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碗湯(九)
這是什麼道理?
一個死人,還是被皇帝砍頭的死人,爲何要把他貼牆上?
譚幼靈拉着他坐下,然後佯作好奇地去問老太太:“大娘,你們家牆上貼着的……是誰呀?”
“小娘子是打哪兒來的呀?不認識這牆上之人麼?”
譚幼靈說:“我家住在深山,與世隔絕,不同外人來往,所以不知道這是誰。”
老頭子搬着小馬紮從院子裡進來,聽了這話,笑呵呵地說:“那就難怪了,這位啊,是咱們國家的戰神,韓清硯韓大俠!十幾年前,先帝昏庸無能,割了多少城池給敵國!敵國賊心不死,得了城池不算,還要咱們的金銀珠寶,要咱們的姑娘小夥!偏偏先帝膽小怕事,只能任人欺負,朝廷裡的大臣又都主和,可送了再多的公主過去又有什麼用?咱們國家懦弱無能,人家如何瞧得起咱們?公主送過去了,這金枝玉葉過得連奴隸都不如!”
“然後呢?”譚幼靈聽得津津有味,這位老丈講話有趣多了,活靈活現的,可比她夫君乾巴巴的講解好玩。
老頭子也沒想到這種大人小孩都知道的事,眼前這嬌滴滴的小娘子卻不曉得。這人啊,一上年紀就話癆,好不容易得到個講故事的機會。頓時來了本事:“這個時候啊,武林中的滌塵山莊莊主,也就是畫上的這位,韓清硯韓大俠!不忍見蒼生受苦,便傾盡家產招兵買馬,朝廷不讓打仗,可不打仗,咱們老百姓這日子能過下來嗎!”
老人家越說越氣:“當時敵國不拿咱們國家的百姓當人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他們殺了多少人,搶了多少東西,糟蹋了多少人家的姑娘!朝廷就這樣看着!好在有韓大俠,說起韓大俠,真可謂是天人之姿,老頭子沒福分見上一面,聽說啊,韓大俠身高九尺,善使一把青鋒寶劍,鬼擋殺鬼,佛擋殺佛!他自幼熟讀兵書,又武功蓋世,在江湖上很有威望,一呼百應!就這樣,他不僅把敵國打回了老家,搶回了咱們自己的土地,還佔據了敵國十幾座城池!”
譚幼靈眼睛亮晶晶的,她早就知道自己的丈夫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卻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頓時埋怨地剜了韓清硯一眼,覺得這人講的時候真是一筆帶過,沒想到是這樣精彩的過去。“那後來呢?韓大俠這麼厲害,皇帝肯定會賞賜他吧?”
誰知老人家立刻神情黯淡下來,嘆了口氣:“哪有那樣的好事呢,這自古以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啊。”
“韓大俠沒有獎賞嗎?”
“何止沒有獎賞,連命都給丟了!”說這話的是老婆婆,她端着一盤涼拌野菜走進來,臉上滿是憤憤不平之色。“當年韓大俠之所以能力挽狂瀾,是因爲太子的全力支持。後來先皇駕崩,太子登基,也就是當今皇帝。他忌憚韓大俠功高震主,便在洗塵宴上給韓大俠的酒裡下了毒,韓大俠武功高強,逃了出去,藏入一戶農家,誰知那家人心腸歹毒,爲了賞銀,竟將韓大俠給出賣了!”
老頭子一拍大腿跟着罵:“真他孃的沒有人性!韓家世代造橋鋪路,做了不知多少功德,咱們這些百姓,哪有沒承過情的,若是沒有滌塵山莊庇佑,咱們哪有那麼多好日子過?可這人吶,真真是沒良心的白眼狼!”
老兩口一起唉聲嘆氣,老婆婆瞧着牆上的畫。“老婆子曾經有幸見過韓大俠一面,那可真是神仙般的人物,誰知英雄末路,最後竟落得這般下場。那家人拿了賞銀,改名換姓搬了家,幾年前卻被人認了出來,活活給打死了,也真是報應。”
“唉,這世上,好人總比壞人多。若是韓大俠還在世,當今聖上也不會如此荒淫無道。”
譚幼靈問:“皇帝不是好皇帝麼?”
“剛登基那幾年,確實不錯,雖說疑心重害了韓大俠,但也算是勤懇。可近年來敵國只剩下一口氣,沒了外患,這皇帝啊,便縱情享樂,四處搜刮民脂民膏,在山青水秀的好地方建行宮,勞民傷財不說,見到美人就要收入後宮,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已經許了人。總之啊,年年的租子都要交,一年比一年多,這日子啊,可真是不好過。”
聞言,譚幼靈看向韓清硯,他神色淡然,眼神無波。便問道:“皇上砍了韓大俠的頭,你們怎麼還敢在家裡掛他的畫像呢?”
