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錢嬤嬤不停地磕着頭,那用力之大,很快,她的額頭就一片血肉模糊了。
“老夫人,大小姐在你的衣物首飾裡動了手腳,讓你的身子慢慢變得衰弱起來,以達到她獨自一人執掌整個定國公府的目的。不僅如此。就連三小姐之所以突然獨身進宮,也是因爲大小姐收買了三小姐身旁的下人,聽了她們的挑撥話語,三小姐纔會獨自離開定國公府進宮覲見太后。甚至,大小姐還在三小姐離開定國公府後,立刻派人送信給玲瓏郡主,最終裡應外合而毀了三小姐的清譽……”
隨着錢嬤嬤的講述,林老夫人臉色也越發地陰沉如水,放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長長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
是時候了……錢嬤嬤抿了抿脣,突然舉起右手,豎着三指,道:“老奴敢對天發誓,若老奴今日有一句虛假之話,願遭天打雷劈,死後墮入十八層地獄!”
房間裡出現一種詭異的安靜。
在這期間,林老夫人一直靜靜地凝視着錢嬤嬤,並沒有錯過錢嬤嬤臉上流露出來的每一個神色,再結合她這幾十年的記憶進行對比分析,最終得出錢嬤嬤說的確實是事實的結論。
於是,一瞬間,她整個人被喜、怒、憂、驚、恐等情緒層層包圍住,那本陰沉如水的面容也由白變紅,再到一片鐵青之身,身上更是有着發自內心的惱怒和憎恨。
林老夫人深吸一口氣,吞下滿口血腥氣,冷聲吩咐道:“去請大小姐過來。”
文瀾院
被林老夫人派來請林芷珊的是另外一個她倚重的嬤嬤——寧嬤嬤。
這麼多年來,寧嬤嬤並不是第一次到達文瀾院。不過,以前的文瀾院只給她一種破敗不堪的景象,可,如今的文瀾院還真是處處皆景緻,可以看得出來,在林芷珊不在定國公府暫住的這半年多裡來,文瀾院的下人不僅沒有投機取巧,反而還忠誠地執行着自己的職責,將文瀾院所有的景緻都打理得很好。
順着鵝卵石鋪就的路面一路往前,穿過一個月亮拱橋,一片翠綠的景色立刻就迷了寧嬤嬤的眼。
前幾日,盛京終於下雪了,大街小巷的樹木早就在一場又一場呼嘯而過的寒風裡飄落了滿樹的綠葉,只剩下幾株枝椏,看着光禿禿的,讓人從心裡生出一種悲涼之感。這一點,就連林老夫人居住的梧香院也不例外。
可,瞧瞧,她看見了什麼?
那一侏株蒼翠的樹木也就罷了,畢竟,有底蘊的世家望族的下人裡,總會有那麼幾個精於打理花草樹木的,作爲文相的外孫女,林芷珊身旁又豈會少了這些人?
而那些隨處可見的精緻盆栽,也可以用此藉口來解釋。
但,那在嚴寒冬日裡依然盛開的五顏六色的花朵,又是怎麼來的?活到這個歲數的寧嬤嬤,還是頭一次瞧見在寒冷的冬季裡,除了梅花、菊花這些耐寒的植物外,還有其它的花株可以不畏嚴寒盛開!
抑或是說,這些,都是那位精於打理植物的下人的功勞?若真如此,這個下人可不容小瞧啊!畢竟,這樣的下人,哪怕去皇宮當一個打理御花園的花匠,也好過於龜縮於小小的定國公府一角……
可惜,老天彷彿覺得今日給予寧嬤嬤的驚嚇還不夠似的,待到她再行幾步,入目所見的精緻擺設,令她的步子好幾次都停頓下來,放在身側的雙手更是緊握成拳,長長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手心,藉着這細微的疼痛來提醒自己絕不可以在文瀾院裡失態,從而讓人看了梧香院的笑話!
如此這般,一路上,寧嬤嬤再也不敢像之前那般東張西望,而是低眉斂目,一步也不離地跟在引路的嬤嬤身後。
也因此,她並沒有瞧見引路嬤嬤臉上那抹毫不掩飾的譏諷和蔑視之色。
再次繞過一道月亮門,終於見到一排廂房的寧嬤嬤長舒了口氣。以往她一直覺得文瀾院比四大主院都要小,可今日所見所聞,以及這一路走來用去的時間,都令她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也不知她想到了什麼,眼眸裡迅速掠過一抹亮光,尤其在她見到手握一卷書,正懶懶地倚在軟塌裡的林芷珊,旁邊的矮桌上擺滿了精緻的糕點,以及許多冬日裡難得一見的水果時,她那雙眼眸裡的亮色更加明顯了幾分。
“見過大小姐。”
林芷珊微微擡頭,臉上流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疑惑:“這位嬤嬤,可有何要事?”
