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的後宮三千
夜越發深沉。
秋風吹拂之下的皇宮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安靜之中。
五更更聲想起,流雲殿內依舊一片燈火輝煌。
蒙斯醉仍舊是堅守在兒子的身邊,半刻也未曾閤眼。
“醉兒,已經快五更了,你先休息,這裡我來守着。”蒙家主夫看着兒子越來越憔悴的面容,再一次上前相勸。
蒙斯醉仍是不爲所動,“不,等佑兒沒事了,我才能休息。”
“醉兒……”蒙家主夫心疼不已,“御醫也說了二皇子並無大礙,再者他喝了藥,安睡是正常的。”
蒙斯醉擡起頭看着身邊的父親,燭火之下,頭上的白髮更顯耀眼,“父親……這些年,當年……我一直在怪父親,怪父親不是一個好父親……可是,我卻連父親都不如……我更不是一個好父親……”
“醉兒……”
“佑兒……我最貼心的佑兒……從他懂事開始,便一直在爲我操心……他纔是孩子啊……”蒙斯醉哽咽道,“而我……作爲父親的我……即便時時刻刻都說着心疼兒子,可是很多事情,卻只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悲傷之中,我的兒子……他纔是最苦的那一個……當年,我爲何便同意他嫁給雪凝?我爲何會同意?父親,是不是在我的心裡,也是寧願選擇女兒而放棄兒子?是不是爲了保護昀兒,纔會點頭同意讓佑兒下嫁?”
蒙家主夫聽了這些,眼眶也溼潤起來了,當日他也是不明白爲何兒子要這般做,直到後來,怡兒從邊疆來信,說明了其中的內情,他方纔明白。
可當時,甚至現在,他也是和兒子所說的一半,認爲他是爲了保護禮王,爲了平息陛下的怒火,才答應這門婚事。
可是現在,這樣的想法,他如何能夠說出來?
“不,醉兒,你只是沒法子,當年的事情二皇子鬧得那般大,除了嫁給雪凝,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醉兒你放心,雪家不敢虧待二皇子的,二皇子……”
“不敢虧待,可是並不代表幸福!”蒙斯醉打斷了父親的話,“父親你知道嗎?原本我也抱着奢望佑兒能夠幸福的,尤其是他有了孩子之後,可是直到現在……我方纔明白……我的兒子不幸福……即便雪凝待他再好,當年的事情,那樣早就的結合,已經註定了不可能帶來幸福!父親……我不幸福也便罷,爲何連我的兒子都要重複我的命運?!他不該是這樣的!不該的……”
“醉兒……”
“他不但不幸福……甚至連關起了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也做不到……他會來了……雪家……也不會在沉寂……有先帝的遺命又如何?有太女在,雪家終有一日會起復的……那時候,我或許已經死了,可是我的兒子,我的佑兒他還活着……那時候,他會過上什麼日子?父親,我怎麼便那般的糊塗!沒有了名聲又如何?便是一輩子不嫁,也比將來好……”
“不會的!醉兒,如今太女只是太女,禮王殿下還沒有完全輸!醉兒,只好我們……”
“佑兒是雪家的人!他已經嫁給了雪家了!”蒙斯醉聲音變得有些尖銳,似乎咬起了牙關,“即便將來登基的是昀兒,佑兒他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怎麼會?二皇子是禮王殿下的親皇兄……”
“親皇兄?”蒙斯醉扯出了一個極度可笑的笑容,“父親,當年孩兒忤逆,如今這一切,是不是都是孩兒的報應?”
蒙家主夫不解,可是心卻很慌。
“是報應……真的是報應……父親……”
“父君……”
蒙斯醉的話被一道低喃打斷,他猛然看向司以佑,便見原本昏睡着的人已經醒來,正睜着眼睛看着他。
眼眶中,同樣是溢滿了淚水。
蒙斯醉忙抹去了眼眶中的淚水,“佑兒,你醒了?可還有哪裡不舒服?父君去叫御醫……”
“父君。”司以佑伸手攔住了父親,“兒臣沒事……”說罷,便欲起身。
“別動。”蒙斯醉忙道,“御醫說了你需要好好靜養!”