“咱們這啊,家家戶戶都在掛。”老頭子說。“咱們這裡是靠滌塵山莊比較近的,世代受韓家照拂,焉能做那背信棄義之人?不僅如此,咱們村裡還有給韓大俠建的祠堂呢!韓大俠去後,他的義子繼承了滌塵山莊,有他們的保護,咱們掛畫像,朝廷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不信吶,小娘子大可出去走走,基本是每戶人家都有畫像!”
老婆婆笑道:“好了好了,這時候不早了,還是先吃飯吧,吃完飯去院子裡乘涼再聊。我方纔在井水裡放了個瓜,一會兒破了,大家嚐嚐鮮。”
菜色很簡單,甚至說有些簡陋,但味道卻很不錯,譚幼靈難得吃到,比平時還多吃了一些。飯後老婆婆將瓜從井裡拿出來,切開分給衆人,譚幼靈便坐在老頭子身邊聽他講。其實有些故事明顯被過於誇張了,比如說韓大俠會飛,還是什麼……武曲星君轉世,這會兒在人間受了難,便回到天庭,重新位列仙班了。
還說什麼皇帝愈發跋扈無道,百姓的日子又開始過不下去,民間不少地方都有起義的,這天下也不知還能太平多久。
晚上他們睡在老兩口兒子兒媳的屋子裡。牀都是新鋪的,被子還帶着暖暖的陽光味道,韓清硯出去找老人家要了盆,端了熱水進屋,隔着昏黃的油燈,還能看見他把妻子的繡鞋脫了下來。
老婆婆悄聲說:“這個後生好,疼媳婦。”
老頭子很不要臉道:“我也疼媳婦啊。”
被老伴兒白了一眼。
譚幼靈聽着外頭的蟬鳴與風聲,韓清硯脫了衣裳吹燈上牀,她便自動自發滾進他懷裡,黑暗中眼睛閃閃發亮:“夫君這下知道了嗎?”
“知道什麼?”
“就是那些畫像啊,我之前不是說過,要夫君自己發現麼?沿途來咱們打尖的客棧,幾乎每家都有呢,可是夫君好像都沒看到。”
韓清硯是真沒看到,他壓根兒就沒注意。
“所以你現在明白了吧,我相信夫君,也相信這世上還有記得夫君的人。”她摟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結實的胸膛上。“不過我又不是很開心,那天我還聽見有姑娘說,找丈夫呀,就要找韓大俠那樣光明磊落頂天立地的,可她們怎麼知道,韓大俠是我的呢?”
韓清硯輕笑一聲。“我只是靈兒的夫君。”
她摸索着去親他的薄脣,柔聲道:“不要再恨了好不好,咱們回去成親,我給你生個兒子。”
“我喜歡女兒。”
“我想要個跟你長得一樣的兒子。”譚幼靈搖搖頭。“要是女兒和你長一樣,日後嫁不出去怎麼辦?”他生得是那種男子氣概十足的好看,哪家姑娘長得這麼陽剛,不得當一輩子老姑娘?
“那就都生。”韓清硯回吻她。“今晚是在人家借宿,等回去了再給你。”
譚幼靈愣了一下才明白丈夫是什麼意思,他以爲她在求歡?
根本沒有好嗎!
氣得她咬了他一口,被韓清硯摁住了,聲音沙啞嗎:“乖。”
乖乖乖,乖什麼乖啦!
最後她還是被他給得逞了,因爲怕被兩位老人家聽到,譚幼靈忍得非常辛苦,後來她直接去咬韓清硯的手,他吃痛悶哼一聲她就又心疼了,自己搗住嘴巴,就怕發出什麼聲音被人聽見。
第二日一早醒來便日上三竿,譚幼靈臉紅,韓清硯早已收拾好了,穿好衣裳又吃了些東西。老人家硬是不肯收銀子,說是舉手之勞,譚幼靈無奈,便取出馬車裡的點心送給對方,之後才上路。
韓清硯說:“我把銀子放在枕頭下面了。”
“夫君吃一口。”
老婆婆塞了一包野果給譚幼靈,此刻她正一個一個的嘗試,吃了一顆紅色的只有拇指大小的長果子,覺得酸甜可口,就咬了一半,另一半遞到韓清硯脣邊。
他張嘴吃下,頓時俊臉皺起:“靈兒!”
譚幼靈被嚇了一跳:“怎、怎麼啦?”
“這麼酸,不要吃了。”
“不酸啊。”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拿起一顆咬了一口。“很甜啊,味道剛剛好,哪裡酸了?”
韓清硯愣了一下,“不酸?”
“對呀,老婆婆說了,這果子適合女子吃。”說着說着看了他一眼,繼續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