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碗湯(十二)
淮陽王怒道:“事已至此,你還敢對我說謊!”
“我沒有——”
淮陽王又是一個巴掌,他爲人最是內斂深沉,像是今日這般震怒,更是絕無僅有。這一對兒女是亡妻留下的,亡妻臨終前再三交代他要好好照料他們,讓他們一生平安喜樂。他竭盡所能讓他們過的快活自在,可如何能想到會有幾天這般惡果!難道這便是報應?怪他每日忙碌於朝政,無暇關懷子女?
想到這裡,更是覺得心如刀絞。“爲父再問一遍,你們說不說實話?”
小王爺自小受寵愛,今日卻被父親打了兩巴掌,心裡委屈又害怕,便將實情一一說了出來。原來他們看清歡不順眼,覺得她另嫁他人是對王府的侮辱和褻瀆,便想毀了她,即使不叫她回來,也要讓竇賊將她殺了。小郡主便出了個主意,小王爺從外頭找了個混混帶進來,餵了點髒藥丟進房裡,小郡主則負責將清歡引來,隨後的事情就簡單了,只要將賞梅宴上的衆人叫來,清歡便身敗名裂了。
到時候竇賊焉能不殺她?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們全部算漏了!他們太急切想清歡得到報應,竟然連最基本的警覺都沒了!
淮陽王氣得渾身都發抖,他深吸一口氣道:“這麼多年了,爲父與竇悔鬥了這麼多年,仍舊摸不清他真正的實力與本事,此人高深莫測又心狠手辣,你們這般黃口小兒,也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算計人?爲父就是怕你們衝動纔再三叮嚀你們要冷靜,不要貿然行事,如今自討苦吃,你要爲父如何做?”
“父王去找虞清歡!是她害姐姐的!”
“她如何害你姐姐了?若非你們二人想出這般毒計來,如何會被人反將一軍?!”淮陽王是有門戶之見,可他那雙能看到真相的眼睛不是作假。今日受傷害的是他的兒女,可真要說起來,若他是清歡或是竇悔,也會這樣做!“虞清歡不過是個弱女子,你們如何能做這樣害她?事到如今還不知悔改,真要哪天送了性命才知道厲害不成!”
“父王你怎能爲那賤人說話?!你忘記了母妃嗎?那賤人一心想搶奪母妃的位子,父王卻還向着她!如今她害我,父王還要爲她說話!難道我與弟弟就不是父王的孩子了嗎?這麼多年父王是不是早就對那賤人動心了?您是不是想要那賤人給您生個孩子,再把我們姐弟逼死?!”小郡主抓狂地哭喊,那偏執瘋狂的模樣讓淮陽王暗暗心驚,他的孩子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
小王爺也不服氣:“父王今日不放他們走,直接將人殺了便是,沒了竇賊,我們也就能高枕無憂了!”
淮陽王看着這兩個孩子,似乎第一天認識他們,他們又蠢又毒,他和愛妻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孩子?這些年他雖然不能事事親自撫養,可挑選的都是最值得信任的下人,最好的先生最好的教習嬤嬤,可最後他們就被教成了這般?
今日之事,但凡是明眼人想一想便知道是怎麼回事,只不過他們只會以爲害大都督夫人是爲了針對竇悔,誰能知道箇中曲折呢?淮陽王滿心疲憊,是他的錯,他不該想跟那兩人談談,便想了賞梅宴這個名頭,如今非但沒有機會談話,還搭了一個女兒進去。
只是……
清歡與竇悔回到家就把這事兒拋到了腦後,因爲又累又餓,一邊吃東西一邊抱怨:“淮陽王真是摳門至極,賞花就賞花,每人桌上就一壺茶水一盤糕點,那糕點做的再精緻再美味,就那麼小小一塊夠誰吃的?”清歡不高興極了,覺得以前王爺也沒那麼摳啊,怎麼賞個花賞成這樣了。
竇悔白了她一眼:“你還好意思說,我說我想吃一口,你卻把兩塊都吃了,連點糕餅渣子都沒留下。”他覺得難受,有好吃的他都緊着她先吃,她可倒好,一點沒想着他的。
清歡也很無辜啊:“我一塊孩子一塊,不是剛剛好嗎?”
竇悔說:“那你也該分我一口吧,不然怎麼證明你喜歡我?”
“誰說我喜歡你了?”
……
沉默。
清歡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竇悔的衣袖:“你去哪兒?”
“你管我。”
“哎呀……”她心知方纔是自己說錯話了,可是直接說喜歡他又不好意思,只得含糊地道,“我就是隨口一說嘛……不要那麼小氣……”
“哦?”竇悔被她氣笑了,“你說不喜歡我還不許我生氣了?”
