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桂把身子深伏於地上,連頭也不敢擡起:“昨兒晚上知道主子被夢魘所擾,一夜不得安寢,奴婢做不得什麼,只能在外殿陪着直到天色漸亮。想趕個早,去御膳房爲主子張羅點補氣的吃食。正路過泠霜閣的時候,瞧見幾名禁房太監正從裡往外擡東西。心裡犯了疑,就上去問,誰想,誰想是穆婕妤自知身犯重罪,唯恐累及家人,所以服下鳩毒,自盡了…”愈說到後面,福桂聲音愈加虛弱,可見驚嚇惶恐之間她也是被嚇得不清。
“怎麼,怎麼會昨天不是還好好的麼”陳菀立時只覺得腦中一片混沌,耳郭裡嗡嗡作響,眼前更是似乎瀰漫着層層紅霧。腳膝微軟,連夜的疲累加上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她如何能再做強撐,直直跌坐在扶手椅上,半響說不出言語。
穆曦死了,她居然就這麼死了…斷斷續續,陳菀思緒已從混沌變得空明,似乎什麼都想不起來,只是不停地重複剛纔知道的噩耗。雙眸再不似往時那般清澈明亮,空洞洞的令人一看望不到底。柔嫩的嘴脣起先只是微微輕顫,後來竟然不受控制地劃開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合上緩緩沿頰落下的淚珠,嬌豔而明媚。唯有那暗藏袖中的素手,已經緊握成團,長而尖利的指甲深深掐入肉中,泄露了主人的脆弱。
“咚咚。”忽然傳來的敲門聲音,把福桂驚得擡起頭來。猛地看到陳菀這般模樣,心裡是既然焦急也無奈。若讓有心人瞧見,只怕又要藉機大肆作怪….
“主子,奴婢是愚兒,您可是起身了?早膳已經安頓妥當。”愚兒細嫩地聲音從門縫外傳來,讓福桂暗暗鬆了口氣。
“愚兒,主子尚在梳洗。一會兒便可出去用膳,你先點上清香。”
打發了愚兒。福桂擡頭髮現陳菀還是那副神遊四方的模樣,緊緊抿了抿脣,提高聲響喚道:“主子,主子!奴婢知道穆婕妤走了您心中難過,但是切莫忘記宮中眼線衆多,若是…”
陳菀聽到一半,琥珀色的眼眸裡掠過幾抹莫名光彩。嗓音有些嘶啞:“福桂,你現在是真心高興還是假意難過?”
福桂一愣,心裡“咯噔”一下,又忙着把頭重新伏下:“主子恕罪,奴婢,奴婢怎能高興得起來…”
“你怎會不高興?當初曦姐姐用計的時候,若不是你也甘願配合,聲稱是她用你quan家的性命來脅迫。這偷天換日的法子又怎麼會成功?她現在又怎麼會死…”陳菀似乎已經失去了冷靜,狠狠地看着自己身前的貼身宮女。
福桂深吸口氣,雖然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但被陳菀如此不講道理地一番質問,還是會覺得酸澀之意涌上喉間。但是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後悔。也不曾後悔:“主子,奴婢知罪。但形勢所逼,若要在穆婕妤和主子中選一人,奴婢,縱使犯下大錯,也要保護主子周全…”如若沒有穆曦那夜私探懲事監,她也打算一人擔下所有罪責,能拖一時便是一時。
陳菀因爲激動重新染上幾分血色的臉蛋,聽聞福桂這席話後,又“刷”地變成一片慘白。只剩菱脣桃色輕染。更顯絕望。
“你說得對,其實一切因果緣由。都是我地錯。甘你何事…又甘穆曦何事…呵呵,全是我一人自作自受,卻偏偏累及他人。我自恃腦子裡面有幾分伎倆,卻忘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待到昨天都不曾悔悟,還以爲,還以爲愚昧如我有能力救出穆曦…”陳菀笑得慘然。
直到此刻,她總算想起穆曦昨天那句若有似無的話是什麼了:你我今日一見,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穆曦是看得透徹,早就知道今時這個結局…
“蕭茹痛心於殷素月容貌被毀,竟然連先太傅都請了出來,在朝堂上給皇上屢屢施壓。德妃,”唸到這兩字,陳菀不免咬牙切齒:“德妃在後宮更是存心置穆曦於死地。兩害相加,取其輕…皇上,太妃自然是以朝堂爲重,以社稷爲重,區區穆曦,又算得了什麼。”穆曦不是那種會輕易自盡的女人,況且泠霜閣什麼地方,紫宸宮又是什麼地方。別說毒藥,就是一綾白布也帶不進去。可閻王若要人三更死,何時能留到五更?皇上,太妃,德妃,或是皇后,不管是誰下的手,穆曦一死,他們都少不了好處。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換來紫宸宮虛僞的安寧,在他們看來那是多麼地划算,多麼地理所應當…
淚跡乾涸,靜靜地貼在陳菀臉上。福桂欲言又止,卻又不敢做聲。忽然陳菀猛地站了起來,一抹毅然劃過眼底。都想要這般滿溢腐臭了寧靜?好!她就是要鬧騰得雞犬不寧。現在該是許多妃嬪前往慈安殿問安的時辰,若她說出真相,不曉得那些女人臉上會是什麼表情。
感到一陣風從身旁刮過,福桂慌忙擡頭,正是見到陳菀快步往外走。心中不安猛地激增,隱約可以猜到陳菀將要做些什麼,急忙跟了出去。
“主子,主子,您這是要去哪。”
初夏有些涼意地早晨,太陽纔剛探出頭來。宮道上卻見到一名身着櫻草雙蝶千水裙的女子急急走着,髮鬢迎風揚起蕩在空中,不但不顯凌亂,反而清靈中多了幾許嫵媚。毫不理會身後緊跟輕喊的婢女,水袖略起,毅然之態盡顯於臉上。
福桂一急,知道自己主子的脾性。雖然平時看起來溫婉和善,但真要執拗起來是任憑誰也拉不住的。人一慌張就沒了主意,不知覺就伸出手去扯住陳菀的水袖邊緣:“主子,您聽奴婢一言…”
“你給我放手…”喝聲才說一半就止住了,福桂半是疑惑地往前看去,立時倒抽了口涼氣。拐角處,一身窄衣如意雲煙散裙,脣色朱櫻一點,鳳眸光華微轉,這不是德妃蕭琳還能是誰?
冤家對冤家,怎生得好?——
吊針手腫了
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