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外面的小賣部前，放着一隻煤爐子，爐子上面疊着蒸籠，籠子裡面有包子，有不少工人去那兒買包子了。我也買了兩隻包子。雖然蒸籠就放在煤爐子上面，包子卻只是溫熱的。也許是煤爐子的火力不夠，也許是店主把煤火給封了罷，拿在手上的並不是我想象中的熱氣騰騰的包子，不過比涼的要好一些，至少吃進胃裡不會凍着吧。包子廣東人做的那種包子，皮兒是甜的，餡兒也不好吃。不過，這兩隻包子至少可以給我補充一點熱量了。拿着包子站在店門口吃完了，隨着人流進廠，打了卡，跟着阿平去了開會了。進廠第一天，就趕上了質檢部開大會。會議在生產部一樓的會議室裡舉行，不過主持會議的並不是老劉，而是副廠長。老劉此時耷拉着頭坐在人羣裡面。同副廠長一起出席會議的，還有業務部經理。業務部經理先把客戶的投訴單、退貨單逐一展示了一遍，然後副廠長就開始說話了。他先問我們能不能聽懂廣東話，質檢部裡面以兩廣人居多，自然說能聽懂廣東話的居多了。可惜那個時候，廣東話我只能聽懂一小部分，不過因爲是新人，第一天上班，我也沒有說我聽不懂廣東話，而是坐在那兒聽他講話了。大致意思我倒是明白，就是最近一段時間，工廠的質量一直下滑，客戶每天都有投訴，工廠的大客戶，也就是東權電子廠，還有一家LG的加工廠。LG的產品，基本是送一批出去，就拉一車退貨回來。東權的品質要求不嚴，以前從來沒有退貨，現在居然也開始退貨了，要我們質檢部的每一個人回去以後作檢討。年底了，訂單比平時多了好多，希望我們質檢員一定把好質量關，不要再出差錯。這段時間每天都在被客戶投訴，所以工廠決定，這段時間做出來的產品，還沒有送到客戶那邊去的，今天全部送走，客戶要投訴，就讓他們再狠狠地投訴一次，從今天以後，若是還接二連三地接到投訴和退貨，事情就嚴重了。還沒有正式投入工作，倒先是開了個品質大會。工廠的品質出了問題，首先找質檢部，這是所有工廠的行事方式。看來，質檢員這口飯也不是隨便就能混到口中的。正應驗了一句話：牛皮不是吹的，火車不是推的。要想在天志混日子，至少得有一把刷子。
開完會，我跟着阿平走進了絲印部。我的師傅早已經到了，老劉也在，只見她用四川話問老劉：“你招一個新的質檢員進來，是不是要炒掉我？”老劉也用四川話回答：“不是，你放心幹活就是了。”後來才知道，她是老劉朋友的老婆，以前也沒有做過質檢員，是老劉把她弄進廠的，我進去的時候，她剛好在工廠做滿了一個月。我和阿平進了車間，我師傅也就走開了。老劉又把面試那天講述的內容對我講了一遍，說是看絲印的時候，先看絲印的顏色，再看內容，然後我就由阿平帶着，同絲印部主管、噴油部主管打了照面，開始上班了。上班第一天，自然是跟着我師傅走。不過阿平卻私下裡告訴我，師傅馬上就要走了，所以她讓我不要相信師傅的話，因爲我師傅什麼都不懂，讓我自己學着看貨，不明白的地方就去問她。現在想起來，阿平也不是什麼好領導，當着自己下屬的面，說另一個下屬的壞話，只有小人才會這樣做。
於是我開始了質檢員生活的第一天。絲印部和噴油部隔着一壁牆。雖然阿平對我說了這句話，不過她得去包裝部檢查成品，我只能跟着師傅混了。先在絲印部挨個看了一圈，再去噴油部。走進噴油部，就覺得冷。噴油部噴油設施，在那個時候算先進了，用的是水簾櫃。所謂水簾櫃，就是每一個噴油工位，都用水泥做成了一個櫃狀，櫃子有一人多高，櫃子裡面有一個水池，有水沿着噴油的時候，有水沿着櫃子的壁流動。噴油的時候，把產品裝進模子裡面，再把模子放到櫃子裡面的一個鐵網子上，拿着噴槍對着產品噴油的時候，油末星子就飛到水裡面去了，而不會滿世界亂飛。不過，水池裡面的水就不乾淨了，遠遠看上去，上面漂着一層油墨星子。冬天，只要走到水簾櫃邊上，就覺得涼。噴油部有七八個噴油工，因爲是計件，能進天志廠噴油部的噴油工，絕對是技術一流的。技術二三流的人，別想在這兒混飯吃了，來了也是掙不到錢。七八個水簾櫃，我們一個挨一個地看過去，去水簾櫃那兒主要看噴油工有沒有裝好噴油用的治具。每一個產品，都規定有區域不能噴到油的，這些區域就得用治具擋住。除了看治具有沒有裝好，就是看噴油的厚薄了。剛噴完油，還沒有進烤爐的產品，憑肉眼看厚薄，那是水平很高的質檢員才能做到的，比如說阿平，只要她在噴油工身邊站一會兒，她就知道噴油工噴油的厚度有沒有問題。後來我漸斬地學會了這一招，不過水平還是遠遠在阿平之下。當然，看油的厚薄，最簡單的就是等產品出了烤爐以後再看，也就是去包裝工那兒看。噴油部的一角，有幾張拼起來的桌子，噴好油的產品，經過烤爐燒烤以後，就到了這兒，給包裝工檢驗包裝。這些包裝工並不比我這個剛上任的質檢員差。她們日復一日地看這些產品，隨便拿幾個殼子放在眼前瞄一下，就知道產品是不是合格的，而我要看老半天，有時候還要經過包裝工的指點，才知道產品有沒有問題。記得在德能電器打包裝的時候，那個時候的德能電器絲印部沒有質檢員，質檢的話兒全部交給包裝工去做了。有一天生產部一個不識相的質檢員，跑到我們那兒去看產品，看了老半天都看不出個名堂，被我們包裝工取笑。現在事情顛倒過來了，變成是我被天志廠的包裝工取笑。還得向這些包裝工學習，虛心地向他們學習。上午四個半小時，在絲印部呆一個小時，然後去噴油部一個小時，再回絲印部一個小時，然後再去噴油部一個小時，最後半個小時，每個部門呆十五分鐘，一個上午就過去了。兩個部門，工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到這個時候，纔有點埋怨上帝了。爲什麼上帝造人的時候，不給人造出四隻眼睛，這樣我就可以把身體一份爲二，兩隻眼睛放在絲印部看絲印，兩隻眼睛在噴油部看噴油。當然，這也是我在瞎想。就算上帝給了人類四隻眼睛，四隻眼睛必定有四隻眼睛的用途，而不能分成兩個單獨的個體去幹活。懵懵懂懂地在車間裡面混了半天，就到了吃中午飯的時候。一個上午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