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庚子,襄王見淑薨,輟朝三日。
朱祐樘卻沒有閒着,照常帶着李慕兒去內閣議事。
迴轉的路上,朱祐樘突然停步問道:“虜寇來犯大同邊境之事,你有什麼看法?”
他這是在與她一個女子討論國事嗎?李慕兒驚詫,只好婉言:“皇上,微臣身爲後廷女官,不敢妄言前朝之事。”
朱祐樘輕笑:“你如今整日旁聽朝事,連摺子朕都讓你翻了,還有什麼不可爲的?”
聽他言語輕鬆,李慕兒眼珠子轉了轉,大着膽子道:“這回你讓新寧伯譚祐選軍馬二萬練習,虜寇以爲我們有所防備而遁走,是爲大幸。可若他們知道了這不過是招兵買馬虛張聲勢,難保不回來再犯。”
“是,”朱祐樘點點頭,“大同自古乃兵家必爭之地,是以直到今日仍是駐了重兵把守。朕向來提倡採取懷柔政策,只是總有好鬥虜民來擾。這也是朕的一個心腹大患。”
“大同與延綏接境,當可互相應援。”李慕兒想了想,又道,“只是若大同守臣先報奏於京請求借調延綏遊兵,等你批覆下旨,怕早就誤了大事。”
朱祐樘問:“所以呢?”
“所以,”李慕兒彎腰拱手,“如果虜勢緊急,皇上該準他們先調發然後奏聞。”
朱祐樘又點了點頭道:“嗯,朕已經這樣做了。”
李慕兒猛地擡頭:“你耍我!”
朱祐樘噗嗤一笑:“可是,調兵如此容易,若是有人藉此漏洞起兵造反,不也是個威脅?”
“那你就派個信任之人駐守兩地,代替你抉擇形勢。”李慕兒說完又有心嘲弄他,“莫非你這毛頭小兒初登大位,連個可以信任的將士也沒有?”
朱祐樘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有一人倒是可用,守備天成都指揮使張安。”
李慕兒見他有些猶豫,便問:“可是有何不妥?”
朱祐樘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答道:“此人是朕入主東宮時就開始培養的心腹,忠心不二。”
“那就行了啊!”李慕兒又轉念一想,“我從未聽說過此人。這麼說他是你安排在暗處的?你是怕將這心腹派往遠境,他日京城起了什麼變故,恐無人能在暗中幫你辦事?”
朱祐樘不語。
李慕兒心中暗歎,她能夠理解他身在高位的無可奈何與提防謹慎,也感慨他居然將這種密事拿出來與她相商,於是好言勸道:“你心胸足夠坦蕩,何懼京中無人能用?倒是這邊關之事,變幻莫測,時不我待,派個足夠信任的將士前去,你我方能安心。”
朱祐樘聽完後嘴角突然微微上揚,輕快道:“好。就這麼辦。”
回到乾清宮,他便擬了旨,封張安爲大同遊擊將軍,掌管駐地防守應援。
李慕兒剛把他手中筆接回,就聽他道:“今日事已畢,朕帶你出去轉轉如何?”
