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安啓哲請假沒有上班, 因爲昨晚洛維忽然打電話給他,說想要聊聊。整理衣服的時候他偶然間發現那枚本該還給景言的戒指居然還在他的口袋裡。
輕輕摩挲那枚閃亮的銀環,安啓哲苦澀地低笑, 眼底一片寂寥。
門鈴響起, 他用力地呼吸, 完美地隱藏起所有不該表現出的情緒, 起身去開門。
洛維站在門口, 表情淡定自然,有些疏離地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他澀然地回一句, 側身將洛維讓進門。
“有些話,是時候該說清楚了。”
安啓哲略微一怔, 很快便明白了, 他悵然地點點頭, “我知道最近給你們帶來很多的麻煩,現在說抱歉也改變不了什麼。我——”
“你還愛着景言, 是嗎?”洛維太瞭解他,所以也問得犀利異常。
安啓哲失語片刻,避開了他太凜冽的眼神,“這點我也很抱歉……現在我媽病情穩定了,我已經決定儘快離開你們的生活。”
“不必如此着急, 有些事還沒有最後結局。”
“無論如何, 我都不想打擾你們, 之前的一切我已經很後悔。”安啓哲將那枚戒指遞給洛維, 誠懇地說:“我不會再單獨見景言, 除非有一天我們都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再次面對。如果終歸不行,那我會永遠離開。”
洛維看見那枚戒指, 始終平靜無波的眼底終於有了一絲涌動,他凝視着那個閃耀的小小光圈,似乎有些出神。
景言不顧一切地衝進建築事務所,衝着前臺小姐質問道:“請問安啓哲現在在哪裡?”
“請您稍等!”只是幾秒的詢問,對於景言卻好似千年那麼漫長。“對不起,安總監今天請假沒有上班!”
心臟再次被沉重打擊,不好的預感連帶着某種深刻的恐懼快要壓迫得她無法呼吸。“那他的地址呢?”
“請您稍等!”
“麻煩你快一點行嗎?”景言砸着大理石桌面,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終於得到了地址,她立刻衝出門發動車子,以玩命的速度向安啓哲所在的地方奔去。放在方向盤上的手一直在隱隱顫抖,骨節因爲用力都開始發白。
心在無休無止的煎熬。如果可以,她寧願他從來沒有歸來。他本可以在國外過着優厚的生活,他可以擁有一個值得去愛的優秀女子,他可以身份顯赫受人尊敬,他甚至可以始終都對她心存怨恨不肯原諒……只要他好好活着。
如果沒有遇見安啓哲,後來的景言或許早已壞到無可救藥。那時的他,雖然不夠成熟,但是卻竭盡所能給了她世界上最好的東西。如果沒有他,之後的所有際遇都會不一樣,她不會有幸福的機會。
這個人,雖然她不能再愛,卻始終在她的心裡有很重要的位置,她不能接受他因爲自己而遭遇這樣的危險,更不能承受他有任何一點閃失。
急促地剎車,連車都沒有停穩,她就已經開門衝下去,連等電梯都不願,徑自飛奔上七層。
重重地砸着門,等待的結果幾乎就是她的救贖,景言只感覺自己的眼眶熱辣辣地疼痛着,她真的已經害怕到了極點。
門終於開了,安啓哲愕然地注視着她,好半天才開口:“景言,你怎麼了?”
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像是在黑暗中疾馳了太久,終於追趕到了曙光,心頭那種急速膨脹的欣喜哽住了所有的話語。緊繃的情緒驟然放鬆,她幾乎要癱倒在地上。
安啓哲見她似乎有些不對,忍不住伸手扶住有些虛弱的她,“你沒事吧?”
“還好……”景言閉眼喘口氣,用自己都無法想象的欣慰語調嘆息一聲。她毫無所覺地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激動的久久無法平靜下來。
“景言……”安啓哲似乎語言又止,他異常的反應讓景言有些疑惑,目光移動,她也在瞬間僵住。
洛維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靜靜地注視着他們。他正好背對着落地窗,此刻外面陽光燦爛,他的表情在陰影中有些模糊。只是周身散發出那種凝滯的氣息,異常的清晰。
他就那樣佇立着,始終抑鬱不發,似乎連眼光都是冷漠的,無動於衷。
“洛維……”景言聲音有些虛弱。
洛維低低一笑,“有人說最本能的反應才最真實,你覺得呢?”
“事情不是這樣子的。”她慌亂之下說了一句最糟糕的話。
“我該說的已經說完,已經沒有時間繼續觀看了,有什麼等你們商量清楚我們再一次解決吧!”洛維恢復了冷然,說的極其平靜。
“你們應該把誤會解釋清楚!”安啓哲阻止洛維的離去,自己走進了臥室。
“這不是誤會,是認清現實。”洛維注視着景言,攤開掌心讓她看見那枚戒指。
景言心頭一慌,直覺得抓過戒指握住,“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無心的才更過分不是嗎?”洛維微微一笑,“景言,我不需要感激和內疚,那是侮辱!”
“我很抱歉!”景言哽聲回答。
“那麼你現在能跟我離開,再也不見他嗎?”洛維問得不留餘地。
“他現在有危險,我不能。”話說完,景言就因爲不忍看他的表情而垂下了眼。這是她最痛恨自己的時刻,什麼都無力去改變,只能重複着傷害。
“我理解!”洛維瀟灑地聳肩,轉身離開。
景言猛然回身,卻只能面對着關上的門,手緊握在把手上,微微顫抖。
“景言,要是有麻煩的話,我可以申請保護,去追洛維吧。”安啓哲低聲勸道。
她蕭索地搖搖頭,堅定地回答,“今天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正說着,手機就忽然之間響起,是徐航,她接起來低聲道歉:“隊長,對不起!”
