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並不知道她離開京城的這麼長時間裡, 京中都發生了些什麼。如果她能得知,被她當做是宿敵的姐姐並沒有入宮,反而是蕭丞相的另外一個女兒登上了皇后的寶座, 她的心態大概會有些不同吧。
說到底, 她並不想要勝過秦玦身邊的任何一個女人, 而只是想勝過姐姐吧。
然而真的是這樣嗎?別的女人成爲了秦玦的皇后, 她的心態就不會有任何觸動嗎?
不, 不是這樣的。
可是,就算她比任何女子都美,比任何女子在他身邊待得時間都長, 可是她的身份,卻註定了她永遠只能是他的奴婢。自稱爲他的劍, 其實也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的說法吧, 她是永遠不可能成爲他的女人的。
她深知自己爭不過他身邊任何一個女人, 她只能和她自己的姐姐競爭。
也許正是因爲這樣的原因,她才更加憎恨她擁有了丞相之女身份的姐姐。
這纔是十娘真正的悲哀吧。
如果用這樣的標準去判斷, 像十娘一樣癡戀着秦玦的蕭如月,可以說是具有着相當的幸運。
蕭如月擁有着一切薛十娘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如果去問薛十孃的話,她大概會希望自己能和蕭如月交換吧。
然而,蕭如月的生活, 卻並非別人所想的那樣事事如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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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如月經歷了兄長與妹妹的失蹤和父親的死。與帝王成婚的那一夜, 好像是她的一場夢。
佈置得花團錦簇富麗堂皇如同夢中世界一般的宮殿, 身上所穿着的繡娘們千針萬線繡出來的華麗禮服, 自己戀慕了許久的男子以帝王的身份出現, 向她微笑。
帝王的身體有着最美好的觸感,帝王的眼眸中是說不盡的深情, 帝王的脣吐露的話語猶如天籟,帝王的美貌會讓每一個人黯然失色……如果這世界上能讓女子傾心相從的男子只剩一人,那一定是帝王。
成婚的那一天夜裡,帝王極盡溫柔款曲,他極爲耐心地挑動着她,他的脣,他的手,他的身體觸碰着她。凡是被他接觸到的地方,都變得滾燙,好像被火炙烤一般。
帝王是火。
她的喉嚨發乾,皮膚髮緊,彷彿已經被那慾望之火烤焦。她說不出話,發不出聲,她只是渴望着帝王,如同旱季的植物渴望甘霖。
帝王是水。
帝王點燃火焰,又熄滅火焰,帝王引來洪水,又滋生萬物。帝王是太一,帝王是萬物,一切都從帝王而生,最終又歸於帝王……
帝王是整個世界整個星空整個宇宙。
初嘗情|欲的如月,從帝王與她合而爲一的那一瞬間,她忘記了一切。
她感到疼了嗎?疼啊,好像自己被從身體的內部撕開。然而疼痛的同時伴隨着狂喜。從這一刻起,她是他的了,這是一個證明,一個印記,一個讓她能永遠記住的紀念。
這一切,好像一根纖細卻堅韌的線,拴住瞭如月,把她從本來的絕望境地中拉了回來。如果故事裡的一切都一直像這一夜這樣發展,也許這就是如月的美好結局。
然而這個故事並不能就這樣結束。即使沉浸於戀情之中,如月也不能忘記了那天夜裡自己看見的景象。
火光,到處都是火光,父親死去的慘白的臉,淌了滿地的鮮血。
即使是在帝王最溫暖的懷抱之中,她的夢中,仍然會出現這樣的場景。這每夜的噩夢太過於真實也太過可怖,讓她每天都在痛苦中醒來。
如果一直都有帝王的安慰,也許如月還能一直撐下去。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就算是新婚燕爾,帝王也並未每夜都在她的寢宮過夜。剛剛登基的帝王,有着無數的事情需要去操心。怎能夜夜流連在她的榻邊呢?