“我沒事。”司以佑搖頭道,眼眶中的淚水終究是忍不住落了下來,“對不起……父君……”
蒙斯醉看着兒子,然後伸手替兒子擦拭着淚水,“傻孩子……對不起什麼?你哪裡有對不起父君……是父君對不起你啊!”
“不!”司以佑撐着身子坐起了身,“不……是兒臣對不起父君……當年……兒臣不是沒有其他選擇的……若不是兒臣那般做……如今便父君便不會如此的自責……父君……當年我並不是不恨昀兒,我恨她,我甚至連父君都恨了……所以我纔會那般做……我要讓她內疚,讓她痛苦……我用那般決絕的方式告訴她,她這一輩子都欠了我的……是她害了我……父君……兒臣好自私……好自私……兒臣不是你想的那般好……兒臣也是自私的……父君,是兒臣故意的……故意的……”
“別說了。”蒙斯醉攬着兒子,“別說了,不要說了……你沒有自私……沒有錯……都是父君不好……是父君沒有好好教好你皇妹……都是父君的錯……”
“不……是我……是我……我想報復……是我自私……昀兒是對不起我……可是父君沒有啊……父君沒有對不起我……而我……卻連父君也一同報復了……父君,兒臣沒有你想的那般好……兒臣的心是黑的……我連自己的親皇妹,親父君都報復……”
“別說了,佑兒,不要再說了!”蒙斯醉哭訴道,滿目難以掩蓋的痛苦,“父君好後悔……真的好後悔……”
他一直說着後悔,卻沒說後悔什麼。
“父君……”司以佑推開了父親,含淚看着他,“你打我吧,罵我吧……都是我不好……”說着見父親不動手,便自己動起手來了。
“別這樣!”蒙斯醉用力阻止,“佑兒,不要這樣!你這樣是在剮父君的心啊!不是你的錯,真的不是,不是——”
“父君——”
父子兩人,終究是抱頭痛哭。
蒙家主夫站在一旁,也是淚流滿面。
是誰的錯?
究竟是誰的錯?
是他吧。
如今這一切,都是當初他一手造成的!
醉兒,父親纔是罪魁禍首啊!
此時,便在寢室外,卻站着一個人。
竟是永熙帝。
她面容沉靜,眸光凝定,卻不知站了多久。
寢室內,摧人心肝的哭聲仍舊繼續,而她,卻沒有進去,而是轉身,緩步離開。
踏入了夜色中,身影添了一抹沉重的悲愴。
“陛下,夜深了,回去吧。”冷霧提着一盞宮燈跟在了身邊。
永熙帝來,只帶了一個人。
面對冷霧的勸說,永熙帝沒有立即迴應,而是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了前方仍舊是亮着燭火的偏殿,“冷霧,當日朕爲何會同意佑兒的請求?”
冷霧沉吟會兒,“陛下是爲了二皇子好。”
“豫賢貴君不知道雪凝在當年那事之中做過什麼,可是朕知道,你也知道。”永熙帝繼續道,聲音沒有一絲的起伏,如死水一般,“雪凝根本便不是一個良配,可是,朕明明知道,卻還是允了,你說,爲什麼?”