“我已經派人去保護安啓哲了,追緝阿杰的人也在行動了!等到交接的人一到你就立即歸隊,先做檢討,至於處分的事再說!”徐航鮮少用如此強硬帶火的口氣說話,想也知道景言做得實在是過分了。
沒有辯駁,景言平靜接受,“是!”
徐航雖然沒有給景言好臉色,批評也十分嚴厲,但還是把事情壓了下來,沒有讓她停職。對景言的處分除了寫5000字的檢查以外就是不準參與餘鋒這個案子的餘下工作,讓她先休息一週。
渾渾噩噩地好不容易湊完了檢查,忙完手頭事情的交接,已經過了吃晚飯的時間。走在回去的路上,正是城市華燈初上的時候,看着迷濛的暖色燈火,只感覺心頭有苦澀的寂寞。
回到一室冰冷的房子,連開燈的慾望都根本沒有。她握着戴回頸間的戒指出神,回想那些仿如昨天的過往,有關於洛維的點點滴滴,始終都是她心頭最溫暖的存在。
猛然間一震,她意識到自己在矛盾痛苦中居然什麼都沒有做!一直是他在等待,在默默努力,她還沒有真正爲他做過什麼,那麼現在,是她該去努力的時候了!
想到這裡,景言終於來了精神,她迅速地動手做飯,然後放入保溫飯盒,帶着她的心意去找洛維。
站在呈天大廈樓下,她仰望着只有零星窗口亮燈的整棟樓,暗暗在心裡給自己打氣。曾經的她太過驕傲固執,從來不會低頭,從來不會服軟,從來不會去努力爭取或許會失去的東西,生怕那樣的在意會成爲自己的弱點。
現在,她不再害怕了。因爲她現在要去爭取的這個人,教會了她一件重要的事。她願意,爲了他放下那些無謂的東西。
花費了好久,終於在心裡打好了腹稿,她深吸一口氣,愉快地面對值班老頭的白眼,直奔電梯。
高跟鞋輕叩地面的聲音傳來,有陌生的年輕女孩跟着她一起進了電梯。纖細的指尖搶先一步按上了十七樓的按鈕,讓景言忍不住擡頭看她一眼。
那是一個帶着異域氣質的美麗女子,有着明顯區別於國內女孩的穿着和舉止。她大方地對着景言一笑,明眸神采流轉,有耀眼的光芒。
景言也對她微笑一下,卻在伸手的時候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十八。
電梯迅速升至十七層,美麗女子慢慢走出去,在她走過轉角電梯門即將合攏的瞬間,景言伸手阻止,跟着也步出了電梯。
如果不是這麼莫名的敏感該有多好,景言感覺自己忽然有些發冷,因爲她在轉角這邊看見那個女子輕敲洛維辦公室的門,然後洛維打開門,臉上帶着她完全陌生的浪蕩神情瀟灑一笑,女子就摟住了他的脖子。
她隱約聽見洛維叫她,Clemmie。如果不是再次聽見,她也不會想到自己會對一個陌生的名字記得這麼清楚,那一晚,這個華裔女孩曾經與他聯絡,他們相當熟悉。
怔愣了片刻,景言做出了連她自己也難以想象的事情,她輕輕地靠近門邊,壓低身形以防他們透過未合攏百葉窗的窗口看見自己。這樣如同怨婦一般的舉動,讓她厭惡自己,卻心緒紛亂無法停止。
她聽到那種熟悉的笑聲,然後是軟語喃喃的嗔怨,“你真的好過分,永遠是有需要才找我!在美國是這樣,就算我追來中國也是這樣!怎麼,你最在意的那個人又讓你不高興啦!”
“我現在不在意了!”洛維的笑音帶着魅惑。
全身的血液疾速凍結,銳利的冰晶用盡最後的力氣歸於心臟,寒冷和疼痛相互交織,一時之間竟然是毫無所覺。
嬌笑再次響起,“我真是好奇什麼樣的事情才能讓你放棄!”
“等待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有些東西得到了反而就失去了樂趣。”洛維說的近乎玩笑,卻異常殘酷。
“那現在我可以征服你的心了?”
“隨時歡迎!”每一聲邪魅的低笑都那麼銳利,刺得她生疼。
手指輕輕放在門把手上,卻怎麼也沒有一絲力氣去扳動。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景言只知道自己在短短几分鐘之內,再一次做出了自己難以想象的事情。
她輕輕轉身離開,即使腳步有些虛浮,也沒有耗費太多的時間就離開了呈天大廈。
景言坐在路邊,懷抱着隱約透出溫度的飯盒,茫然注視着川流不息的車輛。很久,她才用冰涼的手摸出了手機,手指有些發僵地一個一個認真按下洛維的手機號碼。
出乎意料,他在數聲之後接起,聲音冷漠,“有事嗎?”
“我想跟你談談,可以嗎?”說出這一句,幾乎耗光她僅剩的力氣。
“現在我手頭的企劃案到了關鍵階段,等過後吧,我會再找你。”真的決定放手的時候,他可以不留任何餘地。
“我知道了,再見。”異常平靜地,景言掛掉了電話。原來兜兜轉轉,她所擁有的,依然只有那些嶙峋的驕傲而已。
這個夜,居然可以冷到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