便離京返回西戎。

這個消息傳來,司以琝終於可以睡一個安穩覺。

司予述這兩日去過了一趟三皇子府,即便司以琝掩飾的很好,但是,身爲同胎所出的姐弟,司予述卻還是感覺到了他的不安。

若是之前,或許她會不明白原因,可是,經過了兩日前的事情,她卻明白了。

她沒有問司以琝,不僅是因爲李浮的請求,也是因爲,即便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憑着種種跡象,她還是可以猜到,這件事會對他造成多大的影響。

從三皇子府回了太女府之後,司予述終究還是提筆寫了一封書信,命人快馬送往隴縣行宮。

而這兩日,同樣知道內情的蜀羽之,心絃也是繃緊,好在,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不過,消息,還是送去了行宮。

蜀羽之密報比司予述的書信快了一天達到。

看着一前一後的兩封書信,永熙帝神色凝重地沉默了良久,然後道:“盯緊西戎使團,讓她們乾乾靜靜地走出大周。”

冷霧低頭領命,“是。”

永熙帝又沉默了半晌,“德貴君進宮也好些年了,一直沒有見過母族的家人,宣朕旨意,命禮部安排德貴君母族家人進宮相見。”

“是。”

永熙帝將兩封信件遞給了冷霧,“燒了。”

“是。”冷霧接過,放入懷中,隨後退下。

永熙帝靠着厚厚的靠枕坐着,合上了眼睛,眉宇之間的還殘餘了一絲凝重之氣。

半晌,她的耳邊傳來了腳步聲。

睜開眼睛看向來人,微笑道:“又去哪了?”

“陛下不是說讓臣侍多泡溫泉的嗎?”蒙斯醉上前,不冷不熱地回道。

永熙帝笑道:“溫泉雖好,但是泡多了也不好。”

蒙斯醉沒有回話。

永熙帝轉過視線看向前方的窗戶,“今天的天氣似乎很好。”

“雪停了,正出着太陽。”蒙斯醉回道。

永熙帝道:“朕也趟了一個多月了,今天難得天氣好,陪朕出去走走如何?”

蒙斯醉蹙眉,“陛下還未曾……”

“朕是身子虛,只是,這般一直躺着,也不好。”永熙帝打斷了他的話,“早說了,朕的風寒也好了,應該沒有問題的。”

蒙斯醉還是道:“臣侍先問過御醫。”

“好。”永熙帝沒有反對。

蒙斯醉很快便宣來了御醫,一番檢查過後,永熙帝風寒是痊癒了,不但如此,身子也好了不少。

“走走對陛下的身子也是好,只是如今畢竟是冬日,外面冷,陛下不如先在殿內走走,等春暖花開之後,再出去。”簡御醫保守地道。

永熙帝搖頭:“在殿內走還不如不走。”說罷,便看向蒙斯醉,“豫賢貴君,朕都快悶的發黴了。”

語調竟是像撒嬌。

蒙斯醉不禁又開始磨牙。

簡御醫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永熙帝,但還是無法適應,將頭壓的低低的。

“醉兒……”永熙帝喚了暱稱。

蒙斯醉忍無可忍了,倏然起身,“出去便出去,將殿外的暖亭收拾出來,擺上爐火,不會出事的!”

簡御醫也只好退步,“出去不是不可,但是不能太久。”

“能出去走走就好,朕不貪心。”永熙帝又道。

蒙斯醉又磨了牙,像是爲了防止她再腦子發瘋,很快便讓人將一切收拾傳來了。

永熙帝裹上了厚厚的冬衣大氅,在蒙斯醉的攙扶之下除了寢殿,走過了長廊,到了院子內的暖亭中坐下,不過是一小段的路程,她卻走得氣喘吁吁的。

蒙斯醉越來越覺得自己就是犯賤,見了她這般,心又是緊張起來了,這幾日,他的情緒總是大起大落的,心中腦子裡,不是尋思着她這樣做的目的,便是在審視着她是不是病糊塗了,不然就是擔心她。

若是永熙帝如此示好是爲了將蒙斯醉留住的話,她是成功了。

即便他心裡如何的惱火,始終也沒有離開。

便是前兩日的冷言冷語,譏誚自嘲,也少了不少。

實在是受不了了,也只是躲出去一陣子而已。

暖亭內擺放着一張大搖椅,椅子上鋪着厚厚的棉毯,人躺在上面,不但暖和更是舒適。

永熙帝躺下,好半晌,方纔喘勻了氣,“看來朕真的老了。”

“陛下不是說你只是比我大了一歲嗎?”蒙斯醉道,“陛下老了,便也是說臣侍也老了,陛下是存心讓臣侍心裡不好過?”