“好啊!”李慕兒撫掌,“去哪裡?宮後苑嗎?聽說宮後苑除了你們這些主子,旁人須得有你賞賜方可賞得,我這還沒去覽過世面呢。”
“不,比宮後苑更好,”朱祐樘似笑非笑,“我們呀,出宮去。”
李慕兒眼睛都亮了起來。
藍空碧如洗,鳥聲脆如曲。街市上人羣熙攘,源源不絕。三名英俊瀟灑的少年郎騎着馬緩緩行着,引得百姓紛紛側目讚歎。
李慕兒像久未出籠的小鳥,一路上東張西望。她女扮男裝,穿着一身青布直綴,頭戴一頂六合一統帽,看上去倒也不覺得怪異,反有股特別的英氣。
而朱祐樘與她相同裝扮,不過衣衫是沉香色的,且衣袖更爲寬闊一些,更顯得他氣質儒雅。
另一位,則是被朱祐樘傳來保護御駕的馬驄。他身着黃色短衫罩甲,爲了不露身份,腰間並沒有配繡春刀,而是一柄普通長劍。
大街上叫賣聲此起彼伏,胭脂水粉香味飄於鼻端。李慕兒對這些女子物什不感興趣,倒是被一處人聲鼎沸的包圍圈吸引了眼球,一個縱身躍下了馬。
可她忘了自己內力已失。
這一落地不穩,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馬驄“小心”二字還未來得及出口,人也已經跳下馬衝她奔去。可惜他們一個在朱祐樘左邊,一個在右邊,哪裡救得及。
居然從馬上摔下來,李慕兒覺得沒面子極了,趕緊從地上蹦起來,痛都不敢喊一聲,拍拍屁股尷尬笑道:“沒事,嘿嘿,沒事。”
朱祐樘的大笑聲卻從馬上傳來:“是誰放着好好的馬車不坐,非說要騎馬的?”
李慕兒的臉一下子綠了。
一腳踩在馬驄腳背上,喝了句:“都怪你!”
馬驄哭笑不得地撓了撓後頸。
朱祐樘笑得更歡。
李慕兒索性不理他們,撥開人羣擠了進去。
馬驄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轉頭望了望朱祐樘。
“讓她自個兒去吧。”朱祐樘笑着衝他說,並不打算下馬,就在原地張望着。
馬驄只好也騎回馬背。
馬上居高臨下,勉強可以看到裡頭情況。
正中一個道士打扮的男人,正舞着一把劍唸唸有詞。
圍觀者竊竊私語。
李慕兒卻突然捂着肚子大笑起來。
緊接着道士與她似乎發生了爭執。
李慕兒轉身回走,衆人居然自發地讓出一條路來。
她衝馬驄高聲叫道:“驄哥哥,借你的劍一用。”
馬驄猶疑看向朱祐樘,對方點了點頭,他才把劍扔向了人羣前方站着的李慕兒。
李慕兒對他做了個鬼臉,拔劍而舞。
雖然動作綿軟無力,但她的一招一式都與那道士所舞沒有分毫之差。
道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狡辯道:“你這是此刻臨時所學,不過記性好罷了,憑什麼說本道法術無用?”
“哼,”李慕兒一聲冷笑,“你說有了道具你能呼風喚雨無所不能,我看你缺的不是道具,而是天意。今日晴空萬里,沒有半點要下雨的跡象,就算給你道具萬千,也是喚不來半點雨水的吧?”
“你!”道士動了怒,“你這小子到底有何目的,竟敢污衊我派五雷法?”
“五雷法?”李慕兒又比劃了一段劍花,“你說的就是這個?”
道士一臉不可置信,“你怎麼會使得?你究竟是何許人也?”
李慕兒正欲說話,身後朱祐樘不知何時從馬上下了來,突然拽住她握着劍的手腕道:“莫要惹事。”
李慕兒撇了撇嘴,把劍還給一同過來的馬驄,被帶着走出了人羣。
她滿心不甘道:“幹嘛不讓我教訓教訓他,這種人就知道裝神弄鬼!什麼五雷法,這些招式不過是我爹編出來哄我玩的把戲,怎麼就……”
她的話沒能繼續,在看到朱祐樘和馬驄若有所思心領神會地對視了一眼後,便沒有再繼續。
她爹編出來的“五雷法”……
那她爹有沒有拿這弄虛作假過?
李慕兒潛意識裡不願意去想這個問題,用力甩開了朱祐樘的手,閉嘴爬上馬去。
朱祐樘虛咳了聲,扯開話題道:“好了,去辦正事兒。”
“什麼正事兒?”李慕兒沒好氣地問。
朱祐樘無奈搖頭,道:“你到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