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方嫿擡起頭,眼中淚水盈盈,卻一直沒有落下。她看着蕭容和蕭離,一字一頓道,“父親說,是時候了。”

蕭容沉默了,蕭離閉了閉眼睛。

方家,是那場皇權爭鬥中的犧牲品。在流放地二十年,蹉跎了光陰,消磨了壯志。唯一留下的,大概就是刻骨的仇恨了。

曾經煊赫顯揚的長興公府,到如今進京不過寥寥三個老僕的落魄方家,二十年來失去的又豈止是爵位?

那麼,方良是否猜到了什麼?

蕭離的身份是天大的秘密,榮王妃到底有沒有告訴方良,這個蕭容兄弟兩個誰也不清楚。

“表妹,你一個人住在這裡多有不便。不如同我回去吧。”

蕭容掩在寬大衣袖下的手死死攥了起來。方嫿的遭遇他聽說了,難過,憤怒,同情,各種滋味紛繁複雜。如果依舊是從前的方家,又有哪個人敢這樣侮辱方家女?

顧卿辭,必須死!

方嫿伸手掠了掠鬢邊碎髮,面色平靜,眼神卻是堅定,“多謝表哥好意。但這裡是長興侯府,父親在,我便在。”

“你一個女孩子家,這宅子又空曠得很……”

“表哥,我可以的。”方嫿打斷了蕭容的話,眼底帶了悲傷,視線落在大廳中間那口不算多好的棺木上,悽然一笑,“我守着父親。父親英靈未遠,會護着我的。”

“我命千鈞回去調一隊人來。”蕭離突然說道。

凌妙沉吟了一下,看着蕭離,“你那些護衛只能在外院值夜。方姑娘,若是你願意,我留下陪你可好?”

方嫿感激地笑了。這個時候能夠願意留在方家,可見這位未來的表嫂心性。

不過,她還是搖了搖頭,“凌家姐姐的好意,我本不該推辭。只是父親纔剛過世,無論如何,不能留姐姐在此。”

說完後,又恐凌妙臉上下不來,連忙又補充道,“等出了父孝,方嫿必定請姐姐過來做客。”

她出生的時候方家就已經沒落了,這些年在邊陲苦寒之處,雖然家中對她的教養一直沒有疏忽,依舊是按照當年國公門第嫡女的標準,悉心教導出來的。一言一行,皆與京城閨秀並沒有什麼不同。不過,終究是環境不同,方嫿驟然失父,本來在京城裡是孑然一身,孤獨無依,乍然見到了兩位身份尊貴的表哥,便已經有些無措了。又見凌妙容色絕麗,但是眉宇之間滿是英氣,心裡不禁生出仰慕,說話間更是有些惴惴。

凌妙見她終於還是露出了幾分的忐忑不安,巴掌大的一張小臉上滿是憔悴,叫人心疼極了。她拉起了方嫿的手,輕聲道,“既然妹妹這樣說,我不便留下來。但是我身邊的清雲和另外幾個人身上都有幾分功夫,我叫她們留在這裡,也好放心些。”

她這樣說了,方嫿不好再推辭,起身斂容福了下去,“多謝凌家姐姐。”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來,按照本朝的風俗,若是家有白事,在日頭落山前,弔唁拜祭的客人,是要離開的。不然,兩家都會不吉利。

方家的老僕忠叔儘管心下不捨,還是進來提醒了蕭容和蕭離。

兄弟二人不好再留下,又到靈前上了香,這纔出了方家。老僕忠叔一路送了出來,到了大門口,擡頭看看侯府大門上的幾根衰草,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兩位表少爺,你們一定要爲侯爺做主啊!還有咱們家的小姐……她一個小姑娘,就遭了這樣的罪,往後的日子可要怎麼過啊……”

蕭容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頭,“放心吧,都有我和阿離在。”

忠叔連連點頭,拿着袖口擦了擦眼淚。

凌妙將清雲等人留下,這幾個女兵保護方嫿綽綽有餘,但是若是說長興侯的喪事上邊,卻是一竅不通。蕭離調來了王府的侍衛,又索性將王府中自己的總管沈城送了過來。沈城本就是純懿皇后留給蕭離的心腹人,幼時曾經受過純懿皇后的大恩惠才得以保全一命,忠心的很,於本朝的各種禮儀也是精通,蕭離遣了他來處理喪事,是最合適不過了。