永熙帝看着他笑道:“一起變老,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她自然也是感覺到了蒙斯醉的變化。

即便有時候說話仍是衝,但是,卻少了之前的可以疏離。

蒙斯醉微微晃神,凝視着她,半晌後,垂落了眼簾。

裹着心的冰封,真的被融化了嗎?

他便是這般的沒用,她幾句花言巧語,幾日的柔情相待,他便又飛蛾撲火了?

“行宮似乎沒有梅花。”永熙帝緩緩開口。

蒙斯醉快速斂了思緒,“陛下想看梅花?如今宮中的梅花應該開的最燦爛,不過可惜,頤安園被臣侍給封了。”

“封了,也可以解的。”永熙帝握着他的手道,“若是你願意,明年,我們也可以去頤安園裡賞梅。”

蒙斯醉沒有回答,沉默了半晌,然後擡頭看向她,“恪侍君……還有他的孩子,你可曾恨過我?”

這些年,他有恨,只是,午夜夢迴,也不是沒有愧疚,當年的恪侍君,還有他的孩子,即便有趙氏的緣故,但是也有他的一份罪孽。

“沒有。”永熙帝沒有多想便道。

蒙斯醉笑了笑,不知道該鬆了口氣,還是該更加的恨他的殘忍,“那時候我真的很恨你,可是,我卻做夢也沒想到,真相會是那樣……”

“過去了便讓它過去吧。”永熙帝道。

蒙斯醉搖頭:“我原以爲也是可以的,可是……不能,真的不能……佑兒的婚姻……昀兒的將來……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真實實的存在……”話,停了下來,神色轉爲了認真,“陛下,爲什麼這一個多月對我這般好?這般縱容?”

沒有夾雜其他的情緒,只是,單純的詢問。

永熙帝看着他,“朕沒有說謊,朕只是,想對你好。”

蒙斯醉沉默地凝視了她好半晌,然後,輕輕地笑道:“也許我該相信你……只是……這般多年,我都習慣了,猜疑,習慣了,將一切往壞處去想,因爲只有這樣,在面對苦難的時候,我的心,方纔不會這般的疼。”

說完,俯下了身子,偎依在了她的身上。

“而你……也不可能一輩子呆在行宮裡不走……”

永熙帝伸手,撫着他的背,緩緩道:“對不起……”

暖亭內,安靜了下來,沒有人再開口說話。

氣氛,有些憂傷,也有些……春天的希望。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蒙斯醉的心彷彿又被冰封了起來一般,情緒沒有再大起大落,而在對待永熙帝上面,卻是單純地君侍以及皇帝的關係。

而永熙帝的態度,卻仍即使一樣,只是,她再也不能激起蒙斯醉的激烈反應,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他都只是,淡笑以對。

彷彿,已經失去了靈魂。

……

泰陵

陳玉領着一大堆東西以禮王正君給禮王送東西的名義去了泰陵,見了司予述。

房間內

門窗緊閉。

司予述和陳玉兩人在桌子兩旁對坐着。

桌子上擺放着筆墨紙硯。

兩人口中上交流着禮王正君的情況,禮王府的情況,不該涉及的,都沒有涉及。

而便在對話的同時,也進行着筆尖上的交流。

“謝淨紋傳出消息,她和殿下的聯繫已經被謝淨芸發現,目前,謝家主十分不滿,謝淨紋的意思是,暫且停下一切的來往。”

“傳話給她,如今最要緊的還是西南大營的掌控權,太女不會允許榮王在西南大營內長期待下去的,讓她回西南大營。”

“她也是這個意思,除了此事之外,她還提及了殿下的承諾。”

“告訴她,本殿說出去的話一定會作數。”

……

“這幾日二皇子時常去看望正君,正君的情況也比年前好了不少。”

“看緊了,別讓他說了不該說的話。”

“是。”

……

“還有一個消息,先前西戎國使節進京,除了送給陛下的賀禮之外,還專門備了一份賀禮點名送給三皇子。”

“消息確切?!”

“小的和禮部的幾個大人暗地裡接觸過,消息確切,太女放話,要禮部尚書將一切消息封鎖住,可要將消息泄露出去。”

司予昀沒有立即回答,沉着面容沉默許久,然後方纔在紙上寫道:“讓禮部的人閉緊了嘴!一個字也不能泄露出去!”