“二皇子也知道。”冷霧回道。
永熙帝笑了笑,“也許,所謂的爲了佑兒好也只是一個藉口,朕最終會同意的,不是佑兒的跪求,也不是爲了他將來設想,而只是,希望藉着這件事平緩禮王和太女之間的關係,更甚者,朕只是想抹去這一點有礙皇家聲譽的事情。”
“陛下……”
“很可怕是吧?”永熙帝笑了笑,“是可怕,便是如今自己說出來了,也不禁心底一寒,可是冷霧,便是連朕自己也無法否認這些可能!朕可以不去深思,可是,卻無法抹殺這些念頭。”
冷霧沉默。
“這般多孩子當中,佑兒是最懂事的,也是從來沒有主動惹過事情的,這孩子本該擁有更好更幸福的人生。”永熙帝繼續道,“可是如今……卻被他最親最信任的人給毀了。”
“陛下……”
“其實,朕和先帝,和大周的前幾個皇帝,甚至和其他朝的皇帝,也不過是半斤八兩!”永熙帝嗤嗤說着,“哪裡能稱作什麼有爲之主,什麼明君!”
皇帝,不管是在什麼朝代,在盛世還是亂世,都不過是踏着所有人的血淚往上爬罷了!
司慕涵啊司慕涵,你有何資格動怒?有何資格去責怪昨夜他的失態?
永熙帝擡起頭,看向了被黑暗籠罩的蒼穹,此時,已無半點星辰,入目,皆是黑漆漆的一片。
……
這一夜,沒有人能睡得安寧。
次日,當第一縷晨光劃破天際,雪暖汐便醒了,只是,原本在身邊的人,此時已經不在了,他坐起身來,摸了摸身邊已經涼了的牀榻,呆愣了起來。
過了半晌,方纔喚人。
外面的宮侍一聽了聲音,隨即進來,“皇貴君您醒了?”
雪暖汐看着來人,“陛下呢?”
“陛下已經起了。”那宮侍道。
雪暖汐看了看一眼窗戶,“這般早……”話停了會兒,又道,“你讓冷雨進來伺候我梳洗吧。”
“皇貴君,時辰還早着,陛下有旨,不能吵醒皇貴君。”那宮侍卻道。
雪暖汐掀了被子下牀,“是本宮自己醒的,又不是你們吵醒,去吧。”
“……是。”
梳洗了過後,雪暖汐方纔開口問了,“陛下在何處?”
“陛下……”那宮侍欲言又止。
雪暖汐看了看他,“交泰殿的小廚房能用嗎?”
那宮侍一愣,“能用。”
“陛下沒有用早膳吧?”雪暖汐又問。
那宮侍回道,“陛下還未傳早膳。”
“我去看看。”雪暖汐說罷,便起步往外走去。
那宮侍見狀,只能急忙追了上去。
出了寢殿之後,便見冷雨守在外面,“主子,你醒了?”
“嗯。”雪暖汐點了點頭,隨後便繼續依着記憶往小廚房走去。
“主子,你要去哪裡?”冷雨跟了上去。
雪暖汐邊走邊道:“去小廚房看看。”
冷雨一愣。
雪暖汐沒有繼續解釋,直接到了小廚房。
交泰殿的小廚房不提供永熙帝的正餐,不過卻時時刻刻備着吃食點心以備永熙帝隨時之需。
小廚房內的宮侍見了雪暖汐到來,都是愣了愣。
“見過皇貴君。”衆人紛紛行禮。
雪暖汐揮手免禮,隨後便開始查看四周,雖然這裡及不上御膳房,但是各種用具也是齊全,“這裡可有食材?”
