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十娘之死

這一招, 用上了小六畢生絕學。儘管如此,若不是因爲兩人就在空間裂隙的旁邊,就算九九受傷也可以馬上跳入裂隙回到現代, 小六是絕對不敢這麼做的。他所學的武功畢竟是殺人的武功, 到底不適合用來救人啊。

小六的動作已經是極快, 卻想不到, 薛十娘竟也迅速後退了一步, 同時轉動身體,用九九的身體擋住了小六的攻擊。

小六大驚失色,劍勢一去, 再難回頭,他用盡全身力氣, 才控制住了劍勢, 讓它斜斜刺到一邊去了。

只見薛十娘獰笑道:

“栽在你手上一次就夠了, 難道還能在同一招下敗了兩次?你未免也有些太自信了。你可要小心些,九孃的性命, 如今可是在我的手裡。我用不慣左手,只要稍微一不留神……”

聽她這樣講,小六不敢再動,只是與她對峙着。

此時的薛十娘,表情因爲厭惡和仇恨變得扭曲, 她身上的衣服早已經換了, 穿着件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油漬麻花的舊衣衫, 那形象簡直就是一個猥瑣鄙俗的村夫。看着她現在的樣子, 簡直想象不出, 她昨天看起來還是個秀美動人的美貌女子。

小六本來以爲她在前一天的晚上就已經走了,沒想到她竟是跟着他們到了這裡。他心中有些後悔, 之前爲什麼那麼輕易就放過了她。

說起來,前一天的晚上,雖然被小六威脅過,薛十娘卻並沒有離開。

按說,她自己也知道,照理說,她本應該她本該去衙門找個上百人,把這客棧圍得水泄不通,讓他兩個插翅也難飛。

只是她雖然不願見他們兩個高興,卻更不願意把薛九九送到今上的手裡。

她技不如人,本該就此離去,回到驛館好好睡一覺,明早繼續幹她的差事,當作自己從未見過他們。

可是她卻只是獨自躺在這客店的房間裡,閉着眼睛,卻聽着隔壁隱隱約約傳來的歡聲笑語,還有……那些惹人臉紅心跳的聲音,無法入睡。

他們幸福得讓她嫉妒。

她的心裡恨極了,可是她什麼都做不了,她只能躺在這裡。

之前她已經用手帕裹好了右手上的傷,可那傷口還是一抽一抽的疼。

就這樣放他們離開嗎?她不甘心啊……

薛十娘就是這樣躺着,一直等到了天明。

隔壁又響起那讓人聽了就臉紅的聲音,她鄙夷地撇了撇嘴,一骨碌從牀上爬起來,到樓下去吃了點東西,又扔給店小二幾錢銀子,買了他一件舊衣服。

她拿到衣服,回到房間改了裝,然後繼續留心聽着隔壁的動靜。

隔壁的人終於起了身,收拾了許久纔出門去。薛十娘估摸他們兩個差不多已經走出了客店,纔開了門出去。她走出客棧左右望了望,從人羣中發現了他們的身影,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她雖然敗在了小六的手下,卻仍是不肯認輸。她躺在牀上想了一宿,越發覺得那兩人行事十分蹊蹺。分明在被人追捕着,偏偏好像一點也不着急,即使被她發現了,也沒有立即更換住所,完全不像是在逃難的樣子。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他們並不害怕今上找到他們,或者,他們或許有什麼辦法可以逃脫今上的追捕。

再聯想起他們此時恰在雲城,薛十娘覺得,這裡面一定有些蹊蹺。

因此,雖然她手段不如程六,又傷了手,卻還是決定繼續跟着他們。

這一次,她裝扮得讓人難以認出,又離得遠,因此並沒有被發現。她跟着他們出了城,看着他們到了懸崖邊上,隱藏在樹叢中觀察他們的行動。

當她聽了小六與九九之間的對話,又看到小六站在懸崖邊上,向懸崖伸出手去,竟有氣流將他的手包裹住的時候,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薛十娘活了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事情。

她瞬間就想到了今上派她來西南地方尋找的異寶。

如果這世界上真有什麼異寶,那麼它一定是藏在像這樣的一個地方。

剎那間,薛十娘所疑惑的一切似乎都有了非常合理的解釋。她武藝雖然比程六稍遜,但仍想着要賭一把,因此抓住了這個機會,持劍挾持住了不會武功的薛九九。

不管程六與薛九九怎麼跟她說,那處懸崖與她想要尋找的異寶無關,薛十娘只是不信。她雖然是挾持了薛九九,想要以此換取異寶,可是挾持了薛九九之後到底要怎麼辦,她還來不及細想,只是這樣與小六對峙着。

九九見她如此,不知她要做出什麼事情來,心裡只是着急,擔心着若是事態有變,通道關閉,就再難回家,她想着自己在現代已經是孑然一身,小六卻有家人朋友,無論如何也得讓他回去纔是,這麼想着,她衝着小六喊道:

“你快走!不要管我!”