陳玉詫異,“爲何?殿下,我們完全可以利用這個消息編排三皇子和西戎國有私,安他一個勾結外敵之罪,甚至可以利用這件事將太女的氣焰給打壓了下去,若是陛下信了,甚至可以直接除掉太女!”

“不過是一份賀禮便能構陷三皇子勾結外敵?!母皇不是傻子,一個不好,不但構陷不了三皇子,甚至可以將本殿也給拖下水,讓母皇以爲整件事都是本殿策劃的,那時候,與西戎暗中勾結的人便不是三皇子,而是本殿了!本殿的姑母多年來一直駐守西北邊境,與西戎國打了二十多年的交到,而三皇子和太女唯一的勢力便是白瑞的親妹白薇,而白薇也只是一個文臣,你覺得母皇會相信哪一個多些!”

陳玉臉色一凜,“是屬下疏忽了!”

司予昀冷哼一聲,隨後又沉思了半晌,繼續寫道:“想辦法將這個消息傳去西北告知姑母,讓她查查,是不是白家人意圖陷害本殿!”

陳玉點頭,應了下來。

司予昀擱下了筆,隨後將桌子上寫過了的紙張扔到了一旁的火爐上,燒燬,“好了,本殿在這裡一切安好,回去告訴正君,讓他別擔心,也不要經常送東西過來了,本殿來泰陵是給母皇祈福,而不是享受來的!”

“是。”陳玉揚聲領命,隨後,離開。

司予昀看着火爐上冒着的火焰,面色一點一點地冰冷,陳玉的計謀雖然不妥,但是,若是真的能夠定太女一個勾結外敵的叛國之罪,那即便母皇再維護太女,也保不住她!

不過,在這之前,她必須先弄清楚,西戎國此舉是意圖挑起大周內部爭鬥還是真的有人暗中勾結外敵!

若此時真與白家有關,那真的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

三日之後,永熙帝讓禮部接德貴君母族親人進宮的旨意傳到了京城。

水墨笑得知了這道旨意之後,愣了半晌,也不是想阻攔什麼,只是這時候永熙帝下了這般一道旨意,絕對不是單純的憐惜德貴君。

德貴君父母雙亡,那他母族的親人便是司徒將軍的家眷。

這時候接司徒將軍的家眷進京,她想做什麼?

是防着司徒雨還是……

水墨笑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也沒有過度的干涉這件事,只是讓內務府配合禮部去安排。

而德貴君得知了消息之後,心中大驚,他比水墨笑更加不信永熙帝這樣做是出於對他的恩賞,幾經掙扎,他去了朝和殿。

水墨笑一見德貴君的臉色,便猜到了他的來意,不等他開口,便道:“這陛下的旨意,便是本宮也沒有辦法。”

“鳳後……”德貴君臉色很難看,“臣侍……”

“本宮知道你擔心什麼。”水墨笑打斷了他的話,“只是德貴君,陛下雖然算不上好人,但是,也不是那等忘恩負義之人,況且,司徒將軍也是一名勇將,陛下不會自斷雙臂的,你便寬心,等着和家人想見吧。”

德貴君無法安心,即便水墨笑的話說的極爲的坦誠,可是,他還是無法安心,他犧牲了一切進後宮,在後宮多年除了當年在恪侍君一事上面曾經逾越過之外,其他時候,他都是安分守己,這樣的委曲求全,爲的只是抱家人平安!

如今,一道聖旨,便將姨母一家給接到了京城,拉入了這個是非圈裡,而且還是在這樣的事情!

“鳳後!”德貴君雙膝跪下,“臣侍無法安心!”

水墨笑看着眼前的男子,恍惚間,彷彿看見了多年前的自己,沉吟了半晌,“這樣吧,本宮幫你打聽打聽陛下的意思,只是陛下的旨意既然已經下了,人是一定來定的!”

德貴君滿目悽然,呆愣了半晌,然後,磕頭道:“臣侍謝鳳後……”

對永熙帝這道旨意揣測萬分的還有太女司予述。

她也是沒有將這道旨意做單純的想法。

司徒雨在東南的勢力日益壯大,但是,因爲有德貴君的關係,所以,司徒雨的家眷一直都沒有進京,如今,永熙帝忽然間將人接進京城,必定有所圖。

不過至於圖什麼,司予述卻無法確定。

是要對東南的軍事佈防再一次調整,還只是單純地防着司徒雨,又或者是……欲再重要司徒雨?

