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碗湯(二)
單于老爺到單于霽院子的時候,單于霽正用溼布擦拭着靈位。見狀,單于老爺臉上不由得閃過一抹心虛,他也知道自己是有點沒良心,可他總不能一輩子這樣下去吧,妻子在世的時候他一直沒把外室跟庶子領進家門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可這會兒看到單于霽擦靈位,單于老爺才意識到夫人去了不到三個月,真真可以說是屍骨未寒了。
他咳了兩聲,滿腔興師問罪的話說不出口,只好問單于霽:“身體好些了沒,聽管家說你好像有點不舒服。”
單于霽是連表面功夫都不肯做的,這又不是他的父親。“和你有什麼關係,你還是管好你那外室跟兒子吧。”
單于老爺是個一點就炸的脾氣,他本來那點兒心虛也被單于霽這態度給弄沒了,登時眉頭倒豎:“你就是這麼跟你爹說話的嗎?!”
“從你要把那個女人帶進府中扶正那天起,我就不當你是我爹了。”單于霽說着,冷笑道,“反正你不過是入贅單于家的,並不算是單于家的人。今兒個我把話放在這兒,從明日開始,你不許出府一步。”
單于老爺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兒子,他被氣得險些翻白眼:“你胡說八道些什麼!你娘就是這樣教你的?我是你親爹!我是單于府的老爺!你憑什麼不讓我出門!”
“就憑我纔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單于霽優雅地喝了口茶,眼底充滿譏諷。“或者你也可以選擇離開,去跟你的外室一起過。只是你走的時候,單于府的東西,是一點都別想帶。”
單于老爺快要氣死了,他顫抖地指着單于霽,瞧那模樣,似是恨不得將他一口吃了。“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我姓單于,你姓什麼?”
他一窒息,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個大兒子雖然脾氣不好,但從未這樣跟他說過話,單于老爺一開始也知道自己是傷了大兒子的心,可他只是想把心愛的人跟小兒子接進府裡一起生活呀!“你、你到底想怎樣?”
“選擇我已經給了你,至於怎麼做,那是你的自由。”
說完,單于霽便讓下人將單于老爺“送”了出去,然後他把手裡的靈位又放回原本的位置,上了炷香。之前勸他接納外室母子的小廝在一邊十分害怕,不時地偷偷瞧着單于霽,生怕自己會被髮賣或是挨板子。
雖然處置了幾個不安分的管事,但他們掌控下的產業,單于霽還需要親自去查看一番。第二天清早,他起牀用了早飯,聽管家說昨兒個老爺耍脾氣一口飯沒吃,說是要絕食抗議,一邊說還一邊拿眼瞄他。單于霽自顧自地喝了口茶:“你想說什麼?”
“少爺啊……這要是傳出去,名聲不太好聽啊。”哪有兒子把老子軟禁的道理?
“誰敢說出去?”單于霽反問。“昨日聽到這番話的只有了了幾人,你倒是告訴我,誰敢說出去?”
管家頓時噤若寒蟬。他畏懼地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單于霽,心中只想到:大少爺越發的有魄力了,若是夫人還在,看到這樣的大少爺不知會多高興。
天很冷,單于霽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風,他不愛坐轎子,翻身上馬的動作利索簡潔,看的本來打算伺候的小廝一愣一愣的,他們家大少爺什麼時候學會騎馬了?瞧這架勢,便是比起那些將軍什麼的也不差啊。
單于霽看了幾個鋪子,確立了新的管事,便坐在自家旗下酒樓的二樓喝起茶來。恰逢下雪,否則他早已回去。
雪花夾雜着寒風撲在窗棱上,大地一片白茫茫,街上卻仍有行人與小販,哪怕天氣再惡劣,這日子該過也還是得過。
他把玩着茶盞,並不喝,只一會兒,滾燙的茶水便涼了。單于霽放下茶盞,小廝便立刻過來換上熱的,只是他一直都沒有喝。
過了一會兒,雪漸漸停了,單于霽穿上披風,下樓的時候迎面卻撞上一個年輕的姑娘,她懷裡抱着個包裹,被這一撞狼狽倒地,包裹掉在地上,裡頭的東西灑了出來,是些衣物首飾之類的。
單于霽繞過那姑娘往前走,卻被姑娘叫住:“喂!你撞了人這樣就想走?!”