本朝沒有太后,帝王的生母早就在洛陽去世,前太子的母親也於去年病逝。這後宮之中唯一的主人,就只有蕭如月一人而已。雖然自由不受拘束,卻孤寂之極。本來是心中緊緊收藏着的戀情,如今得以實現,本應歡喜之極。然而沉浸於戀情中的人,只願時時刻刻常在一處,這般的孤寂,實在讓人痛苦不堪。
她請求帝王派人徹查父親被殺的案子,帝王安撫着她,說一定會給她一個交代,無論是殺死丞相的兇手,還是她兄長和妹妹的下落,他都會好好派人去查探。她等待着,那交代卻彷彿遙遙無期。弟弟蕭煜從家裡傳了信來,說是家中一切都好,要她在宮中安心待下去。
蕭煜信中冷漠的言辭讓她心寒。安心?她怎麼能安心?父親去世了,兇手還未抓住,兄長和妹妹都失蹤了,這叫人怎麼安心?只有蕭煜那樣冷冰冰的人才會安心吧!如今他成了蕭家的家主了,又有錢財,又有爵位,恐怕歡喜還來不及呢。
蕭如月雖然有些討厭着自己的弟弟,同時卻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這一個弟弟,只怕是兄弟姊妹之中最像父親的那一個。若說有什麼人可以在如此的頹敗之中,挽回蕭家的局勢,大約也非他莫屬吧。
又過了些日子,帝王也傳來了消息,說是刺殺丞相的人已經捉住了,都已經判了斬立決。如月追問主使之人,帝王卻支支吾吾語焉不詳,只說是民間憎恨丞相的亂民所爲。
對於帝王給出的答案,如月並不感到滿意。
如月深知,丞相府中守衛極爲森嚴,如果只是民間一般的刺客,絕對無法如此輕易地殺死父親之後逃脫。如月猜想着,此事的主使之人必然是父親的政敵,帝王因爲種種原因,雖然知道主使的兇手,卻不能處置。她猜測了種種的可能,卻不知道也不敢想,派人殺死自己父親的,正是帝王本人。
如月只認爲帝王是在敷衍她,卻不知帝王心中的不安竟與她一般。
秦玦做下了弒父弒君這樣天下至惡的事情,心中並未感到不安。
然而當他坐在了帝王的寶座之上,接受百官朝拜的時候,他並沒有體會到勝利的愉悅,而是感覺到了無窮無盡的空虛。
他從十幾歲時,就開始佈局、謀劃,計算,一切都是爲了這麼一天,他能夠將那把他丟在了遙遠洛陽的父皇踩在腳下,碾作塵埃,獨自佇立在權利的頂峰睥睨天下。
他那父皇爲了與他的母親決絕,故而賜予了他恥辱的名字。然而如今他已是帝王,他的名字將成爲君諱,不能再被任何人在任何場合提到。那恥辱也將被人忘卻。
然而當他真的站在這裡,他只感到了空虛。
大殿上百官齊賀的聲音,如洪鐘一般響亮,彷彿能傳至千里。然而帝王卻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百官所朝賀的人並不是他,他們在朝拜着他所坐着的這個寶座。無論這裡坐着的是誰,他們都會用同樣的尊崇去朝拜着。
他的父母都已經去世,再沒有人能用秦玦這個名字稱呼他。他拋棄了這個名字,而用帝王這樣的稱呼作爲自己的代稱。這似乎洗去了昔日裡先帝加於他身上的恥辱,卻彷彿也抹殺了昔日那個被稱作秦玦的人的存在。
秦玦已經不在,在這裡的只有帝王。
而他,他到底又是誰呢?此時此刻,正在思想着,行動着的這個人,又是誰呢?是秦玦?還是帝王?或者,誰都不是,只是天地間的孤魂?
帝王因爲這樣的空虛和孤獨,深深痛苦着。
帝王還是皇子的時候,曾經有過許多女人,卻並未給過哪個女人名分。因此當他成爲帝王之後,後宮也空虛着。他召蕭家的兩女入宮,一方面是爲了造出聲勢,表示帝王對老臣的看重。另一方面,帝王渴望着蕭如雲,也就是昔日在他的府中時稱爲薛九九的女子。
成爲了帝王,就意味着要像帝王那樣行事,再不能肆意妄爲。他無法再像從前那樣,潛入丞相府中,去見薛九九。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薛九九了。
在秦玦曾經的那麼多女人中,他最看重的,始終都只有薛九九而已。
當初和薛九九相戀時,他還年少。儘管有野心,心中還存留着美好的感情。然而這種感情到底比不上他長久的計劃,在得知她是丞相的私生女之後,他最終到底是把她送入了丞相府中。
他不知道薛九九在丞相府中換了芯子,見到她怕他的模樣,他只道她是恨他了,不再愛他了,卻不知如今的這個她其實從未愛慕過他。
然而這種抗拒卻激起了他心中原本早已逝去的感情。他因爲這不再熟悉的感情而感到驚恐萬狀,他把它深深壓抑在自己的心中。
直到大業完成,他順利成爲了帝王,這被壓抑的感情如火山一般爆發出來,可是對於這樣的感情,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下詔讓她入宮。他希望能讓她做他的皇后,可是她丞相義女的身份卻讓她無法坐上這樣的位置。
秦玦在心中暗下決心,無論他以後有多少后妃,自己都要專寵她一人。可是她終於沒有入宮,她逃走了。
帝王所得到的,只有她同父異母的姐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