小六又怎麼可能拋下她不管,可是薛十娘聽她這樣一喊,心裡着急起來,生怕小六搶在了她前面。他若是拿到了異寶,說不定就能有什麼招數對付自己。薛十娘顧不上細想,把九九往小六的懷裡一推,大喝一聲:

“接好了!”

小六連忙拋下劍去接九九,就在這一瞬之間,卻見薛十娘幾步跑到了懸崖邊上。

“不要!”

“不要!”

九九和小六意識到了她想要做什麼,一齊呼喊起來。

可是薛十娘不會聽他們兩個的話,她回過頭,向他們二人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將身一縱,跳下了懸崖。

小六連忙跑過去,想要拉住薛十娘,可是已經晚了,懸崖周圍的空氣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薛十娘緊緊包裹住了。

在跳進空間裂隙之前,薛十娘並沒能想到,自己面對的到底是什麼。

在漩渦之中,她感受到巨大的痛楚。

空氣構成的漩渦彷彿風做成的刀刃,割裂了她的肌膚。血流出來,又被風帶走,從外面看,整個漩渦變成了血紅色,血腥味也瀰漫開來。

這時候,薛十娘才發覺自己錯了。這大概並不是什麼異寶的所在地,而是她斷送性命之所。

疼痛感越來越強烈,薛十娘在漩渦中痛苦的叫喊,那聲音無比淒厲,恍如惡鬼:

“陛下……秦玦……不歸哥哥……救我……救救我……”

痛感過於強烈,也就趨於了麻木。薛十娘處於這漩渦之中,往昔歲月不住在腦海中閃回……許多早已忘卻的事情,竟然就在此時驟然浮現在腦中。

她和姐姐幼年時候,家中就遭遇不幸,在到秦玦府中之前,兩人曾遭受了不少苦楚。

那時候,分發下來給她們這些犯官家中女眷的食物少得可憐,是姐姐每次都把食物分給她吃。差役舉着鞭子要打的時候,也是姐姐總擋在她的前面……

這些事情,爲什麼統統都忘記了呢……

姐姐……我的姐姐……

薛十娘哭了。

自從成爲了秦玦的劍,不管遭遇多少委屈,多少痛苦,十娘再沒有哭過。

就算是這時候,被風刃切割着身體,承受着這樣巨大的痛楚,十娘也沒有哭。

可是回想起年幼時和姐姐相處的情景,十娘哭了起來,她哭叫着:

“救我……姐姐……姐姐……好姐姐……”

對於面前的景象,薛九九早已閉上眼睛,不忍再看。可是正當她舉起雙手準備掩住耳朵時,忽然聽見薛十孃的哭聲。

薛九九心裡一震。

十娘在喊她救她呢!

她無暇思考太多,幾步就衝到懸崖前面,伸手試圖去拉十娘。

漩渦中那銳利的風刃,割破了她的手指,把她的手弄得鮮血淋漓。

小六趕忙從後面拉住了她,向她吼道:

“你這是在幹什麼!你不要命了?!”

九九也向他吼:

“那是我親妹妹!”

“她剛纔還想殺你!”

“那我也就那麼一個妹妹!”

九九喊着,掙脫了小六的懷抱,跑回到懸崖邊上,繼續嘗試去拉十娘。可是一切努力都沒有用了,漩渦就像攪拌機一樣,把薛十孃的身體攪碎了。

如果是小六和九九跳進去,在風的漩渦切碎他們的軀體之前,他們的思維就會被他們本應屬於的那個世界吸引、抽離,因此不會感受到太多的疼痛。

然而薛十娘從身到心整個人都是屬於這個世界的,因此她只能承受這樣的痛苦。

九九和小六隻能眼睜睜看着紅色的漩渦慢慢變小,再變小,最終消失不見。

只聽見“噹啷”一聲,從最後的漩渦中掉出來一個小東西,掉到了懸崖的邊上。

九九把那東西撿起來,發現那是薛十娘劍上的寶石。

一顆寶石和一點灰塵,這就是薛十娘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後一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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