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宋梓然依舊有些猶疑, “這樣會不會不太合適?”他們纔剛剛認識幾天,況且,對方還是宋軼的老師, 如果直呼其名的話, 是不是顯得有點不尊重?
聰明如林唯一, 又怎麼會看不出他的顧慮, 於是, 她便大大方方地揮了一下手,笑着說道:“就這麼決定了,我叫你梓然, 你稱我唯一,就像是朋友一樣, 也算是拉近了咱們家長和老師之間的距離。”
宋梓然見對方爽朗的態度, 也便笑着點了點頭。
林唯一拿起手邊的榛仁奶茶輕輕啜飲了一口, 入口絲滑,甜中略帶一絲苦澀, 正好可以用來提神。
兩人沉默了片刻,林唯一悄悄擡頭,看着宋梓然,向來堅定的眼神中略帶遲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宋梓然似乎覺察到了對面的人正在看他,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 亦是擡眸看向林唯一, 眼神裡滿是不解, “怎麼了?”
林唯一像是受驚的兔子一般, 連忙把頭低下,掩飾性地回了一句, “沒……沒什麼。”
這一世的宋梓然明顯比前幾世好糊弄,不管林唯一說什麼他全都相信。
終於,晚飯進行到最後的時候,林唯一心裡的那個謎團越來越大了,她知道自己的這個想法很是幼稚和僥倖,可是,她還是希望能夠聽到從宋梓然的口中說出事實。就算是真相讓她心中所有幻想的泡沫全都徹底粉碎,至少,她不會再患得患失,像個傻子一樣幻想着不切實際的未來。
“這段時間以來,一直都是你接送宋軼上下學,就連家長會也都是你一人前來,都沒有見到過宋軼的媽媽,是不是……她平時比較忙啊?”林唯一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委婉地問出了自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就存在的疑問。
是不是她的長相太閉月羞花了,你不忍心她拋頭露面,所以事事都親力親爲?又或者她的工作十分忙碌,你捨不得再加重她的負擔,所以主動承擔起了照顧孩子的責任;亦是,她在你的心中是公主一樣的存在,你願意保護着她,遷就着她,爲她織就一個公主夢,不希望世俗的事情糾纏着她……
短短的幾秒鐘的時間,林唯一就在心裡做出了幾種猜想,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大腦可以運轉得這麼迅速。
聽見林唯一的話,宋梓然原本拿着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然後,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輕輕飲了一口茶。
濃濃的茶香帶着些許苦澀,瞬間席捲了宋梓然的味蕾。奇怪,他剛纔怎麼沒有發現,原來茶也是可以這麼苦澀的。
林唯一見宋梓然在聽見她的話之後,表情有些怔怔的,他遲遲地沒有回答自己剛纔的話,她也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良久,就在林唯一以爲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宋梓然終於開了口,“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很忙。”他的脣角邊慢慢地溢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讓他整個人平添了幾分寂寥。
看着面露苦笑的宋梓然,林唯一的心裡又何嘗好受。她也是一個被情絲緊緊纏繞的人,又怎麼會看不懂他心裡的苦澀呢?
或許,他深愛着他的妻子,只可惜,他卻在他妻子那裡得不到同樣的愛意。
林唯一在心裡亦是苦笑一下,看到他這麼真切地愛着另外的一個女人,她應該可以死心了吧!但是,宋梓然剛纔的那句話還是引起了林唯一的最後一絲僥倖。
“難道,你們兩個人現在分居?”林唯一的身子微微向前傾了傾,有點急切,又有些怯怯地問道。
她知道,自己的這個問題對於纔剛剛認識不久,甚至連朋友都稱不上的兩人來說,是很冒昧,也是很失禮的一件事情,可是,向來注重禮節的她,此刻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只想得到最真實的答案。
宋梓然平日裡並不是一個多言的人,他也比較注重自己的隱私。可是,剛剛林唯一的話卻並沒有讓他的心裡產生半點被侵犯隱私的不快。相反的,他甚至產生了一種傾訴的慾望,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
意識到這點,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都說酒不醉人人自醉,今晚他並沒有沾一星半點的酒,茶倒是喝了不少,看來,茶也能醉人啊!