三個可能,都有可能。

作爲兵部尚書的白瑞更爲傾向於第一個可能,因爲在去年,永熙帝便有意對東南軍隊做調整,而一些最初的工作也做了,若不是因爲後來的一連串事情,恐怕如今東南的軍隊調整已經完成了。

“太女,此事您最好不要插手。”白瑞正色道,“陛下雖然沒有因爲之前的事情對殿下如何,只是,心裡必定也是起了不滿,若是殿下在這時候再插手軍隊,陛下恐怕會更加的不滿。”

司予述點頭道:“白大人放心,本殿自有分寸。”

“陛下去行宮的這一個多月,殿下的一言一行都很好,相信陛下也是知道。”白瑞繼續道,“只要殿下繼續維持,相信陛下對殿下的不滿也會消失的。”

司予述沒有認同也沒有反對,只是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思緒,卻飛到了西戎國禮物一事上面。

信件應該是傳到了行宮了的,可母皇卻沒有任何的回覆,究竟是……

不對!

不是沒有回覆!

根據路程推算,母皇下達旨意接德貴君家人進宮的時間,便是她的書信送到行宮的日子。

母皇的這道旨意難道和西戎此舉有關係?

司徒雨……

母皇是想對司徒雨做出調用還是……

如今西北主將是蒙君怡,而蒙君怡是蒙家的人,禮王一事母皇雖然不了了之,但是,作爲一個帝王,絕對容不下蒙家如此算計。

禮王是母皇的女兒,可蒙家不是!

即便這時候她爲了禮王不想對蒙家下手,那夜不可能如同之前一般信任蒙君怡!

這對她來說,是個好消息。

可母皇這般大動靜……也表示了,琝兒這件事很嚴重!

李樂……

李樂究竟是誰的孩子?!

……

永熙帝的一道旨意讓平靜了一個多月的京城再一次泛起了波瀾,但作爲下旨的人,永熙帝的日子卻還是平靜地過着。

一月末,永熙帝的身子大好,不再需要人攙扶走路,也不會走幾步便氣喘吁吁,而因爲先前大病掉了的肉也漸漸長了回來了。

只是,她和蒙斯醉的關係,仍舊是看似親近,實則疏遠。

二月初,永熙二十三年的春闈在吏部禮部以及太女的主持之下如期進行,並未因爲去年的事情而受到任何的影響。

錯過了三年前的春闈的陸若凡終於如願地踏進了考場。

二月十一,永熙帝收到了最後一封關於春闈的摺子,簡單看了之後,便取了筆做了簡單的批覆,寫完了批覆之後,最後便是批覆的日期。

永熙帝停下了筆,擡頭問着坐在了對面的低頭看着書的蒙斯醉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蒙斯醉猛然擡頭,眼底泛起了一抹驚喜。

“是二月初幾了?”永熙帝又問。

蒙斯醉眼底的驚喜隨即湮沒,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了一抹淡淡的自嘲,低下了頭,緩緩道:“是二月十一了。”

“二月十一了啊。”永熙帝緩緩道。

蒙斯醉再度擡頭,卻見永熙帝已經低頭寫上了日期,沒有人任何的其他反應,握着書本的手,悄然緊了緊,心裡的冰涼,一點一點地擴大。

她果然不記得了。

再多的好,也始終是沒有上心,若是上了心,又豈會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會兒,永熙帝將摺子寫好,便喚來了冷霧,“讓人將摺子送回京城。”

冷霧接過了摺子,退下。

永熙帝揉了揉肩膀,彷彿即便是大好了,精力卻仍舊是沒有回答從前,“看什麼書?”

蒙斯醉沒有擡頭,“閒書!”

話一反這個月來的溫和,帶上了尖銳,如同初來行宮的那個月一般。

永熙帝眼底泛起了笑意,喚道:“來人。”

半晌,一個宮侍進來,“陛下有何吩咐?”

“可準備好了?”永熙帝問道。

那宮侍道:“都準備好了,就等着陛下前去。”

“好。”永熙帝下了榻,然後走到了蒙斯醉的身邊,將他的書從他的手中取走,放在了小桌上,“別看書了,和朕出去走走。”

蒙斯醉擡頭看着她,嘴角一翹,淡淡譏誚,“臣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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