……不是她。
眼底失落一閃而過,這種失望的感覺讓單于霽對無理取鬧的人失去了耐心。他好端端的往外走,是誰不長眼睛撞了上來?只是他懶得跟一個女人計較,有失身分,便看了掌櫃的一眼。
很快,掌櫃的便拒絕了那姑娘用膳的要求,並將其趕出酒樓。
回去的路上,單于霽還遇到了一個賣身葬父的姑娘。他騎馬經過的時候看到一圈人圍在一起,隨意掃了一眼便急馳而過,可是過了沒多遠他像是想起什麼一般,又掉轉馬頭回去。
圍着的人羣不由自主地讓開,他騎着高頭大馬來到女子面前,看着她身上穿着的孝衣孝帽,遮的太多,看不見她的臉,只能瞧見一雙放在地上被凍得通紅龜裂的手。
“擡起頭來。”
那姑娘愣了一下,於是單于霽又重複一遍:“擡起頭來。”
姑娘依言擡頭,露出一張清秀的臉。單于霽再一次失望了,臉不對,感覺也不對,不是她。
他越發感到不高興,順手讓人丟了枚元寶過去,便駕馬離去。
姑娘撿了元寶,愣愣地看了會兒,才跪在地上對着單于霽離去的方向磕了個頭。
今天單于府的下人們都夾起了尾巴做人,不敢大聲喧譁不敢交頭接耳,整個單于府呈現出一股死般的寂靜,原因無他,大少爺心情不好,一回府便下了馬朝院子走,期間老爺想找麻煩被他拎起來丟了出去。
那可是他親爹啊!親爹都沒能倖免,他們這些下人還想幹啥?只好拼命幹活不肯說話。
單于霽坐在書房裡,他知道自己是有些心急了,她說過,會出現在他身邊,要他一眼就能認出她。可他總是忍不住要觀察身邊的每一個人,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哪怕是路上見到的人也要仔細看一番,然而每次的結果都那麼令人失望。
坐了大概有半個時辰,他命管家將府裡所有下人都叫來,按照男女分開站。
下人們都驚呆了,不知道大少爺這是要幹什麼。
單于霽極其仔細的一個一個看過,他生得俊朗,身材又十分高大,近距離看一個女子的時候,哪怕他臉上是不近人情的冷漠,也足以叫人心動。婢女們被看得臉紅心跳,心中忍不住做起夢來,大少爺都十八了,身邊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更別說妻妾,雖說有個未婚妻,但誰知道這個未婚妻什麼時候能嫁進來呢?
若是自己能被選中,那該多好呀!
可她們全都失望了。
其實單于霽也知道,若譚幼靈真在這些人裡,他一眼就能認出她來。因爲和這個世界相比,她是與衆不同的,沒有人能比得上她。
這些人都不是她。
即便如此,他還是想要試一試,上個世界離開她的時候他太擔心了,沒有見到她,他沒法放下心來。
揮手讓所有下人退下,單于霽閉上眼,覺得頭有些疼。半晌管家過來找他,說是老爺正在鬧,下人勸都勸不住,說是要去官府告單于霽不孝,單于霽聽了只冷冷地說:“那便不要攔他了。”
於是被禁足的單于老爺瞬間自由了!他以爲是大兒子怕了,趾高氣昂地哼了一聲,換了身新衣服出門去了,嘴上說着去報官告狀,其實是跑外室那裡。
他的行蹤單于霽怎麼不知道,單于老爺剛出去沒多久,家丁就在單于霽的命令下把門給關上了。
等單于老爺吃飽喝足跟外室好生親熱,又和小兒子表達了一番父子情深,回到家門口的時候,整個人都驚呆了!
大門緊閉,他上去又喊又敲的也沒用,而且根本沒人理他。他又是個愛面子的,怕把附近的人招來看熱鬧,只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又揹着雙手往回走。路上遇到跟他打招呼的人還要表現出一副我只是出來散散步的樣子,心裡卻把單于霽罵了個狗血噴頭。
這個不孝子!不孝子!
可他溜達了許久也沒見單于府開門,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又去了外室那裡,心想,你不讓我回去,老子還就不回去了!這裡軟玉溫香過得多舒服,誰愛會那個冷冰冰的家,誰愛看你的臉色!
這麼一想,頓時整個人都舒暢了不少,看着外室跟庶子真是哪哪兒都順眼,再一想單于霽,嫌棄的要命,不回去了,他不回去了,他就在這兒跟外室還有小兒子一起過了!
到時候單于霽最好不要來求他回去!
等到別人詢問單于老爺去哪兒的時候,他倒要看看,單于霽背不背這不孝的罵名!
哎喲……被丟出來那會兒的後背還有些疼呢……