凌妙回到了家裡,已經是晚飯時分了。凌顥和顧琬都還沒有用晚飯,在等着她。

一家三口吃飯的時候,顧琬難免要問一問如今方家的情形。凌妙一一說了,末了感嘆道,“我也聽說過當年方家的榮耀,一門兩相輔呢。沒想到敗落也只在幾年之間。到了長興侯府門前的時候,若不是人說這裡就是,我都不能相信,曾經的國公府邸,竟然那樣的荒涼蕭條了。”

整座宅子都透出一股子死氣沉沉。

說到這裡,她忽然想到了之前的大將軍府,衛家。爲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她自打變成了凌妙,還沒有回去過一次。那邊的宅子,也早就被朝廷查封了。不知現下,是不是也同長興侯府一樣,寥落了下去?祖母最喜歡的那株十八學士的茶花,沒了人照顧,不知道是不是還在開着?父親爲她親手打的那架拴在梧桐樹下的鞦韆,又還在不在?

喉間哽痛,嘴裡的美食忽然都變得如同乾柴一般難以下嚥。

見她情緒忽然就地低落了下去,顧琬摸了摸她的額頭,關切問道,“哪裡不舒服?回頭,叫海棠給你立枚銅錢吧?”

一直沒說話的凌顥忍不住笑了,對顧琬道,“我記得你從前壓根兒不信這些個神神鬼鬼的,怎麼今兒倒是信了?”

“方家那裡到底是老侯爺含冤而死的。說不定阿妙過去了,就被撞客了呢。”

凌妙這才明白過來立個銅錢是什麼意思。

老人兒們都說小孩子眼睛乾淨,若是往才死了人的地方去,或是半夜出去了,回來往往會發燒,便說是撞客了,立個銅錢,嘴裡唸叨那麼幾句,最後用刀砍在銅錢上,也就好了。她娘這是,把她當小孩兒了?

哭笑不得,倒是把心頭那點兒憂傷分散了些。

“娘,我沒事,就是有些傷感罷了。”她嘆了口氣,“方家妹妹好個人才呢。難得是她身上有股子京城裡頭女孩兒們都沒有的堅韌。”

一般的女子被男人侮辱了,不尋了短見,也必然會躲在屋子裡不敢出門。方嫿看着柔柔弱弱的,但是偏就敢去告狀,偏就敢在順天府大堂上逼得顧卿辭當場被收監。

凌妙想着,都傳說曾經有個少年幾次到順天府去報案,那個少年,大概就是方嫿本人吧?

或許是因爲不被順天府重視,才逼得她不得不以女兒身,拋頭露面。

無論如何,這樣的姑娘都是叫她心生敬佩。

便是凌顥在一旁聽着她描述方嫿的模樣和行事,也不禁感到惋惜,可惜了這樣的一個好姑娘,竟被顧卿辭那個狗東西侮辱了。

顧琬更是氣得狠狠一拍桌子,罵道:“周姨娘那一脈,已經是從根兒上就爛了的!沒有一個好東西!”

她其實更想說一句,包括她爹顧栩!

猛然想起了什麼,顧琬轉頭看着凌顥,“侯爺,這件事情經了順天府,肯定不會善了。顧卿辭是周姨娘唯一的孫子,若只是方家姑娘被侮辱了,或許他們還能找出法子來轉圜,但是打死了長興侯,哪怕是英國公府,恐怕也保不住顧卿辭。如果顧家有人來走你的門路,你不許應!”

凌顥啞然失笑,“阿琬,這個你不說我也知道。”

對凌妙一攤手,“阿妙你看,在你娘心裡,我就是個沒成算的武夫。”

凌妙以手扶額,“武夫也是有儒將的麼。”

定北侯府裡一家三口吃着晚飯的時候,榮王府,榮王再一次踏足長欣園。

這一次,他是有備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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