“不是啦……我*&你啦!”
“你說什麼?”
“我*&你啦!”
“聽!不!清!”
清歡氣得大聲說:“我喜歡你啦!”然後又嘀咕道,“大男人家家的,那麼小氣幹嘛,我就是隨口一說又不代表我的真心話,而且誰說我不想着你了,我雖然把我們那兩塊全吃了,不也悄悄偷了一塊藏在手帕理想給你麼……”說着從懷裡掏出包裹着糕點的手帕,像是委屈的小白兔,戳了戳竇悔,“給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她滿懷忐忑地擡起頭,害怕看到竇悔不高興的臉,怕他仍然不消氣。可是這頭一擡起來她就氣紅了臉:“你又哄我!”
他哪裡生氣了!他根本就是在壞笑着騙她!
竇悔當然不會生氣,他對那些一口一個竇賊的垃圾都不生氣,怎麼可能會對真心喜歡的小娘子——還是他未來孩子的娘生氣?不過是騙騙她玩罷了。當下就笑出聲,“小娘子還想着我,我心中真是快活。”
快活你個頭!清歡氣得一甩手帕,手帕跌在了地上,裡頭的糕點也摔了出來,她覺得還是不要讓他吃好了,可是糕點掉在地上又覺得心疼,好浪費,早知道自己吃了……下一秒,她錯愕地瞧着竇悔蹲下去,用手指一點點撿起碎塊,包好,手帕也拾了起來,吃了一小塊,“很好吃,小娘子心裡想着我,我心裡是真的快活,不是假的。”
“很髒的……”
“一點都不髒。”有人想着他,他開心都來不及,怎麼會嫌髒?
清歡呆呆地看着竇悔,發現自己似乎還了解的不夠深,她低下頭,也摸了一塊糕點送入口中,沾了點泥土,但在尚書府她吃過更糟糕的東西。“很好吃,府裡的廚子也能做嗎?”
竇悔看到了她的舉動,頓時更加快活地笑眯了眼睛,彎腰將她從椅子上抱到桌上,這樣他站着就剛好跟她視線持平了:“小娘子,你真可愛。”
清歡臉一紅,“這還要你說。”
竇悔發出愉悅的笑聲,告訴她:“今日就算裡頭那人真的是你也沒關係的。”
“嗯?”
“我與攝政王最大的不一樣,你知道在哪裡嗎?”
清歡搖搖頭。
“他注重大局,江山社稷比他的性命都重要,自然也比他女兒的清譽重要。所以就算是我使了計,他也不會來追討我。因爲他知道一旦我真的起事,整個江山都要易主。皇帝才七歲,他要保證他們皇室的江山。但我不一樣,我本來就什麼都沒有,即使失去了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也能重新憑藉自己的雙手賺回來。”
清歡睜着乾淨的眼睛看他,讓竇悔忍不住親了下她的眼,“可若是我,我只會殺盡所有知道今日之事的人,只爲不讓你難過。我什麼都不怕,失去什麼都不在乎,江山社稷也好,黎民蒼生也好,在我眼裡都是可以把玩的東西,那些人都怕我,他們不知道我根本不在意這些,我竇悔何曾在乎過名聲呢?”
他當過狗,如今直起身子成了人,也能在未來的某一天內再當回狗。只要能達到他的目的,他什麼都可以做。他的脊樑可以彎到最底層,這就是他跟淮陽王最大的不同。
出身皇室的淮陽王,寧死也不會受屈辱,可他竇悔不是,他能夠忍受一切屈辱,因爲他知道,只要有一絲機會他就能抓住,早晚有一日,他能將把他當狗的人,都成爲死狗匍匐在他腳下。
清歡不知道他過去經歷過什麼,可一個妓女之子,能爬到今天的地位,能有這樣的權勢,箇中辛苦艱難,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內心突然涌出一股奇異的柔情,清歡眨了眨眼睛,傾身抱住了竇悔,小小聲說:“……我以後吃糕點,定會分你一半,決不食言。”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但是孩子得單獨吃一份。”
也就說兩份的話,她要吃一份半。
竇悔哈哈大笑起來,聽得出來他真的很開心,因爲他的胸膛都因爲笑聲在震動着,清歡在他臉頰蹭了蹭,有些不好意思:“誰叫你笑了,不要笑。”
真可愛呀真可愛,他的小娘子,真是世上最可愛的姑娘了。
竇悔捧起清歡的臉,狠狠地親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