沒想到,林老夫人竟然將寧嬤嬤派出來了!
若非經歷重生,她也不會知道,比起被林老夫人擺在明面上,看似最得她寵愛和重視,並且被她交付了許多權力,給予了在整個定國公府所有下人眼裡最至高無上,甚至連庶出主子都不得不給份薄面的錢嬤嬤,實則從頭到尾都只是林老夫人的一枚明棋。
至於暗棋嘛,正是眼前這位眼角含笑,一襲藏藍色衣袍襯得她那圓胖的面容一團和氣的寧嬤嬤!
寧嬤嬤猛地垂下頭,以往她雖極少在林老夫人身旁侍候,但也曾在林芷珊去到梧香院跟林老夫人請安時見過幾次面。那時的林芷珊給她的印象就是一個被蘇姨娘特意“捧”着養歪了的嬌嬌女,遇事只知一畏地迎上前去,從不知何爲圓滑,更不會使各種手段和心計。
可,不知爲何,今日這般近距離地接觸林芷珊,她竟然會因爲林芷珊那看似隨意地一眼,以及萬分隨意的話語而下意識地心裡一秉,頭皮發麻,後背冷汗直冒。
往常她每次出現這種情況時,都意味着對方是她絕對不可招惹的人,而這次……
寧嬤嬤心裡如此思量着,臉上卻依然掛着溫和卻並不諂媚的笑容,徑直說出自己來此的目的:“大小姐,老夫人有請。”
“祖母找我?”林芷珊挑了挑眉頭,信手合上手裡的書,看着說完這句話後又繼續垂眉斂目的寧嬤嬤,臉上流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疑慮:“可,我才從梧香院回來不久。”
若說寧嬤嬤剛纔是以眼角餘光觀察着林芷珊的話,那麼,林芷珊就是光明正大地瞧着寧嬤嬤,甚至,林芷珊還將寧嬤嬤此刻的神情和前世記憶裡的寧嬤嬤行爲舉止做着對比,最終大概地猜測出寧嬤嬤此次的來意,那顆自重生以來,因爲林老夫人未將寧嬤嬤推到明面上而生出來的淡淡的惶恐的情緒也不翼而飛。
前世此時,林依雲不僅已成爲了百花宴的新魁首,那才女之名更是從盛京傳揚出去,在極短的時間裡傳遍了大梁的所有城市不說,還在不停地出府赴宴里加深了和武候王世子鄭柏文的感情,更收穫了無數貴公子的愛慕和追捧,並且還不止有一位貴公子送來禮物,以求得林依雲寫的一首詩詞留作珍藏,更有許多貴公子直接請了媒人上門提親。
那段時間,定國公府裡上到林老夫人,中到林昱哲和蘇姨娘,下到林芷嫺、林蕊燕等人都與有同焉不說,就連林芷珊也爲自己有一個才貌雙全的妹妹而驕傲自豪不已。
今世,林依雲已被毀了清白,送入家廟,別說才女之名了,那一身的污名,哪怕跳入黃河也洗不清了。雖她依然和武候王世子鄭柏文有了曖昧之情,也同樣有那麼幾個癡心愛慕她的貴公子,但大部份貴公子提及林依雲時,那眼眸裡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嘲弄之意,卻和前世大不相同了。
也因此,林芷珊纔會在許雅彤和許慕晴倆姐妹來了定國公府後,整個人有好幾天的迷茫——因爲不知今世這般巨大的變化,是否會影響到其它的人,比如說,她,以及林庭軒?
至於林老夫人嘛……想起今日在林老夫人桌面上見到的熟悉之至的糕點和甜湯,林芷珊嘴角微勾,眼眸裡的森冷之意一閃而逝。
無意中擡眸的寧嬤嬤,恰好瞧見了這一幕,心裡不由得咯登一聲,後背的冷汗冒得更急了,那雙眼睛更是不自知地瞪到最大,嘴脣也微微咧開。
林芷珊眨眨眼睛,長長的睫毛恰好遮擋住眼眸裡流露出來的神色,嘴角微翹,笑着問道:“寧嬤嬤,可否告知,祖母再次喚我前去梧香院,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寧嬤嬤抿了抿脣,發現面前的林芷珊,依然是從前的林芷珊,說話做事從不知拐彎抹角,只知直來直往。
如此說來,她剛纔確實是看錯了,一個養尊處優的嬌小姐,又豈會有那般只獨屬於在後宅裡拼殺了幾十年的當家主母才具備的冷冽目光。
儘管心裡這般安慰着自己,寧嬤嬤依然覺得心神不寧,於是,嘴裡也下意識地回答道:“老夫人讓大小姐和錢嬤嬤對質……”
寧嬤嬤猛地擡起頭,雙眼瞪到最大,臉上的血色盡褪,身子也輕輕地顫抖着,滿臉的驚慌和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
她怎麼會在林芷珊面前說出這番話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