宋梓然搖了搖頭,“沒有。”
聽到宋梓然的回答,林唯一的心裡微微失望了一下,但是一想到這不是她早就預料到的嗎,還有什麼好失望的,也便把心裡的那點失落全都壓抑在了心底。
“林老……唯一,如果我把事情全都告訴了你,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至少,在小軼面前不要表現出來,他是一個非常敏感的孩子。”宋梓然垂眸,看着桌面不知名的某處,寂寥的神情裡滿是心酸和苦澀。
看到這個樣子的宋梓然,林唯一的心裡又何嘗不是如同刀割一般呢!她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只要宋梓然能夠安然地生活着,哪怕是在另一個女人的身邊,她也會默默地送上祝福,只要他能快樂幸福,那就足夠了。可是,看着他染上痛苦的面容,林唯一的心裡劇烈地疼痛着!
這是她最心愛的男人啊!她從來都捨不得傷害他一絲一毫,爲什麼那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女人竟然捨得讓他這麼心痛?
想到這裡,林唯一在心裡做了決定,如果,他真的生活得不愉快的話,那麼,她不介意做一個萬人唾棄的女人,只要,他不再露出這種傷心的表情。
“你放心,無論你今天說過什麼,我都會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不讓第二個人知道,對於宋軼,我也會一如既往,不會有任何的偏頗。”林唯一重重地點了點頭,循循善誘着。
“我和宋軼的媽媽……”宋梓然輔一開口,只覺得心中酸澀難當,就連剛剛被茶水浸潤過的口腔裡也變得乾澀非常。
他頓了頓,端起手邊的茶輕輕喝了幾口,彷彿是在努力壓抑着心中的那份痛楚。
看到如此痛苦的宋梓然,林唯一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她想要伸手觸摸他眉間緊鎖的褶皺,把它撫平。可是,現在的她對於他來說,只是一個陌生的看客和聽客,又有什麼立場和身份去撫慰他的傷痛呢!
“我和她並不是夫妻。”良久之後,宋梓然終於緩緩開口,他似乎說得雲淡風輕,可是,簡短的一句話彷彿花光了他所有的勇氣。
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彷彿一塊巨石,重重地砸向林唯一的心田,激起了漣漪無數。不是夫妻?怎麼可能?她明明在宋軼的學生檔案上看到母親一欄填着一個女人的名字,而父親一欄赫然就是宋梓然的名字,這是做不了假的。
宋梓然看着林唯一驚愕的眼神,知道這件事對她來說恐怕一時難以接受。說來也怪,他從來沒有想過會跟一個纔剛剛幾天的人說這些埋藏在他心底多年的秘密,可是,看到林唯一那雙明亮柔和的目光,他就像是卸下了所有的提防和包袱一樣,所有的話全都脫口而出。
“你應該看過宋軼的學生檔案了,宋軼的媽媽叫許之晴,而我,只不過是宋軼的監護人罷了。”宋梓然緩緩開口,似乎是在解答林唯一心中的疑問,可是,聽完這句話,林唯一心中的疑團反而更大了。
“既然宋軼不是你的孩子,那麼,爲什麼他不是跟在自己的父母身邊,而是由你撫養呢?”林唯一現在的腦子裡就像是一團亂麻一樣,怎麼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關聯。
“小軼他……”宋梓然說到這裡,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林唯一的右手越過餐桌,輕輕地覆蓋在宋梓然的手背上,其實,她的這個動作只是隨心而發,完全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
“我知道你心中的顧慮,你放心,這個秘密只會止於我這裡。我希望,你可以把這幾年深藏在心中的苦楚全都告訴我,畢竟一個人扛着,太壓抑了!”林唯一的眼神帶着安撫的效果,她的聲音輕輕的,柔柔的,彷彿和煦的微風拂過湖面,在宋梓然的心中激起絲絲漣漪。
“我也不知道小軼的爸爸是誰,恐怕,連之晴也不知道吧!所以,在生下小軼之後,她受不了和這樣一個父不詳的孩子生活在一起,忍受着別人的指指點點,所以,她把小軼交給了我,自己離開了這個城市。”宋梓然的聲音淡淡的,就好像在說着別人的事情一樣,可是,他的聲音卻明顯沙啞了幾分。
林唯一以爲,在聽完宋梓然的這番話之後,自己應該會興奮地手舞足蹈的,畢竟,這一世的他,依舊是隻身一人,她之前以爲的鴻溝和隔閡全都不復存在了。可是,她一想到他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大男人手忙腳亂地撫育着一個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而且把他教育得那麼好,她的心裡不知道是自豪多一些,還是憐惜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