小廚房一衆宮侍愣了愣,最後是一個年長的宮侍上前,“回……回皇貴君,有。”
“都拿來給本宮看看。”雪暖汐道。
年長宮侍領了一聲,隨即便開始張羅着衆人將食材都擺了出來,品種自然及不上御膳房那邊多,而且大多食材都不適合做正餐。
“皇貴君若是還需要其他,奴侍可以立刻讓人去御膳房取。”領着雪暖汐來的那個宮侍似乎明白了雪暖汐的用意,上前道。
雪暖汐上前一一查看過了一衆食材,然後,想了想,“不用了,這些便夠了。”說完,又擡頭環視了衆人一眼,“你們都出去吧,留冷雨在這裡便成了。”
一衆宮侍愣了愣。
“皇貴君,這……”
“下去吧。”雪暖汐微笑道,“本宮想親手爲陛下做一頓早膳。”
“這……”
“放心,若是本宮有需要,會讓你們進來幫忙的。”
主子堅持,宮侍便只能領命。
一衆宮侍行禮之後,便退出了小廚房。
雪暖汐挽起了衣袖,“冷雨,你幫我取水,我來和麪。”
“主子……”冷雨不是想懷疑自己的主子,可是當年皇貴君便是會做吃食但是也從未試過這般事事親爲。
雪暖汐微笑道:“放心,本宮這十三年來可不是衣來張手飯來張口的。”
冷雨一聽,心中頓時一酸,“好,奴侍幫主子。”
雪暖汐笑了笑,隨後便認真忙碌起來了。
……
“皇貴君在小廚房?”司慕涵從回寢室見不到雪暖汐,卻聽到了這般的稟報,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這時候天還未完全亮,連宮燈也沒熄。
“是……”
“一大早天這般涼,你們讓去出去做什麼?”
“奴侍該死……”
司慕涵也沒心情和只會說該死該死的宮侍說話,起步便往小廚房去了。
到了之後,卻見一衆宮侍守在外面。
衆人見了永熙帝,紛紛跪下,“參見陛下……”
司慕涵面色不太好,“怎麼回事?”
那領雪暖汐來的宮侍隨即上前,“陛下……皇貴君……皇貴君在裡面……說是……要親自爲陛下準備早膳……”
“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司慕涵沉臉問道。
“不……冷雨在裡面……”
司慕涵掃了一眼衆人,隨後起步往門口走去,待到了門口之後,卻停住了腳步。
在一片氤氳之中,雪暖汐挽着衣袖正認真查看着鍋中蒸着的東西,神情認真,根本便沒有注意到外面的動靜。
便是外面的氣溫還是低,可是他的額上卻是冒着薄汗,面色也被蒸汽薰的微紅。
在查看了會兒之後,面上露出了一抹滿意的笑容,比外面的璀璨的宮燈更加的炫目。
看着這一幕,司慕涵那顆冷硬的心頓時軟綿了,揮手製止了發現了她正欲行禮的冷雨,然後,緩步走到了他的身後,伸手,輕輕地攬着他。
雪暖汐被驚了一驚,回頭看見了是她,方纔笑道:“你回來了。”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司慕涵心中動容不已。
曾幾何時,她也便是渴求這一幕。
“阿暖。”
抱着他的手,更緊。
雪暖汐繼續微笑,“回來了就好,早膳也快做好了,雖然這裡的食材少,不過你放心,我定然能做出一頓讓你滿意的早膳。”
司慕涵眼眶忽然有些溼潤。
“不是我誇自己,我敢保證,這些比御膳房做的都要好吃。”雪暖汐繼續道,絲毫沒有問及司慕涵一大早去了何處。
司慕涵也笑了笑,“是嗎?那朕便真的要嚐嚐。”
“那你先放開我,還有一些功夫要做。”雪暖汐笑道。
司慕涵卻不鬆手,“不放,朕來幫你。”
“你能幫我什麼?”雪暖汐失笑。
司慕涵笑道:“什麼都能幫,你說要我幫什麼,我便幫什麼?”
“你抱着我怎麼幫?”雪暖汐沒好氣地道。
“便這般幫啊。”
“哎,你別動那個,不是這樣的……”
“哪裡不是這樣,朕說這樣便是這樣!”
“哪裡有你這般霸道的?喂,都說不是這樣了……你弄壞了……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就是這樣……”
“不是不是,司慕涵你存心的是不是?”
一旁的冷雨見了鬧成一團的兩人,微笑地低着頭,退了出去。
小廚房內,是不是傳出了大笑聲以及斥責聲。
天,漸漸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